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疑雲重重
葉大少聽了楊浩調侃的問話,氣極敗壞地道:「誰眼神那麼差,連公母都分不出來?」
楊浩失笑道:「是你這麼說,我才這麼問,我還以為某些強人慾火攻心,也便將就了呢。」
葉大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伸手一分亂發,悻悻地道:「說起來真是晦氣,我本來是到汴梁去見你的……」
楊浩插嘴道:「你不知道我隨官家西巡麼?」
葉大少道:「官家西巡我知道啊,我還知道晉王、三宰相、樞密使、三司使……全都跟來了,可是沒聽說你的名字。」
楊浩糗糗地道:「跟他們比起來,我的官兒的確是小了些。好吧,你說,去汴梁找我,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
葉大少一聽,苦笑道:「本來好端端的,到了開封我就去找你,正走在路上,就看到滿街的官兵,二話不說就向我撲來,我還以為泄露了身份,讓皇城司給盯上了,嚇得我跳下車就跑,大人你也曉得嘛,我用的可是自家的車子,如果讓他們抓到了我,證實了我的身份,那就把我葉家一勺燴了。」
楊浩緊張地道:「他們怎麼盯上你的,不曾被他們確認你的真實身份吧?」
葉大少一拍大腿道:「晦氣之極,待我跑開了,才曉得他們抓的不是我,而是所有如我一般書生打扮的人,私下裏一打聽,才曉得是有位大將軍剛剛遇刺,兇手就是如我一般書生打扮的一個人,那些官兵一時分辨不得,只好一一抓去,再由那位見過兇手的人進行辨認,整個東京城大亂,太學院的夫子學生們都跑去向魏王***了。」
楊浩奇道:「是哪位大將軍遇刺了?」
葉大少道:「就是剛剛在滅唐一戰中立下大功的曹翰曹大將軍。曹大將軍押運着五百尊鐵羅漢,剛剛到了汴梁碼頭,就有一位士子高舉一副畫軸,說是祝賀曹大將軍開疆拓土,戰功赫赫,是以繪了一副《黃沙百戰黃金甲》的圖,並題詩一首,贈送予曹大將軍,為他賀功。
曹將軍甚是歡喜,就讓那書生上前獻畫,那書生在眾目睽瞪之下獻圖於曹將軍面前時,卻自畫軸中抽出一柄短刃,一劍便刺入曹將軍左頸,隨即就像一隻大鳥兒似的,穿牆走壁,跑了個無影無蹤。可憐那曹大將軍身邊扈從如雲、又有一身好武功,死的忒也冤枉……」
楊浩吃驚地道:「曹翰受人行刺了?」
葉大少道:「是啊,滿大街的人都在傳,有人說,那位書生一身輕功可日行千里,手中一口飛劍乃大唐時的劍俠空空兒真傳,用的行刺之計是荊軻刺秦王的手段,嗨,反正傳的沸沸揚揚,那人倒是跑了,我們這些書生打扮的人可就倒了霉。旁人不怕被抓,我可心裏有鬼啊,一個人東躲***,趁夜才趕到你府上,這時才曉得你也隨皇駕來洛陽了。於是我便趕緊趕來,這一路上,畫影圖形,到處都在緝拿那書生,我一身書生打扮真是寸步難行,靈機一動,這才換了女裝……」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辛苦了。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幹了這一行,你不能只靠別人護衛,自己多少也該練些功夫,以後抽時間得找位師傅學學功夫……」
楊浩一邊安撫着他,一邊若有所思地道:「曹翰死了?我就知道他殺孽太重,老天不報,也自會有人來報復,江州一戰,屠滅滿城六萬生靈,這一定是江湖上的人物看不過他的手段,這才替天行道。」
葉大少道:「他死他的,關咱們什麼事兒呀。大人急着讓小的前來,可是有要事吩咐?」
