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蛩吟陣陣,蟬鳴不息,晚夏的夜不安靜。
顏心的心,也很喧囂。
床頭擺放着那八支紅玫瑰,嬌艷芬芳。
宜城本地的玫瑰,花苞小而單薄。她頭一回見花苞如此大的。
馥郁花香,也無法安撫她的煩躁。
「……你什麼意思?」她問景元釗,語氣有點生硬。
她下定了決心豁出去,為什麼他又臨門一腳變卦?
懸而未決,令人不安,顏心只想早點結束它。
景元釗將她抱到懷裏,肌肉飽滿的手臂很有力氣,將她摟緊:「珠珠兒,我想娶你做太太。」
顏心微微蹙起繡眉。
「你到底什麼意思?」她又問。
「『娶你做太太』,這句話你聽不懂?」景元釗笑。
他一笑,左頰深深梨渦,讓他的笑格外有感染力,無比真誠。
顏心看着他:「顏菀菀呢?」
景元釗的笑容一僵。
他想着自己的籌劃,未必會順利。如果不順利,他就要作惡了。
他一向不敬神明、不畏天地,不在乎什麼因果報應,做事只憑他心意。
殺了救過自己命的女人,只因她不肯退親——他親口答應的婚姻,這事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不講理。
顏心聽到了,會怎麼想他?
景元釗倏然有了點忌憚:他怕顏心知道。
如果顏菀菀真的不開化到了要死要活也不肯退婚的地步,景元釗必定要殺她。
然而,她到底於他有恩,這件事需得做隱蔽,不能叫顏心知道。
她會寒心。
景元釗不願她對他失望,故而他不想多提自己對顏菀菀的毒計。
他只是淡淡說:「我對她,自有安排。她會有她的身份地位,你不用擔心。」
顏心低垂了羽睫。
她沉默着。
景元釗抬起她的臉:「珠珠兒。」
「我不想離婚,我也不想做你的太太,不管是什麼樣子的太太。」顏心抬眸時,目光冷而堅硬。
——景家有現成的例子。
娶兩房,兩個都是太太。
青幫又開了個壞頭,不管娶幾房,都不叫姨太太了,全部用龍鳳花轎抬進門,都是「太太」。
世道在變,從前的規矩與道德,正在崩塌。
顏心在晚飯前提到青幫的大公子,而後做了青幫龍頭的周君望,後來他娶了三房,都是「太太」。
可實際上呢?
軍政府景家的兩位太太,二太太很明顯是「妾室」待遇:平時不能和督軍住一起,也不能和督軍一起出門。
西府那邊大大庭院,優渥生活,生一大群孩子。名義上的二太太,和實際上的妾室、外室相比,也不過是虛名好聽點。
顏心不要這樣!
她不能陷入這種境地!
她死也不會離婚。
一個人的處境,可以改變;一個人名聲壞了,就很難再挽回。
聲譽很微妙,它構建起來艱難又漫長,崩塌卻只是一瞬間。
顏心不做妾,不做外室。
姜寺嶠很糟糕,顏心也恨他。可不離婚,她永遠是一個正室太太,她保全了體面。
顏心活了兩世,她很清楚知道,往後的世道笑貧不笑娼,女人們好些都不在乎聲望了。
比起那點可悲的身份,還不如實際利益有用——好些名媛去給權貴做妾,都是看開了。
顏心看不開。
她是顏家的少神醫,她是祖父用心血栽培的顏氏六小姐。哪怕名聲再雞肋,顏心也得牢牢豎着它。
「……你再說一遍!」景元釗聽了她的回答,瞧見她微微沉下去的臉,呼吸都緊了幾分,「我告訴過你了,顏菀菀我會處理。」
「我也告訴過你了,我不會離婚。」顏心迎着他的怒氣,「我可以做你的蕩婦,但我需要一塊遮羞布,景元釗,我不會離婚的。」
景元釗氣到了極致,狠狠咬了她的唇。
他撕咬着吻她。
顏心被他推在床上,沒反抗,像一具尚有餘溫的屍體。
命運將她一遍遍碾壓,她也不在乎多一些難堪了。
景元釗半晌停下來,從她身上翻了過去,躺在她身邊。
他將她抱在懷裏,沒有進一步。
他不動,顏心微微抬起臉去看他。
他又在她眉心落吻。
「我們不聊這個。」景元釗道,「等我處理好了,我們再說。」
顏心沒動。
景元釗又輕輕啄了下她的唇。
他心緒澎湃,話卻說得溫柔:「珠珠兒,我很喜歡你。」
「嗯。」
「我要你也動情。」他又道,「總有一日,你也喜歡我。」
顏心安靜聽着。
這個世上,「情」最折磨人。
曾幾何時,她失去祖母后,和娘家斷絕往來,兒子是她唯一的血親。
她愛他。
她恪守一個母親的本分,對兒子教育得當,為他的前途考慮,內心深處很愛他。
她感情太專一、深邃,什麼都為兒子着想。
兒子「背叛」她的時候,她才感覺自己搭建了十幾年的城池,一瞬間被攻破。
她轟然倒下。
這輩子,顏心不愛任何人。
她會善待自己身邊的人,可她再也不想把任何人放在心尖上。
有些人註定是孤獨的,只有她自己,沒有任何牽絆。
故而除了她自己,也不對任何人上心。
她不要孩子,她也不會去愛上一個男人。
「我不會喜歡你。」顏心慢悠悠吐出一口氣,「我永遠不會喜歡你。」
景元釗將她抱緊。
他手臂太緊了,幾乎要勒得她閉氣。
她仍沒什麼反應。
她呆呆任由他抱着。
「珠珠兒,來日方長。」景元釗的聲音,低沉而哀傷,「你可以不喜歡我,就在我身邊。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行。」
「是,喜歡並無什麼意義。」顏心道。
一道菜吃久了,也會膩。
一段關係,長久而穩定,靠的不是喜歡,而是彼此尊重。
尊重才是愛的基礎。
顏心不尊重景元釗,他是個惡徒;景元釗也不尊重顏心,她只是他隨意一瞥時瞧見的一朵花,喜歡了就要摘下來,也不管這朵花的死活。
他們倆的關係,也沒什麼意義。
它虛浮而淺薄。
它可以被任何東西取代。
再過幾月,來一個風華絕代的歌女,景元釗許是都想不起顏心是哪一號人了。
要忍耐。
打不過的時候,忍耐是唯一出路。
顏心這麼想着,心逐漸沉寂,她睡着了。
景元釗聽着她輕微均勻的呼吸,浮躁的心緒也慢慢平靜。
他摟抱着她,也睡了。
後半夜的時候,景元釗察覺到顏心推他,他一下子驚醒。
他睡覺很警覺。
顏心卻沒醒。她只是被他摟抱着,太熱,出了滿頭滿臉的汗。
景元釗拿起床頭櫃的芭蕉扇,輕柔給她打了半夜的風,讓她踏踏實實睡了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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