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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旁茶攤的桌子本就單薄,一條腿還有些搖晃,葉夫人用力大,桌子翻倒在一邊,粗茶碗掉進葉羲懷中,灑了他一身的茶水。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他靜立不動,神情竟有些感懷,嘆道:「夫人還是這樣的性子。」
「不是這樣的性子,我早就死了!」葉夫人怫然道,「你走那一年,國公府亂成一團,田產被奪、親朋離散。葉嬌才五歲,就跟着我談生意、收賬、跑貨運,吃苦受罪,沒過過一天大小姐的日子。好不容易她長大,遇到心上人,那人還品貌非凡配得上她,結果你回來,問都不問,就不讓她嫁?虧你還是她的父親,家裏的馮劫,都比你強上千倍萬倍!」
馮劫是安國公舊日部下,因身有殘疾,解甲後就一直住在安國公府,看着葉嬌長大。
葉夫人來見葉羲,他駕車跟隨,遠遠地等在路邊。
葉羲任由葉夫人指着鼻子罵,良久,才撿起懷中的茶盞,擦乾淨,放在身後地上。
打瞌睡的賣茶人被驚醒,從柳樹上跳下來,急慌慌走來:「大嫂您生氣歸生氣,別掀我的攤子啊。」
「馮劫!」葉夫人看都不看他,喊道。
馮劫立刻瘸着腿快步走來,從兜里拿出一吊錢,丟給賣茶人。賣茶人提着重重的錢幣,神色立刻好轉。
「夫人您隨便掀,火爐砸了都行。」
他退回柳樹,微眯雙眼,聽葉夫人和葉羲吵架。首發
馮劫已經在勸葉夫人消氣,又給葉羲施禮,葉羲點頭,對葉夫人道:「妍微,嬌嬌的心上人的確不錯,但你我都知道,安國公府是如何走到今日。有些禍患,能避開,為何要迎頭而上呢?」
「為了開心,為了活得痛快!」葉夫人毫不猶豫道。
她在葉羲面前踱步,忽而又轉身看向他,一雙丹鳳眼怒目而視:「嫁給旁人就能自在了?之前傅謙可憐咱們家,要跟咱們結親。婚期都定了,傅明燭還敢與人廝混,京都人人都看咱們家的笑話,把我一個開開心心的姑娘,氣得哭了好幾場。」
「葉嬌她……愛哭嗎?」葉羲問。
雖然不說,但他希望知道有關女兒的一切細節。
「那倒沒有,」葉夫人道,「愛哭的是葉柔,說起柔兒,我便更加生氣。若不是你……她怎麼會……」
若不是你離開京都,她怎麼會被夫家欺負,小產和離呢?
葉夫人說不下去,因為心疼女兒,她眼中含淚,緩了緩情緒,才咬牙道:「家裏這些年從未違背你的要求,你遣人來拿銀子賑災,多少都給了。我要嫁女兒,你也少管閒事!」
「這怎麼是閒事呢……」
然而葉羲的話還沒有說完,葉夫人便轉過身,大步流星而去。她跳上馬車,吩咐道:「馮劫!回家!」
聲音語氣,一副嫌棄憤怒的樣子,似乎一句話都不想再跟葉羲多說。
馮劫訕訕地同葉羲施禮而退,葉羲揮揮手,衣衫濕了大半,緩緩起身,向道觀走去。
賣茶人從柳樹上跳下來,開始收拾茶攤。
路人想上前歇腳,被他揮手拒絕:「沒看見攤子被砸了嗎?沒茶了,回家回家!」
他隨手把東西收拾上牛車,「叮叮咣咣」拉着回城,拐入一條不起眼的坊街,鑽入一個院子。過不多久,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模樣也齊整不少。
他在街上穿行而過,沒人跟他打招呼。七拐八繞,已經步入御街,向大明宮的方向走去。
「什麼人?」值守的禁軍問道。
賣茶人並不答話,只是把手伸入衣襟,取出魚符晃了晃。禁軍便向後退去,神情肅然,噤聲不語。
他進入宮門,爬上丹鳳樓,在城樓內待了一會兒,又徑直下去,離開御街。
半個時辰後,等在丹鳳樓內的內侍,把他帶來的消息送入宮城。
因為病情好轉,在御花園賞花的皇帝聽聞訊息,蹙眉發怒,險些又氣吐半碗血。
「葉羲?」他問道,「不肯把女兒嫁給朕的兒子?」
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安國公府才過了幾天好日子,他就要違命抗旨了嗎?