楊浩回過神來,說道:「嗯,蘆州那邊情形如何,你要詳細說與我聽。還有,你訓練的神鷹,也要儘快想辦法給我弄一隻來,從現在起,得留人在我身邊,有什麼消息及時通報,另外,你還須迅速傳消息回去,讓義父派一支人馬赴雁門關外聽候穆羽吩咐。對了,義父的身體如今怎麼樣了?」
「唉,木老爺子的身體……夠嗆啊,丁大爺延請了名醫為他診治也無法讓他痊癒,誰都不讓他喝酒,木恩他們都跪下相求了,可他就是怎麼勸都不聽……」
車輪轆轆,漸漸消失在洛陽街頭……
洛陽行宮內,趙匡胤徘徊在御花園中,此時冬雪消盡,春芽初萌,檐下的冰柱兒不停地滴着融化的水珠,初春的氣氛讓人心浮氣燥。
趙匡胤穿着一襲葛黃色的便袍,額頭系了一條同色的布巾,腳下一雙布履,闊口濃眉、龍行虎步,漫步御花園內,就像一位致仕還鄉的武夫。
他的確是病了,不過只是小恙,以他的強健體魄,根本不是問題,連着幾天不上朝,一方面的確是心情不太好,二來也是正在思索下一步的計劃。
他調虎離山、籠絡洛陽守軍,只是習慣性地防患手段,事實上他也不相信二弟會對他不利,敢對他不利,從一開始,他就想用柔和的手段來解決兄弟間的這個分岐。想不到二弟並沒有被他擺出的陣勢嚇倒,而且滿朝文武所有重臣幾乎一邊倒的反對遷都,他也不能置若罔聞,遷都這招從眼前來說是釜底抽薪、從長遠來說利在千秋的大計只得暫時擱置。
他還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手段,何必着急呢?
自從兩百多年前安史之亂後,中原漸漸開始淪喪,異族入侵,諸侯割據,不斷地改朝換代,不停地廝殺掠奪,可是他,洛陽夾馬營出生的一個武官之子,橫空出世的香孩兒,只用了十幾年的功夫,就讓中原大地重新統一,建立了一個穩定的強大的霸業政權,這樣的大事他都做得來,還有什麼是他辦不了的?
他不着急,既然二弟仍然不肯放棄,他可以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來慢慢消磨二弟的壯志。二弟是沒有反他的膽量的,也不會反他,二弟只是想創造在朝中無人可比的聲望,迫使他考慮一旦選擇了皇子來繼承大統,那麼他駕崩之後,大宋必會出現主弱臣強的危險局面,迫使他不得不把兄弟也納入立儲的選擇目標。
沒關係,不就是主弱臣強麼?二弟這一手又怎能難得住我?
趙匡胤曬然一笑,停住腳步,把目光遙遙投向了西北天空……
那兒還有一個王國,一個搖搖欲墜的王國。
中原已經在手,接下來,他要滅掉北漢國,奪回幽雲十六州,在他有生之年,讓九州重新一統。但是天下初定,現在宋國需要休養生息,重新積聚力量,才能發動北伐,他清楚地意識到,契丹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它遠比蜀、漢、荊、湖、唐更加強大,經它們加起來還要強大,甚至比現在的宋國強大,北伐之戰不可能一蹴而就,這樣的話,一定得謀而後動,否則一旦敗了,很可能從此挫傷宋國的士氣,再次北伐將將更加困難。
因此,託庇於契丹的北漢國,在決定與契丹正面開戰前也就動不得它。但是現在機會來了,契丹弱主登基,引得野心家紛紛登場,慶王暗鬥之後終於撕破臉面發動叛亂,引致契丹諸族大決裂。如今南院大王耶律斜軫發兵抄了他們的老家,慶王雖自上京倉惶退兵,但是他的實力並未受到太大的損失,這樣的話,如果要發兵征討北漢國,契丹正被慶王拖着後腿,很難予以幫助。沒有契丹人撐腰,北漢又豈堪一擊,何不趁此機會把它拿下來呢?
