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用萬年冰髓交換來的情報里,有很多雲逍仙君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有很多耐人尋味的東西,比如他跟無雙城城主的半師之誼。
不知為何,半師這個詞特別刺痛魔尊的神經。
照千機樓的情報所述,二人之間雖然沒有師徒名分,卻有着師徒之實。即便是如此,魔尊回想起方才無雙城城主的神色,呵呵,真是像極了一個在等待妻子歸家的丈夫。
那種表現,遠遠超過了一個師父對弟子的感情。
他的神情在面具後冷了下來,所以哪怕楚逍對他這個半師沒有別的意圖,這位無雙城城主對他的感情也絕對不單純。
這種平生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特別的感情,卻遭遇到強勁情敵的心塞感……
他沉默了片刻,才略帶嘲諷地開口道:「我竟不知,你們仙界的偽君子中也有人有這個膽子,敢去觸碰你們自己劃出的禁忌。」
天魔從不將人所宣揚遵守的道德倫常放在心上,他們沒有前生,也沒有來世,一生為樂只在此時。光是這樣一句話,這穿着一身簡單的黑色衣袍,將臉隱藏在面具之後的來人的真實身份,就已經昭然若揭。
然而,執事似乎絲毫不覺得驚訝。
面具可以擋住一個人的臉,寶物可以將他身上的魔氣轉換成仙氣,但魔尊的真實身份卻瞞不過這個來接待他的千機樓執事。
青年從一早就知道他是魔,甚至已經知道了他是那三百多位魔尊中最不常在外露面的那個。
要知道千機樓可不是一個尋常的情報交易點,它身後站着至少三位神王,打開門做生意,接待的客人不分仙妖魔。在仙界,也許這座三層高的小樓,就是魔族可以最無所顧忌地曝光身份,除去偽裝的地方。
要在一個自己看不透的人面前偽裝自己,這種行為真是沒有半點意義。
被天魔諷刺了一句,青年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等他繼續說下一句。不想在不冷不熱地諷刺完一句話之後,魔尊卻冷冷地換了另一個話題,漆黑而冰冷的眼眸看着面前的青年,問道:「我們在哪裏見過?」
青年像是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微微地愣了一下,隨後臉上又重新掛起了笑容,道了一聲歉:「抱歉,我們……應該沒有見過。只不過覺得閣下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魔尊單手覆上自己的臉,指尖在面具邊沿摩挲了幾記,問道:「故人?」這張面具能阻擋的不過是修為低於主人的探查,對於修為高過主人的,卻是無法起到應有的效果。
眼前這人的修為境界,果然比自己要高。
魔尊放下右手,「我看閣下也有些眼熟。」
他對青年的長相併沒有什麼印象,但卻對這個笑容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就仿佛被觸動了哪根神經一樣,跟聽到那個半師時一樣的詭異。這一次到仙界來,真是遇上了很多古怪的事,每一件都讓他心緒難平。
青年的神情在一瞬間產生了變化。
只是這變化發生得太快又太模糊,魔尊還沒能看清在他眼底浮現又消隱的到底是什麼,他就又恢復到了方才的樣子。
魔尊聽見他說道:「或許是因為我的長相比較大眾。」
說着,又重新將話題引回了楚逍身上。
「雲逍仙君渡劫的場面如此驚人,照理來說,有他這般資質,到了仙界以後,修行進境應當比在下界更快才是。畢竟跟資源匱乏天地元氣逸散的下界相比,仙界對從下界飛升上來的修士來說,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夢寐以求的修行勝地。憑他的資質,再加上這些年的諸般奇遇,突破到大羅金仙也不奇怪。然而,現在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他卻依然還是四轉玄仙的修為,難免會讓很多人感到奇怪。」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目光溫和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對着另一個幼小的身影說話時那樣,說完一個故事之後便等那小小少年的回應。
魔尊低垂着眼,長睫如翼,在面具上投下細長陰影,錯過了這神秘的青年這一瞬的目光。他想到了自己在忘仙樓上曾經聽入耳的隻言片語,開口道:「坊間傳言,他醉心秘境探險,或許就是因為這般捨本逐末,耽誤了不少。」
又或者是耽於淫`樂,沉溺於美色之中,誤了修行。
走雙`修這般的左道旁門,進境永遠比不上走煌煌大道,不僅境界難以穩固,還會給今後的修行留下許多隱患。
青年不知他心中在想着什麼,只微微一笑,頷首道:「由此觀之,我只能說,他的心根本不在追逐大道上。至於他為什麼這些年會流連於各大秘境之中,可能跟他的目的有關。」
一個無心追逐大道的修士,為何還會飛升到這風波詭譎的上界來?
