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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裴宣機匆匆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倆人,有一個年歲近六旬,鬚髮黑白參半的人,還有一個十分年邁的和尚。
三人來到驪山村前,安靜地站着。
直到李泰知曉這個裴宣機又來了,本不想去見,可聽說他還帶了兩個人前來,無奈之下,只好前往迎接。
腳步匆匆從自己的住處走出,李泰又撞見了上官儀。
「魏王殿下,下官願一同前去。」
李泰瞧了一眼,沒說什麼,只是淡淡道:「一起去也好,只是言語還需本王來談。」
上官儀點頭,「下官只是好奇,來者是何人。」
李泰的腳步很快,身後跟着侍衛。
一行人來到近前,見到了對方。
「今日聽說你沒有帶錢來,本王本不願意來見你,上官兄幾次與本王講了待客之道,礙於為人君子的份上,這才前來。」
聽着李泰勉為其難的話語,裴宣機躬身讓開解釋道:「魏王殿下,這位是趙郡李氏南祖一脈,李政藻老先生。」
話語頓了頓他又道:「這位是國清寺高僧法號慧曠。」
知曉了眼前兩個人的來路,李泰半晌說不上話來。
對方來頭竟然這麼大,趙郡李氏一脈位於河北,一直以來都是望族,而且還是東西南三大支之一的李政藻。
自漢魏一直盤踞於河北一地,李楷之後位於趙國故地,在世家中,士族門第頗高。
所謂各盛家風,世言高華說的便是趙郡李氏,這一脈出自當年戰國李牧之後,一直以來都是抵禦匈奴與東胡的存在。
戰國之後,幾經輾轉,到了李楷一脈開始起復。
而自漢魏以來,他們的勢力不斷擴大,經歷南北朝,前隋之後,到了如今他們是河北一地最大的望族。
也是十姓七家之中,最低調,勢力最龐大的一支。
再看眼前的慧曠和尚,從國清寺來,國清寺的淵源更深,國清寺自隋朝開始建立,那時候有個叫智顗的和尚。
那是一位很傳奇的和尚,寫出了六妙法門,法華文句,現在佛門有法華經也少不了智顗和尚的編撰。
有人說他是四祖之一,那人功德高得離譜。
天竺高僧波頗已經過世了,但國清寺的存在就連波頗都不敢瞻仰,只能參拜。
見到魏王正看着自己,慧曠和尚躬身道:「魏王殿下,老僧從國清寺來,本是來長安城接玄奘,但受李先生所邀,這才來驪山相會驪山縣侯。」
裴宣機又解釋道:「魏王殿下,這位高僧曾在國清寺,受智顗大師灌頂佛法,如今也是佛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少了一個波頗還少不了佛門的其他人物。
佛門中人一直都在等着那個玄奘和尚回來。
李泰便問道:「你們等玄奘做什麼?」
慧曠又道:「貧僧是為了那天竺的佛經才會等着玄奘,波頗過世之前來過驪山,聽說此人與縣侯有過一番長談,可惜他已圓寂,現在貧僧想來見見他。」
李泰給了身後的侍衛一個眼神,讓他們帶話給姐夫。
上官儀的目光則是看着李政藻,心中越發確信當初的猜疑,是什麼人能夠有如此財力,趙郡李家肯定不夠,就算是河北河南兩家也不夠。
但要算上佛門,這幾家加起來,百萬貫便足夠了。
慧曠低聲道:「老僧看過驪山所印書籍,書籍傳閱一直以來有人抄錄,或是雕版來印,但驪山的書卷卻不同。」
說着話,這個和尚拿出一卷書,「驪山書卷字裏行間很整齊,而且都是用的一種字體,乃是當世行書大家歐陽詢的字體,可老僧有一件事不明白,驪山不可能每一卷書,每一頁都刻有雕版。」
他低着頭閉着眼,站在陰沉天空下,「驪山可有其中法門?」
世上的事情就這麼有趣,一門造紙術驚動了如此龐大的團體,他們都是聰明人,也都是學識最淵博的一類人。
別人看不出來,難道這些人看不出來印刷術中的門道嗎?