趙匡胤微笑起來:「此番回京之後,就讓德昭親自率兵北伐,朝中善戰之將盡可供他驅策,那些此番南征未得到戰功的將領必紛紛響應,再使趙普為參贊,隨軍輔戰,待皇兒功成歸來,便是以王爺之尊,有了滅國之功;光義是晉王,同樣有滅國之功,兩人算是打平。
那時朕再藉戰功,讓趙普還朝,受過這次教訓,趙普應該能收斂一些,有他制衡二弟,此後朕將國事多多交予德昭去辦,有朕一手扶持着,三年五年、十載八載之後,德昭之威望權勢還怕不在光義之上麼?
光義,你就算是一棵參天大樹,如今也已長到盡頭了,而德昭,還只是這初春季節剛剛吐綠的一截枝芽,待到你們並駕齊驅的時候,到那時,你自然曉得收手,縱不肯收手,那時你也無力回天了,潤物無聲啊……」
趙光義騎在馬上,意興蕭索地道:「趁興而去,敗興而歸。唉,記得小時候和大哥去洛河邊遊玩,風光無限,美不勝收,如今再看,怎麼就覺得毫無興致了呢。」
慕容求醉微笑道:「千歲,如今積雪初消,尚未到春暖花開時節,洛河邊上自然沒有什麼風光可看了。」
趙光義搖頭一嘆道:「那時候,也是天氣剛剛放暖……」
慕容求醉笑道:「少年時的情趣,與成年後自然不同。呵呵,那時千歲去洛河邊上,想來破冰釣上一尾肥魚,便是最大樂事了。如今卻不然,要是此去洛河,能有洛神來迎,那才是無上之喜吧?」
趙光義仰首大笑:「不錯,不錯,少年時的樂趣,與成年後自然是大大的不同。唔……,洛神……,本王幼年時便聽說,洛神宓妃原是伏羲氏的女兒,她定居洛神之畔,被黃河河伯所覬覦,將她抓入水府,要迫她為妻,這時妻子偷了靈藥返回天宮,獨自一人留在人間的后羿聽說此事,便打敗河伯,將她救回人間,兩人日久生情,結為夫妻,天帝便封后羿為宗布神,宓妃為洛神。」
慕容求醉道:「是啊,後來曹子建暗戀大嫂甄氏,還曾藉口在洛水邊遇到了洛神宓妃,寫下一篇《洛神賦》,以寄託對甄氏的迷戀之情。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遠而望之……遠而……」
趙光義接口笑道:「怎麼,慕容先生記不起詞來了麼?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綠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
「王爺,並非下官忘詞,你看那位女子,可算得上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趙光義閃目望去,只見前方路上一位白衣女子,身材高挑,素帶纏腰,走起路來裊裊娜娜,不禁雙眼一亮,贊道:「風姿翩躚,果然不俗……」
兩個人品頭論足,步伐就慢了下來,行至那白衣女子面前,兩人不約而同回首看去,想看看那女子姿容是否也如背影一般驚艷,這扭頭一看兩人雙眼頓時就是一亮,眼前這女子果然姿容婉麗,趙光義只覺那女子一雙桃花眼媚氣逼人,還未及露出驚艷神色,那白衣女子突地雲袖一揚,寒光乍閃,身影躍起,迅若閃電地驚艷一劍,刺向他的咽喉。
「啊!」慕容求醉驚呼一聲,身形一動便欲躍起,心中忽地一閃,不覺又頓了一頓,這一剎那的功夫,劍光已至趙光義咽喉,趙光義仰身而起,雙腿已然脫鐙,用力在馬背上一踹,魁偉的身子竟然極為靈巧地避開了這險之又險的一劍。