魔尊抬眼,看向了他,冷冷開口道:「這種人的目的不外乎是兩種,一是尋人,二是尋仇。」
像楚逍這樣嗜殺,逞凶好鬥,不替自己留半點後路,破界飛升根本不會是為前者,只可能是為後者。一心復仇,不顧前路,這就說明了他為何參悟生死之道,身上卻只充盈着由殺戮帶來的死氣,沒有半點生機。
青年沒有正面肯定他的猜測,只笑道:「或許是。我們畢竟無法親自前往浮黎世界,探尋不到更多有關他的過往,能夠提供的不過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測跟線索。」
魔尊眯起了眼睛,已經確定了答案:「秘境中有他想要的東西。」
但楚逍滯留仙界四千年,一直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這一次他去封神冢,也是為此。
「不錯。」青年的目光里仿佛別有深意,「所以閣下這一次去封神冢,有很大機會能夠遇見雲逍仙君。在秘境之中,閣下有很多時間去一一驗證我們千機樓情報的真假,以此評判這場交易做得到底值不值。作為交易的附贈,我個人再贈給魔尊一個消息——進入秘境之後,一路向北,會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
忘仙樓下,往來仙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這二樓之上卻是一個還會喘氣的倖存者都沒有。
滿地橫七豎八地倒下的屍體,身上一擊必殺的傷口中都氤氳着淡淡的魔氣。
兩名大羅金仙收起了封域法術,那些或是倒在桌上或是躺在地上的屍體,傷口上氤氳的魔氣頓時如同陽光下的露水一般,在空氣中迅速消散。
兩人神色如常地站在滿地屍體間,交換了一個視線。
其中一人開口道:「都殺光了。」
另一人點頭:「嗯,都殺光了。」
在短短時間內殺掉這麼多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其中一人看着這滿地的屍體,忽然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這些人也挺倒霉的。」仔細想想他們其實也沒幹什麼,那麼多說雲逍仙君壞話的人都還活得好好的,偏偏他們在這忘仙樓因為聽那大漢說起了他,頓時有感而發,說了幾句污言穢語,結果沒被雲逍仙君本人殺掉,反而被他們的主上給殺了。
另一人卻是一點也生不出同情心,由他們兩人出手來殺一群連金仙都不是的傢伙,實在是殺雞用牛刀。不過既然是主上金口玉言,那麼無論是什麼命令,他們都會忠實執行,故而此刻只是一面跨過腳下的屍體,一面開口道:「誰讓他們管不住自己的嘴。」
主上這次的態度跟平常不一樣,一看就對那個雲逍仙君很上心。
「難道主上和這個仙君一早見過?」從不妄議魔尊的手下也忍不住腦補起來,兩個人是有過什麼糾葛?
「不清楚。」他的同伴搖了搖頭,「主上不是會被皮相迷惑的人。」
魔界的美人那麼多,就算魔尊的喜好與一般天魔不同,那每年從仙妖兩界擄回來的美人里,也不是沒有這個雲逍仙君這樣的,但主上卻從沒看過一眼。他從出生到現在五千多年,破境速度直追魔神先祖,一生中除了修行以外,根本不對任何事情感興趣。
只能說,這可能就是命運的安排。
兩人一面下樓一面默默地想,府中終於要迎來第二位主人了嗎?
至於仙魔之別,男女之別,那算什麼?
什麼都算不上。
天魔只求此生痛快,就是這麼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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