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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內的話語擲地有聲,沉默的人也有,還在議論的人依舊在討論。
張陽的話語繼續道:「以群眾為核心的理念,我一直堅持着,堅持了很多年,我無數次勸諫陛下如果大唐的治理能夠聯合群眾,那大唐將會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
「我知道諸位對我這個驪山縣侯,也就是說你們口中所言的皇帝外戚頗有言辭,甚至我與宗室相鬥的時候,你們一定很開心。」
掃視一眼眾人,張陽的目光落在一個憋着笑的人身上,言道:「你們看,高季輔笑得多開心。」
眾人的目光看過來,中書舍人高季輔立刻低下了頭,收起了笑容。
張陽又道:「戶部尚書狄知遜,你來說說這一次查核的田畝賦稅。」
「喏!」
狄知遜在河西走廊的嘉峪關六年,現在一回來第二年就任職了戶部尚書。
他躬身行禮遞上一份卷宗,「自京兆府與戶部查問田冊,宗室諸王郡公兼併土地有六千三百頃地,其中郡王諸公享有食邑,兼併土地之後便能夠免除賦稅,如此朝中自武德八年以來所欠收賦稅共計兩千九百萬石。」
此言一出,殿內聲聲低呼。
許敬宗站出朝班道:「他們喝着社稷的血,吃着各地鄉民的肉,向上拿着俸祿,向下剝削鄉民,為惡一方,凡有兼併土地者視為國賊,此言不錯。」
「如果這些賦稅能夠用於朝中建設,朝堂不會這般舉步維艱,大唐自立足中原不過二十九年,往後還要這些人吸多少社稷的血,世家已然倒下了,但社稷的敵人一直在,他們是社稷的敵人也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朝班中有人大喊了一聲,「除賊!」
接着就有人附和,眼看着喊出除賊的人越來越多。
李承乾看着這個場面神色中終於有了笑容,雙手握拳因為激動有些顫抖。
今天的朝議還未結束,早朝上的話語已傳遍了長安城。
朝堂要以群眾為主旨,打倒兼併土地的國賊。
最底層的人對這句話越有感觸,坊間內議論聲不少,崇德坊的書生士子紛紛向着太極殿行禮。
到了午時,早朝這才結束。
東宮內,李承乾給張陽倒上一碗茶水,「今日早朝說了這麼多,孤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張陽皺眉道:「說來也是,那麼太子殿下想要做什麼?」
「清查天下田畝。」
「之後呢?」
「論罪查處。」
「再之後呢?」
李承乾不解道:「之後命中原各縣各州府加緊看管。」
說罷,又覺得有些猶豫,便問道:「對嗎?」
宗室這麼多人被拿下,昨夜死了這麼多人,現在太子還有些六神無主。
儘可能地保持着鎮定,但拿起茶碗的手還是有些顫抖。
張陽察覺到了這個微妙的變化,笑道:「殿下不要緊張,至少殿下沒有沾上這些事。」
李承乾吞咽下一口茶水,低聲道:「你竟然連孤也查了?」
「當時順手而為,不過我們查明殿下確實在關中沒有兼併土地。」
李承乾心中隱隱有些後怕,再問道:「若是孤與他們一樣,你又會怎麼做?」
張陽頷首道:「稟報陛下,如實論處。」
想起宗室那些人的下場,心中又多了幾分後怕,神色上還是強作鎮定。
父皇教給張陽的權勢太大了,一邊讓孤監理國事,又封了他為太子少師。
昨夜長安城死的人沒有三五萬,至少也有八九千了。
現在朝野都害怕這個外戚,生怕也會落在他手裏。
李承乾面對這個妹夫,心中也有些犯怵。
東宮殿內的氣氛多了幾分尷尬,李承乾忽然一笑,又道:「孤常說律法要嚴明,現在有你這些話,孤越發覺得律法要嚴明是多麼的重要,土地是社稷的血肉,如果他們兼併的越多,社稷的賦稅就會被他們這些人一步步地蠶食,最後兼併土地的人越來越富足,而社稷收不到足夠的賦稅,會越來越貧苦。」
