這是蕭劍揚自參軍以來過得最平淡,也最愜意的一段日子,不會再有突然響起的戰鬥警報,不會再有血肉橫飛的廝殺,不會再有緊張到窒息的訓練。一筆閣 m.yibige.com他可以一覺睡到天大亮,然後出去跑跑步,回來吃早餐,再帶着蕭樂、小虹出去一玩就是一整天。晚上來興致了再跟陳靜一起下廚做一頓可口的飯菜,然後洗一個澡,早早鑽進被窩裏,給蕭樂講一段故事將他哄睡之後自己也慢慢入睡……這種生活正是他無數次幻想過的,現在它真的來了。
然而卻讓他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從十歲那年起他就咬着牙,頂着生活的重壓奮力前行,試圖開創一片新天地,讓自己,讓父親都過上好日子,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他都繃得很緊,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在支撐着他。可是現在,他想要的都得到了,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沒有了方向。從參軍一直到退役,十多年的時間裏,他一直呆在軍營里,軍隊特有的精確和高效早已深入他的骨髓,可是這些在和平的環境裏都沒有用。在軍隊他可以操控價值數十萬、數百萬的裝備,轉瞬之間毀滅投資數億甚至數十億美元才建起來的工廠,然而退役之後他卻連份門衛的工作都找不到。
是真的找不到。
閒得無聊的時候他去逛了一下人才市場,被那裏面擁擠的人群給嚇了一大跳。春節臨近了,成千上萬人踏上了返鄉的旅途,但更多的人卻涌了進來,趁着大量工人返鄉之機努力尋找工作的機會。這幾年國企大批大批的倒閉,數以千萬計的工人失業,這些工人沒得選,只能使出渾身解數去找工作,工資再低的工作他們都願意做,所以每一個工作崗位都面臨着極其激烈的競爭,蕭劍揚看了一下,只是一個不大的工廠招兩個保安,就有二十多人去競爭,就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想當個保安,那真的是比登天還難。
去工廠當普工也不行,人家招的大多都是十八歲到二十五歲甚至二十二歲的青年男女,他的年齡早就超了————不要懷疑,我剛出來工作的時候大多數工廠招工條件真的有這麼過份,好一點的工廠都只招十八到二十二、二十五歲的,年紀再大的就不要了。
所以蕭劍揚也只能苦笑了。幸虧他手裏有幾十萬復元費,每個月還能拿到退伍補助,不然非餓死不可。
除了帶蕭樂去玩,他還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看一次心理醫生,做心理疏導。他知道自己的心理肯定不正常了,放着不管的話他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他不想自暴自棄,最後在巨大的心理壓力面前崩潰變成一個酒鬼甚至犯罪份子,因為他還有一個幼小的弟弟,他不想讓蕭樂有一天看到自己崇拜的哥哥竟然是一個酒鬼,一個怪物,所以他必須儘快調節過來。醫院的心理醫生對他也頗為頭疼,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壓根就不肯透露自己的經歷,但卻要求他們對自己進行心理疏導的怪胎,每次跟他談話心理醫生都是壓力山大,很懷疑如果這個傢伙在三個月之內再不好起來,他們就該出現心理障礙了。每次看到他目不斜視,筆直的走進來,坐到自己面前讓自己開始心理疏導,心理醫生都有種淚奔的衝動,只想給他跪下,含着熱淚說一聲:
「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甭管心理醫生能不能做到,蕭劍揚每隔三天都會來一次,似乎只要看到心理醫生那張快要哭出來的臉,他的心情就會輕鬆許多了似的。
這一天,他再一次去做心理輔導,完了,心理醫生親自將他送到門口,對他說:「蕭先生,從明天開始我就要放假啦,這幾天你就不用來了。」
蕭劍揚問:「那你們什麼時候上班?」
心理醫生說:「至少要年初五。」心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頭一次覺得自己選擇學心理竟是如此的明智————至少可以放個假。節假日事故頻發,醫院肯定是忙得不可開交,比如說外科,一個處科醫生一天做十幾台手術都沒什麼稀奇的,這麼忙,有喝杯開水的時間就算不錯了,還想放假?做心理醫生就不一樣了,這個屬於比較冷門的,上門來做心理治療的人並不多,比較清閒,所以他們還是可以放幾天假的,像外科那樣忙起來夫妻倆明明一個在六樓一個在五樓,整整一個星期沒見過面,一年用不完一盒小雨衣就太悲催了。可以放好幾天假就意味着他暫時可以擺脫這個古怪的病人,好好喘一口氣,真的是……
太美妙了!