當然,驪山的印刷術與外面的雕版印刷不同,活字印刷這世上只有驪山獨一家。
上官儀更明白這個李政藻是何人,當年生父上官弘在前隋為官,江都兵變時自己還年幼。
就見過這個李政藻,他比以前老了很多很多,但不妨礙認出這就是當年與生父同朝為官的人。
是名門望族,又與前隋有聯繫,還是能拿出如此多的銀錢,先前的疑惑在這一刻全部打消了。
只要他們聯合佛門,這點錢不在話下,為什麼送來的銀錢中有這麼多前隋的銅錢,那是因為這些人早在前隋時就發家了。
這一切都是串聯上,他們就是這一次買賣造紙術的幕後勢力,他們與佛門就是這一次的買方。
上官儀不排除有別人,但只要有這兩家,趙郡出人,佛門出錢,足夠了。
「你就是上官弘的兒子吧。」李政藻頷首道。
上官儀雙手握拳,眼神中帶着怒意看着這個人。
李政藻繼續言道:「聽說江都兵變,上官弘死在了宇文化及的手裏。」
聞言,上官儀怒色更甚。
李政藻的語氣平靜,「聽說那一夜上官弘死了之後,就連你的胞弟上官謹也被殺了,只剩下了你一個人。」
「可憐吶,你顛沛流離活到至今,老夫聽說你了,在一座寺廟中苟活,後來從揚州一路走到長安城。」
說起當初的傷疤,上官儀就要怒目衝上前,卻被李泰的侍衛攔住。
上官儀怒喝道:「以為你死了!」
李政藻感慨道:「老夫歸唐之後一直任宜州長史,至今。」
上官儀幾度要衝上去,怒吼道:「家父罹難之時,你在何處!為何江都兵變死了這麼多人,為何你就活着!」
話音落下,慧曠念了一聲佛號,「如今再相見乃是因緣際會,還望施主莫被仇恨遮蔽了雙目,罪魁禍首宇文化及的因果早在李神通與竇建德的屠刀下,結束了。」
隔着兩代人的恩怨,上官儀這一刻怒從心中起,他再問道:「你是不是宇文化及串謀,你早就知道江都要出事,你早就逃了。」
李政藻低聲道:「一直派人在打探你的消息,惜上官弘英年早逝,只是聽說你入了弘文館,再去了驪山,老夫便不好再多過問了。」
事涉當年的江都舊事,有些事情已經說不清了,當年相關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不過正如上官儀猜測的,當一切線索都串聯起來的時候,便是中原的這兩股勢力。
有着強大的勢力,與前隋有許多的淵源,有足夠的家底,除了這兩家再無他人。
也難怪上官儀如此在意這件事,他早就已經猜到了其中端倪。
上官儀再問道:「那你現在為何又來了?」
李政藻撫着自己的腰席地而坐,「我等一直讓裴宣機與驪山相談,銀錢不夠去取便是,但已有人摸到了河北道與江南國清寺。」
「如此說來是我等小看了驪山,也小看了驪山的勢力,遠比我等所想的要強大。」
慧曠和尚接過話語解釋道:「與其說消息送到驪山被你們看穿,不如我等提早前來相認,也是為了展現我等的誠意,還望驪山能夠將造紙術賣與我等。」
李泰好奇道:「我想不明白,你佛門中人尋求造紙術是為何?」
他念了一聲佛號,回道:「自然是為了教化世人。」
「用你們的經書教化世人嗎?」
「佛門一直都是平等而視天下人,不論是西域人,還是中原人,或者是天竺人,在佛的面前一切都是一樣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李泰冷笑道:「錯了,屆時只有你們才是居高臨下俯視所有,因為一切規矩都是你們定的。」
慧曠和尚再念一聲佛號,開口道:「魏王殿下,似乎對我等有偏見。」
李政藻朗聲道:「還請驪山開價。」
李泰頷首道:「兩百萬貫!」
價錢說出口,場面一片平靜,慧曠再念一聲佛號,「尚可。」
李政藻又道:「在潼關準備了十萬貫定錢,不日便可以送到驪山,只是所需銀錢眾多,只能先付定錢,再將其餘銀錢送上。」
李泰冷笑道:「世人皆知佛門清貧,沒想到你們這麼有錢。」