那白衣女子柳眉一揚,似乎有些詫異於他的身手,她伸手在馬鞍上一按,又是一劍逼來,仍是刺向他咽喉,趙光義剛剛落地,蹬蹬蹬連退幾步,大袖一卷,裹住了那白衣女子的劍刃,只聽「嗤啦」一聲,袍袖碎裂如漫天蝴蝶,那女子手中劍也被帶得揚向半空,趙光義吐氣開聲,一掌便拍向那女子賁起的酥胸,出手狠辣,毫無憐香惜玉之意。
這時晉王侍衛全都撲了上來,趙光義甫一交手,就發覺這女子劍術實在算不得高明,方才她那驚艷的一劍,完全是仗着奇快的身法這才對自己構成了威脅,所以大聲喝道:「一旁站下,待本王擒她!」
趙光義屈指如鈎,連施擒拿,那白衣女子劍法果然很爛,只能仗着奇妙無比的身法且戰且退,慕容求醉緩緩下馬,目光閃動,看着大戰的雙方,忽地伸手一探,自一親兵肋下抽出佩劍,揚手一擲,高喊道:「千歲,接劍!」
趙光義騰身退了一步,接劍在手,忽地一聲,風雷大作,這劍在他的手中,較那女子強了不知多少,那女子疾退,趙光義仗劍直追,那女子與他交手幾合,手中短劍幾欲脫手飛去,眼見不敵,仗着身法奇妙,便欲脫身離去,趙光義哪裏肯放,使劍將她攔了下來,眼看那白衣女子漸漸不支,路邊矮牆外忽地躍出一人,也着一身女子衣衫,臉上卻蒙了一塊布帕,手中使一口劍,夭矯若天外飛仙般一劍馳來。
「鏗鏗鏗」,二人劍刃相交,趙光義被迫得連退三步。趙光義驚疑不定地看着這蒙面人,既驚於此人劍法的高妙,又驚於他所使的劍,兩人所用俱是軍中所用的闊劍,可以雙手把握,如刀斧般削劈。
「你是什麼人?」一見對方用的是軍中大劍,趙光義又驚又怒,厲聲喝問。
那人臉上蒙着面巾,頭上壓着一頂氈帽,帽檐兒低低壓至眉頭,頭微微低下,並不與他對視,卻去一把拉住了那白衣女子,趙光義大喝一聲,雙手握劍,向那人連劈三劍,都被那人單手使劍,以極巧妙的手法化解,趙光義本不擅劍術,一見那人劍術明顯高於自己,猛地一劍脫手劈去,抽身便自一名侍衛手中奪過了纓槍。
槍扎一條線,棍打一大片。然而棍端裝尖即為槍,槍若去尖即為棍,所以槍棍相通,槍也可以抽、打、劈、砸,棍也可以戳、挑、撩、滑。這條槍到了趙光義手中,真箇是虎虎生風,時而用槍法、時而用棍法,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這條大槍到了趙光義手中,那人使劍便有些吃力了。
趙光義槍如游龍扎一點,棍似瘋魔掃一片,把槍棍的技藝發揮的淋漓盡致,那人似乎要扯着白衣女子離去,眼見趙光義棍法厲害,抽身不得,忽然鬆開那白衣女子,雙手握大劍反擊過來。
趙光義冷笑一聲,大槍一搖,霍地點向那人前胸。槍怕搖頭棍怕點,大槍一搖,撲愣愣來了個鳳凰三點頭,槍尖被抖成一個又圓又小的圈,忽然快逾閃電地向那人咽喉及兩肩扎去,哪一槍是實,哪一槍是虛,讓人着實難測。
他這一槍搬、扣、刺,三個動作一氣呵成,不想那人劍法實也高妙,手中一口重劍,居然使得極為輕靈,這必殺的一槍竟被他破解,而且反手一劍貼着槍柄向他手掌削來。
槍似游龍,捉摸不定,那槍桿兒不是直來直去的,鋒利的槍尖刺出,槍桿抖顫,猶如一條蜿蜒前進的龍蛇,這一劍削來,趙光義振腕一挑,一磕一崩之間,便用槍桿兒將那柄劍彈開,大槍一翻,使槍柄扎向那人下陰,那人一劍逼退了他的攻勢,已趁勢一扯那白衣女子,低喝一聲:「走!」便雙雙躍向牆頭。
趙光義大槍一振,如一條飛龍脫手向那人追去,那人身在空中,揮劍一格,反借這一槍反震之力,更快地閃向牆後。