「你的話很刺耳,也是擲地有聲的,他們喝着社稷的血,吃着鄉民的肉,這話一點都沒錯,以後孤也會嚴於律己的,並且抓緊監察。」
張陽頷首點頭。
李承乾端坐好,「除此之外,孤還要做什麼?」
揣着手看着東宮殿外的藍天,張陽繼續道:「加大朝中監管,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各自獨立,互相監督,並且監察百官,給予更大的查問範圍,包括宗室與高門大族,並且只要有中書省文書,或是陛下旨意甚至可以從別的州府異地調兵。」
李承乾命人記錄這些話。
「通過這一次的事可以看出,滕王李元嬰為了修建滕王閣能夠控制一地州府,將眾多縣官拿入地牢,因此風聞奏事皆被攔截,州府欺瞞多年,所以異地調兵很重要。」
李承乾頷首道:「孤會將這些記錄下來,並且放入朝議中。」
張陽又道:「裁撤朝中相位,設立內閣議政,內閣人數可以增至七人,其中七位內閣成員各司其職,遇事相爭可通過投票來決定,從此大唐再沒有宰相,也不會再有相權。」
「官吏升遷除了風聞考評,還要增加考試,朝中官吏下到縣丞上到中書省,都需要進行每隔一年的考試,官吏需要學到老,學到退休為止,小到地方縣尉都需要貫徹朝中主旨,並且施行相應的方針方案,以及考教。」
「考試方面涉及治理,經營,開辦學舍,並且鼓勵異地用官,各縣各州當避免升任「自己人」官吏升遷者治理能力與考試成果來決定,堅決杜絕地方人情往來。」
「官吏每月至少有三次思品教育,從道德與準則來嚴格約束,必須持之以恆,形成一種常有固有,堅定的意志。」
「提高地方的決策力,擴大地方生產作業的範圍,鼓勵生產,鼓勵經濟發展,將脫貧致富與改善民生當作未來三十年大唐的絕對優先國策。」
東宮幾個小吏奮筆疾書地記錄着縣侯的這些話語,縣侯說得很快,這已是他們平生最快的書寫速度。
一條又一條新式的方針與律法掠過李承乾的腦海,此刻他聽得話語越多,越發覺得難以消化。
「加大對關外的出口力度,加強對都護府的控制與監察,地方將領不再獨自掌握兵卒的任命之權,往軍中派去文吏,文吏不掌兵事但以主簿的形勢,限制將領做錯事,有出格的舉動。」
當張陽的話語停下,李承乾痛苦地扶着額頭,如果這些事情要作為將來三十年的治理方針,就覺得這些事一輩子都做不完。
「那你呢?」他低聲問道。
張陽伸了一個懶腰笑道:「這麼多年,我終於將心裏的這些話說出來,此刻暢快無比。」
李承乾連忙站起身,抓着張陽的手問道:「以後的路,你會陪着孤走下去嗎?」
張陽歉意地笑了笑,「殿下,我要退休了。」
「退休?你才年過三十,你不過比孤年長兩歲。」
張陽一步步走出東宮,低聲道:「太子殿下,你覺得現在的朝堂還容得下我嗎?我殺了這麼多人,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們既懼怕我,也容不下我。」
李承乾痴痴地看着這個背影,良久沒有說話。
張陽又道:「現在太子殿下可以處置我了,我要的並不多,只有回家二字。」
他走出了東宮,走到了外面的陽光中。
李承乾沉默良久,朝着這個背影深深行禮。
就像他說的,現在朝中已經容不下這位尚書省左丞,也容不下這位太子少師。
張陽已權勢滔天,他位極人臣。
大唐要治理,大唐要繼續前進,要激發朝中的內生向上的力量,張陽就必須離開朝堂。
半月之後,承天門前,一顆顆的人頭落地。
而就在今天監國的太子宣讀了旨意,驪山縣侯張陽,開設外交院,收復安西四鎮,收復河西走廊,收復遼東四郡,開拓波斯。
於社稷居功至偉,然年輕氣盛,任禮部尚書期間暗算薛延陀夷男可汗,坑害高昌王鞠文泰父子,私授左武大將軍蘇定方,金吾衛裨將李道彥征討吐蕃。
獨斷擅權,枉顧朝堂禮法……
裁去驪山縣侯張陽一切任命,然有功亦有過,留其縣侯之名,留其驪山封地,入凌煙閣!