蕭劍揚並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給這位可憐的心理醫生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知道對方要放假了,他只是淡淡的說:「那就預祝你春節愉快。」
心理醫生說:「春節愉快!」
走出醫院,蕭劍揚正想叫輛出租車,一輛小轎車開了過來在他面前停下,車門打開,西裝革履、目光溫和中透着一絲犀利的陳虎從車上下來。蕭劍揚一怔,迎上去叫:「虎叔,你怎麼來了?」
陳虎瞪着他,沒好氣的說:「我能不來麼?我不來,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去看我一眼了?」
寧夏也跟着下來,責備:「你這孩子也真是混賬,退伍這麼久了都不去看我們,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們這些長輩?」
蕭劍揚說:「不是,這段時間我……」
陳虎氣惱的打斷:「你想說什麼?想說自己這段時間有多忙嗎?哼,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這段時間都在忙些什麼!」
蕭劍揚頓時就無話可說了。來到上海這麼久,他只顧着陪蕭樂,看心理醫生,把陳虎夫婦給忘記了,這確實有點不應該。
陳虎看了看醫院,問:「你到醫院來幹嘛?又生病了?」前幾年蕭劍揚在上海生那場病他是知道的,躺了大半個月。
蕭劍揚說:「沒有,來做做心理輔導。」
陳虎一怔:「你有心理疾病?」
蕭劍揚說:「也不算心理疾病吧,就是退下來了,一時間有點無所適從,所以來看看心理醫生。」
陳虎有同感:「嗯,打過仗的剛退下來,總會有種種不適應,一定要及時調整。」
寧夏說:「你還沒有吃午飯吧?我們一起去吃一頓午飯好不好?」
蕭劍揚自然是答應下來,然後大家上車,陳虎開車,來到了離這裏比較近的酒店。陳虎包下一個雅間,點了一桌美味佳肴,又叫了一瓶烈酒,給蕭劍揚滿上,自己也斟滿,然後乾杯。蕭劍揚現在的身體是不允許他喝高度數烈酒的,但他沒有拒絕,一飲而盡。
寧夏給他夾了一堆的菜,溫柔的說:「別光顧着喝酒,吃點菜。」
蕭劍揚說:「謝謝寧姨。」拿起筷子吃菜。別說,這酒店的菜做得不錯,非常可口。
寧夏明顯有話要說,等他品嘗了幾味菜後就開始跟他嘮起了家常,比如說問他這些年在部隊過得怎麼樣,什麼時候退役的,退役的時候有沒有安排工作。得知他退役並沒有安排工作,她蹙起眉頭,說:「怎麼搞的,你當了十多年兵居然都沒有安排工作,就這樣把你送出軍營不管了?」
蕭劍揚說:「我們部隊比較特殊,退役一般都不安排工作,能找到什麼工作就算什麼。」
寧夏說:「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不知道現在想找份工作有多難!」
蕭劍揚說:「沒事,我們每個月還有退伍補助金,餓不死。」
寧夏說:「你還年輕,應該有所追求,拿着一點退伍補助金能吃飽飯就滿足了是不行的。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蕭劍揚說:「我過完年打算去一趟俄羅斯。」
陳虎和寧夏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去俄羅斯幹什麼?」
蕭劍揚說:「看幾個朋友。」
寧夏問:「去多久?」
蕭劍揚說:「說不準,可能要呆幾個月。」
陳虎擰着眉頭:「小靜年初一就要去日本工作了,你知道嗎?」
蕭劍揚點頭:「我知道。」
陳虎氣不打一處來:「你知道?就這麼簡單?」
蕭劍揚說:「要不還能怎麼樣?」
陳虎想抽人。
寧夏拍拍丈夫的手背讓他別發火,她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的問:「你到底是怎麼看待你跟小靜之間的感情的?能不能給阿姨一個準話?」
蕭劍揚沉默,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寧夏眸底掠過一絲痛惜,說:「小靜已經等了你整整八年,你們之間有過爭吵,有過很深的誤會,甚至是分道揚鑣,但她始終在等你,拒絕了所有身邊的異性的追求,不顧一切的等你!我想,不管是什麼樣的誤會,這八年的等待也應該可以抵銷了吧?一個女孩子能有幾個八年?看着她為你牽腸掛肚,以淚洗面,我這個做母親的真的很心疼啊!小劍,如果你不喜歡她了,就乾脆點跟她說清楚,大家一刀兩段,別再消耗她的青春了好嗎?她耗不起了!」
她加重了語氣:「她真的耗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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