趙光義堂堂王爺,自然沒有當街狂追的道理,他大喝一聲道:「追!給我追!」那些士兵便立即紛紛撲向牆頭。
「千歲……」慕容求醉走上前來,趙光義一擺手制止了他,看看四下已圍攏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陰沉着臉道:「回去再說。」
他扳鞍上馬,侍衛們立刻圍攏上來,將他護在中間,又有人驅散百姓,趙光義快馬加鞭向前馳去,行不多遠,便見前方一乘車轎,車轅上站着一人,正向遠方眺望。那人一回頭,瞧見疾馳而來的趙光義,連忙跳下馬來長揖道:「千歲。」
趙光義一看這人正是楊浩,只有一乘車轎,也無侍衛相隨,看他模樣似乎也正遊覽歸來,趙光義忙一勒馬韁,說道:「楊左使,這是從哪裏來?」
楊浩道:「哦,下官今日去游白馬寺,剛剛歸來,方才見到幾名王府的士卒急匆匆趕往前去,不知……」
趙光義目光一閃,忙問道:「方才你可曾見到兩個女子匆匆行過?」
楊浩道:「的確見過,不過……其中一人雖着女裝,看其身形步態,卻似一個男子呀,她們走的飛快,下官正在納悶兒,就見王府的親兵趕來,見了下官,也曾問起她們下落,下官剛剛指明方向,他們就匆匆謝過追去了,千歲,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下官可有效勞之處?」
趙光義強自一笑道:「沒甚麼大事,只是兩個民女衝撞了本王的儀仗,侍衛們小題大作罷了,楊左使自去忙吧。」說罷揮鞭向前馳去,楊浩忙避過一步,拱手讓行,待趙光義一行人去遠了,楊浩暗暗吁了口氣,他急急返身上車,一進車廂,就見葉大少和那白衣女子正並肩而坐。
楊浩匆匆放下轎簾,沉聲問道:「壁宿,你這是做什麼?」
原來,那白衣女子正是壁宿喬裝改扮,巷中行刺一幕,都落入恰恰經過此處的楊浩眼中,楊浩一眼認出壁宿,不禁大為驚駭,眼見壁宿不敵,左支右絀行將被捕,情急之下楊浩汲多想,他一面命車子繼續前行,一面匆匆換上葉大少的女裝,取布帕蒙了面,又從隨行的兩名親信侍衛手中取了一口大劍,命他們兩個獨自歸去,然後急急趕去救了壁宿回來,還來不及問他緣由,支走了那些追捕的官兵之後,便站在車頭作戲。
聽他一問,壁宿血貫瞳仁,咬着牙根恨聲說道:「我要……殺了趙光義!」
「千歲……」
趙光義轉來轉去,轉得慕容求醉眼都花了,趙光義這才止住腳步,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會,不會是他,他不會派人殺我,不會……」
慕容求醉目光一閃,連忙追問道:「千歲可是知道是什麼人指派了那刺客麼?」
趙光義瞟了他一眼,臉色更顯陰霾,他沉吟半晌,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吩咐道:「你自去休息吧。尋常百姓不會自生事端前去舉告的,這事兒儘量壓下來,如果真的有人問起,此事也不宜聲張,。」
「是,慕容告退。」慕容求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拱手退了下去。
趙光義頹然坐到椅上,喃喃自語地道:「那人使的是軍中的大劍……,會是誰要殺我呢?不會,不會是他,絕不會是他,大哥縱然惱我覬覦皇位,以大哥的脾性為人,也不會對我起了殺心。這場搏奕,是實力的較量。誰能得立儲君,誰便能得承大寶,大哥以至尊身份,斷不會行此下三濫的手段。」