至此,張陽是唯一一個三十一歲就入凌煙閣的功臣,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第二十五位。
裁去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軍職,放歸還鄉。
裁去李道彥軍職,遣去封地。
……
現在宗室倒了,荊王李遠景被貶為了庶人。
江王李元祥被發配嶺南。
滕王李元嬰在封地發起了兵變,但只在朝夕之間被平滅了,就地處死了。
蔣王李惲在承天門前被斬首,虢王李鳳國除之,收繳所有的田畝家底。
隨之,被斬首的人也越來越多。
崇德坊內,裴炎聽着這裏的書生士子,他們正在評論現在的國策,反土地兼併好像在這裏成了一股風潮,所有人對土地兼併的高門大族嗤之以鼻,誓要除去社稷弊端,一場轟轟烈烈的反土地兼併要開始了。
李承乾下了旨意,這位監國的太子拿走了張陽的所有職權,以此來安撫餘下的宗室中人。
並且可以名正言順地繼續監察宗室與百官。
一場亂象平息了,張陽這個最有權勢的外戚與宗室拼了個你死我活,直到最後收場留下的只是一片狼藉與兩敗俱傷。
李承乾聽着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的稟報,他低聲道:「張陽,你要退休,孤……」
深吸一口氣,李承乾艱難地,繼續道:「孤給你了!」
房玄齡低聲道:「太子殿下還是不願張陽離開朝堂嗎?」
李承乾苦笑着搖頭,「孤就算是不願,那又如何?」
長孫無忌沉默不語,張陽的一切權勢都被奪去了,官職也沒了,皇家只給了他一個縣侯的名分,給了他一個全身而退。
從權勢滔天到這般境地,只用了半個月,他的權勢滔天半月就結束了。
張陽是唯一一個以縣侯的名分進入凌煙閣的。
張陽用自己的權勢成全了李唐的江山。
成全了大唐的很多人。
他成全了這個美好盛世中的所有人。
而李唐王朝只給了張陽一個名分,僅此而已,現在他與李唐王朝兩清了,再也不相欠了。
這真的是張陽為天可汗做的最後一件事。
誰也不知道那一個月前,張陽來長安城看望天可汗,天可汗究竟與他在太液池邊說了什麼,達成了什麼約定。
今天,張陽帶着一家人再次來看望皇帝。
李世民不理政事的這一個月,過得很清閒。
李世民懷中抱着秋兒,低聲道:「多有靈氣的孩子。」
秋兒乖巧地吃着肉乾,坐在皇帝的懷中沒有說話。
張心安見姐姐一直沉着一張臉,也不敢吱聲了。
李玥坐在長孫皇后身邊,低聲說着話。
李世民道:「朕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難,辛苦你了。」
張陽回道:「我只是下命令拿人而已,查問拿人的事都是上官儀與李義府他們在辦,我沒有想到陛下還調動了龍武軍。」
「當初朕按照你的心意剿滅了世家,用了十一年,現在你幫朕掃平了宗室,用了半個月,說來說去,還是你能夠下狠心。」
李世民又道:「說來說去,要辦成這件事,朕需要狠心,你也需要狠心。」
張陽煩悶道:「我與陛下什麼時候有這種君臣默契了?」
父皇現在的氣色好了很多,李玥挽着皇后的手,心中替母后感到高興。
只是這半個月,李世民老得很快,鬚髮黑白相間,白髮都快比黑髮多了,似在朝夕之間老了十多歲。
李世民玩味地笑着,眼神十分溺愛地看着外孫,又道:「朕一直以為你與朕是有君臣默契的,不用言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原來一直以來是朕想多了。」
說話間,皇后已經命人在收拾行李了,陛下要去驪山養病了。
張陽看着太液池皺眉道:「如果沒有火器,您還會做這些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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