「魏王殿下說笑了,佛門向來清貧,但有很多人願意向佛門布施。」
一個很好的轉移財產的方式,布施的銀錢不需要經過賦稅,而這些錢就在佛門,他們大可以說這不是佛門的錢。
而他們還可以繼續名正言順地收受他人,這是很高明的做法。
可李泰覺得這種做法很無恥。
李政藻又道:「驪山縣侯為何還不來相見?」
「姐夫多半還在忙別的事情。」
慧曠行禮道:「老僧願意等。」
讓他們倆人在一張十萬貫定金的字據上畫押,李泰帶着上官儀走入了村子。
一筆十萬貫的交易就這麼達成了。
當然了,這張字據上沒有寫明具體的日期與交易的方式。
慧曠和李政藻在村口一直從白天等到了夜裏也一直沒有見到張陽。
李政藻先離開了,而慧曠還在等着,直到夜深了,這個老和尚才離開。
驪山上,張陽與李泰坐在山腰處吃着羊肉火鍋。
李泰吃下一口燙嘴的羊肉,「姐夫,此事就這麼定了?」
張陽口中吃着羊肉,享受着吹過的山風,「我們拿不到那完整的兩百萬貫的。」
「為何?」
「告訴你父皇,準備二十萬定錢。」
李泰愣愣點頭,一恍神又遲疑道:「父皇能拿出二十萬貫嗎?」
「當然不可能。」
「這……」
張陽嘖舌道:「從我們驪山的錢庫中拿出二十萬貫,就放在村口,就說那是你父皇給的。」
「無恥,太無恥了,就這麼詐他們的錢財。」
用羊骨頭熬成的湯底很香,尤其是在這個深秋季節再撒上一些蔥花。
李泰喝了一口湯,再吃下幾片羊肉,「不過與他們相比,又沒什麼,無恥的人果然要無恥的人才能對付。」
「魏王殿下是想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是吧?」
李泰笑着點頭,「正是如此!惡人當然要由惡人來對付。」
「這一次就不與魏王殿下計較了。」
「今天他們答應這個價錢的時候,本王就覺得奇怪,為何他們能夠這麼快答應,原來他們根本就拿不出這麼多銀錢,而是想着先把造紙術拿到手。」
李泰手中的碗放下,「這湯味道醇厚,本王的火鍋湯底就要這麼做。」
張陽再從火鍋中撈出剩餘的羊肉,都放在碗中,遞給李泰,「骨頭湯不能多喝,也要適可而止,再者說這種湯喝多了也膩得慌。」
臨走前,張陽又叮囑道:「讓許敬宗和處默將人手都收回來。」
來買造紙術的有一個利益團體,這個利益團體是趙郡李氏與江南道的國清寺。
李玥拿着手中的賬冊惆悵道:「夫君可以將造紙術拿出來,但是他們得到的只是造紙術,而不是技術。」
「而父皇可以得到的將是驪山的整條生產線,以及整個流程?」
張陽躺下來,枕在她的腿上,「媳婦高見,我這個做夫君的很佩服。」
「在此之前,夫君還要詐他們的銀錢,實在是狡詐。」
張陽舒服地蹭了蹭,閉着眼讓她掏着耳朵,嘴上說着:「他們要想清楚自己在和什麼人做買賣,買不到造紙術的技術,但他們也不是一無所獲。」
「那他們能得到什麼?」
「可以買到教訓。」
看夫君閉着眼笑着,李玥一聲嘆息。
夜已經深了,小熊總是喜歡睡在女兒的房前,聽到它的鼾聲,張陽起身吹滅了油燈。
清晨時分,一覺睡醒,見媳婦一直看着自己,她明亮的眼神使勁眨着。
「怎麼了?」
「我夢見家裏要有兒子了。」
張陽狐疑看着她,「這還能夢見嗎?」
李玥一臉認真點頭,「還夢見我們的兒子把長安城給炸了。」
「嘶……」張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看看天色還沒完全亮,孩子們也沒到睡醒的時候,張陽低聲道:「那我們爭取再有個兒子。」
直到朝陽完全照在驪山上,李玥羞憤地穿着衣裳,她對夫君這等行為很是牴觸,以後要堅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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