仔細想想,他又動搖了自己的判斷:「可是……皇兄會不會以為百官反對遷都,都是因為被我收買,所以才心生忌憚?」
他負起雙手,又在廳中踱了起來,臉上陰晴不定:「我自滅唐歸來,聲勢一時無兩,李漢瓊、曹翰、田欽祚這些肯不折不扣執行我軍令的禁軍大將,我都大加褒獎為他們請功,示恩邀好的動作太過明顯,他們也投桃報李,對我頗為親近,走動的密切了些,曹翰擄掠金銀無數,還惦着送我一份厚禮,如今又有百官與我眾口一辭阻止遷都,大哥會不會聽到了這些消息,對我……,可是……他會因此狠下心來對我下手麼?」
想到趙匡胤一向的為人,和對自家兄弟的深厚感情,趙光義猶疑難決,正沉吟間,廳口忽地有人悄悄稟道:「千歲,京里有人,帶來了緊急消息。」
趙光義霍地抬起頭來,吩咐道:「着他進來。」
那人是南衙一個小吏,亦是趙光義的心腹,一見大廳,見到趙光義立即施了一禮,趙光義問道:「京里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道:「千歲,曹翰將軍還京之日,於汴河碼頭遇刺身亡。」
「什麼?」
趙光義聽了頓時一呆,那人又道:「此事與我南衙本無甚關礙,不過千歲吩咐過,京中如有什麼風吹草動,不管與我南衙有無干係,都須稟報千歲,所以程判官令屬下前來稟報。」
趙光義微微眯起眼睛,問道:「曹翰將軍遇刺,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人稟道:「三天之前,因為並非涉及我南衙的急事,又因處處緝捕兇手,恐引起有心人注意,所以屬下並未借用官驛快馬,也不敢亮明南衙身份,只以商賈身份趕來,行路不敢匆忙,所以今日方趕到洛陽。」,
趙光義面色攸變:「三天?已經三天了,堂堂朝中重臣遇刺,第二天就該稟報官家的,為什麼洛陽這邊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那人訝異地道:「什麼?魏王千歲和權知開封府尹皇三弟不曾將此事上奏官家麼?這個……屬下不知……」
魏王德昭和趙光美的確把此事壓了下來,因為皇帝此番西巡,是一統中原之後,歡歡喜喜去祭祖先的,這時匆匆報告朝中大臣遇刺身亡於事無補,徒惹官家不快。再者,二人是頭一回擔任留守汴梁的大事,馬上就在自己治下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兇手是誰都不知道,官家面前如何交待?二人想着也抓兇手,若能搶在稟報趙匡胤之前抓到兇手,面子上也好看一些,有此顧慮,所以作為監國,暫且壓下了此事,不想這卻引得本就多疑且心中有鬼的趙光義猜忌起來。
趙光義眼睛轉動了幾下,又問:「曹將軍怎生遇刺?」
那人道:「當日曹將軍押運五百鐵羅漢返京,在汴河碼頭時,忽有一位書生持書畫獻上……」
那小吏源源本本說了一遍,趙光義將經過問了個仔細,揮手讓他退下,臉色登時變得更加難看起來。諸將之中,如今和他過從最密切的就是曹翰。曹翰殺神一般的作風甚合趙光義的胃口,請功簿上,他為曹翰的美言也最多,曹翰投桃報李,早已使人送回消息,說是攜了大批財物回京,內中精挑細選了十船寶物,是贈與晉王的。
如今他死了,監國竟然不予公開,緊接着就是自己遇刺,行刺的兇手手法相近,都是喬裝打扮,藉故近身,都是輕如靈猿,來去如風,這豈不是一樁奇事?
大臣遇刺,十年不遇的大事,三日之內在東京、西京接連發生,兩個遇刺者之間又有這許多關係,再想到那刺客失手,倉促躍出一身女裝,卻是男兒身形的人所使的軍中大劍,趙光義心中便是一沉:「大哥,為了把皇位留給你的兒子,你真要把兄弟置之於死地麼?」
楊浩暫住的官邸,聽着壁宿含淚述及別後經過,說出水月姑娘慘死的經過,想起那個只會含蓄溫柔地向他輕笑的小姑娘,竟然就此身死,楊浩心如針扎,葉大少在一旁囁着嘴巴,有心想勸壁宿幾句,可是瞧見他模樣,竟然說不出話來。
壁宿說罷,含淚起身道:「多承大人慨施援手,此恩此德,壁宿銘記心中,壁宿一個刺客,不宜留此為大人招災,就此告辭。」
楊浩沉聲道:「你要去哪裏?」
壁宿站住腳步,亢聲道:「不殺趙光義此賊,壁宿枉為人也。我會擇機,再次行刺!」
楊浩淡淡地道:「你不是他的對手,一次偷襲不成,更難再得機會下手,不想找我幫忙嗎?」
壁宿慢慢回身,向他長揖一禮,緩緩地道:「襲殺皇族重臣,塌天之罪。壁宿孤獨一人,無牽無掛,大人自有家眷和錦繡前程,有許多兄弟要賴你同圖大事,壁宿怎能連累大人?壁宿只恨當初未聽大人之言,未與大郎同行,如今遭此無妄之災,能得大人冒死相救,已是感念不盡,不能再拖大人下水了。」
楊浩一步步向他走去,沉聲說道:「昔***我渡口相逢,兩個亡命,奔走西北,如何相依為命,你忘了麼?」
「草原上,楊某為毒蛇所噬,命在旦夕,是仗你蛇藥才救回一命,你忘了麼?」
「自到蘆州,我做官也罷、做民也罷、做匪也罷,你鞍前馬後,為我奔走,毫無一句怨尤,你忘了麼?」
「你忘了,我卻沒忘,我視你如兄弟,豈是待如走狗?這天下,不差一個晉王,我楊浩,卻不想少了你這個兄弟!」
壁宿感動的熱淚盈眶,顫聲道:「不,大人所圖甚大,豈可為壁宿一己之仇輕身赴死,壁宿不敢答應,不能答應。」
楊浩走到面前,舉手搭在他的肩上,直視着他道:「你錯了,我知道你如今恨比天高,但是我並未想馬上與你去報仇。他的武功……着實出乎我的意料,今日我使的劍不趁手,但是他的槍也並非他擅使的武器,以我方才交手情形來看,若是單打獨鬥,以我現在的武功,還奈何不了他,何況經此一事,他的護衛必然森嚴,我們縱能得手,也再難全身而退了。我會幫你對付你的仇人,卻不是要把我們兩個的性命也搭進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想一擊成功,你現在要能等。」
壁宿重重地一點頭,沉聲道:「我能等,窮我一生一世,我有的是耐心!」
楊浩展顏笑道:「那就成了,你現在切不可露面,先潛居在此,過幾日風聲平息,我才送你離開。」
他轉首望向廳外一角天空,輕輕地道:「這世界改變了許多,但是有許多東西並沒有改變,哪怕滄海桑田,人心、人性、欲望……,這些東西沒有變,有些人的選擇就不會變,只要他的選擇不會變,他的行動就未必無跡可循。我答應你,一定會找一個最恰當的機會,讓你手刃仇人!」
趙匡胤要起駕回京了。
他緩緩行於舊時居處,看着那未變的屋檐,曾經爬過的牆頭,偷過棗兒的鄰家棗樹,依稀仿佛回到了童年時光,一代帝君,也不禁柔腸百結。
往事仍是歷歷在目,可他已從一個孑然一身,提一條棍子走出家門闖蕩天下的漢子,變成了九五至尊,中原人主。無數眾臣環繞,身處人世之巔,心中卻有無限寂寞的感覺。
在一條陋巷中站住,若有所思半晌,趙匡胤微笑起來:「朕記得,小時候曾經得到過一匹小石馬,愛逾珍寶,常被玩伴所竊,所以就埋在這裏,也不知它如今還在嗎?」
當即就有禁軍大漢上前拋挖,在他所指之地附近刨出好大一個坑來,果真找到一匹小小石馬,趙匡胤接在手中,也不顧上面滿是泥土,輕輕地撫摸着,臉上露出無限溫馨的光輝。
他深深吸了口氣,說道:「走吧,走吧……」
車轆轆,馬蕭蕭,大隊人馬又一次去了他父母墳前,向二老辭行。
哭祭雙親之後,趙匡胤登上陵園角樓,四處觀望,只見南有少室、太室諸山;東有青龍、石人諸峰,西臨伊河、洛水,北靠滔滔黃河。
「多好的地方呀,就算關中凋蔽,至少也該選擇這裏做我帝都,這裏,我是不會放棄的!」
他忽地喚過一名禁軍侍衛,取過他的勁弓,搭一枝箭,向西北方向奮力射出一劍,振聲吩咐道:「此箭所停處,即朕之皇堂。朕千秋之後,當葬於此!」
他取出那匹小石馬,令人埋在落箭處做為記號,立即有親信大將接過石馬,率百餘名侍衛急馳而去,尋那落箭之下。
趙匡胤再望一眼這青山綠水,概然說道:「走吧,回京!」
此時,楊浩正在北行路上,帶一千八百禁軍,招搖北向,直趨上京。
昨日朝會,晉王趙光義忽然稱病,未來上朝。這是尋常小事,初春時節,人反而易生病,朝中文武大臣們這些時日偶患小疾的並不少,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本來以為今日朝會無甚要事,正要例行結束的時候,忽然收到軍情急報,雁門關外有北人打草谷,劫掠燒殺一番,禍害百姓無數,雁門守軍聞訊趕去,雙方一場大戰,各有死傷。
百官聞之譁然,楊浩也大為驚詫,他正準備安排人在雁門關外製造摩擦,為自己赴契丹出使製造機會,可是葉大少的消息還沒傳遞出去,不可能是他的人幹的。如今北國情形,只怕宋國干擾,他們還會來招惹宋人麼?
朝中文武議論紛紛,有人認為北人此時還敢生事,當予嚴懲,有老成持重者則認為我朝連番做戰,征南伐北,此時宜修養生息,積蓄國力,此事說不定只是某個窮苦部落初春時節沒有食物,舉族都要餓死,迫於無奈這才行險劫掠,當和平解決。
楊浩抓住這個機會,請求出使契丹,用外交手段解決爭端。趙匡胤正打算回京之後便派皇子去伐北漢國,這是一定要摘到手的一枚桃子,雖然預料契丹正鬧內亂,不會派兵阻撓,若能藉此事派使者對契丹安撫一番,顯然更加妥當,於是與楊浩一拍即和,當即應允。
朝會之後,趙匡胤秘召楊浩,面授機宜,兩人敘談良久,次日趙匡胤再次祭掃祖宗陵墓,回返汴梁,而楊浩則率隊趕赴契丹。
出關在即,楊浩懷揣國書一封,這一封國書是趙匡胤親筆寫就,卻非他來草擬的,國書中軟硬兼施,要求契丹休管漢國之事,則契丹平亂,宋國亦予支持,內有豪語:「河東逆命,所當問罪,若北朝不援,則親和如故;不然,惟有戰耳!」
趙匡胤,真豪傑也。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的兄弟,我就冒險對付對付那位晉王千歲吧。不過,此事並非眼下就可圖謀的,我要出使契丹了,此一去,先接回那苦命的冬兒再說。
「冬兒,冬兒……」
楊浩默念着她的名字,想起兩人相識以來種種,雙眼漸漸濕潤,輕撫懷中的那封國書,楊浩在心中暗道:「冬兒我妻,理當攜回。若蕭後玉成其事,則萬事皆休。不然,我一定大鬧上京,擾你個焦頭爛額,不得嬌妻,誓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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