我的兒子不就是身體弱些,死板些,說話難聽些,俸祿低一些。他的女兒就好嗎?咋咋呼呼淘氣莽撞,也就是長得漂亮些,身體結實些,活潑開朗些,可愛有趣些……
皇帝的神情僵硬一瞬,揮去心中不斷浮現的葉嬌優點。
剎那間,他心中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李策真就配不上葉嬌?
不對。
皇帝搖頭不語。
葉羲是害怕,害怕安國公府重蹈覆轍,牽扯進謀逆大案。
桃花在風中紛紛揚揚飄落,皇帝的神情突然陰沉下來。
怎麼會?李策可比先陳王李乾聰明謹慎。別看他外表溫良,其實殺伐果決,不遜於自己。
不然他不會挑選李策,來同太子抗衡,以免太子久握朝政,架空皇權。
所以是葉羲想多了。
「他還住在那個破道觀里?」皇帝抬眉問。
「是,那裏條件依舊簡陋,圍牆很低,門常開着,夜裏連值夜的人都沒有。」內侍恭謹回答。
皇帝身邊的高福微微怔住,低頭掩住眼中的擔憂。
皇帝只是問住處,這內侍回答的每一句,卻都在引導。
圍牆低,無人值守,門戶大開,易於刺殺。
久病初愈的皇帝並沒有察覺到內侍的不妥,他點頭道:「讓禁軍和武候擴大巡防區域。楚王婚期臨近,可別讓葉羲死了。」
葉羲如果死了,葉嬌就要守孝三年,不能嫁人。
皇帝微微咳嗽,有些擔心自己的身體。
三年那麼久,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報信的內侍離去,皇帝轉身也要回殿,抬起胳膊,高福卻並未上前攙扶。皇帝有些驚訝,低頭看高福,道:「怎麼?」
高福滿臉是淚,連忙跪地叩首道:「奴婢失儀,罪該萬死。奴婢是感動於聖上仁慈寬厚,竟能對葉羲,對安國公府如此厚待。」
皇帝撇嘴笑了笑,示意他起來,扶着高福的胳膊,慢慢向寢殿走去。
「寬厚?朕可不是寬厚。」他揚眉道,「朕是要他看清楚,朕在位近二十年,朝乾夕惕、夙興夜寐,使大唐海晏河清、百姓安樂。朕甚至不計前嫌,給他兒子官職,聘他女兒為楚王妃。他那時出入宮禁,數次向先帝舉薦陳王李乾,似乎除了李乾,就沒有人有能力繼承帝位。這麼些年了,朕要讓他羞愧不安、無地自容、心服口服。」
說到這裏,皇帝突然想起先陳王的事。
「葉羲的妹妹,還在給先陳王守墓呢?朕不是下了旨意,為李乾翻過案了嗎?」
「或許她是熟悉了淮水邊的風土人情,不想回來。」高福推測道。
皇帝頷首,抬步邁上台階,沉聲道:「朕還送給葉嬌一個錦囊,實指望她和楚王,能為朕分憂。」
「聖上聖明。」高福弓着身子,扶皇帝進殿。
皇帝走回龍床,緩緩躺下道:「朕聽說,李璉在皇陵成日宴飲享樂,言官彈劾的奏摺堆積成山;老六常常出入太子宮中,唯恐旁人不知道他的心思;老七痴迷上煉丹修道,總去煩老五府上的道長;老八更不成器,勾結妻族貪污國庫,被太子抓到把柄;其餘幾個皇子還小,但是都不能讓朕省心。」
他煩悶地拍了拍床圍道:「朕的日子,不如葉羲。」
高福只是靜靜聽着,不敢再說一句話。
他為皇帝蓋上杭絲錦被,點燃安神香餅,屏退內侍宮婢,讓皇帝能在午後稍稍小憩。
皇帝說他的日子不如葉羲,他的孩子們多,各個不省心。
可他的孩子,卻掌握着葉羲孩子的生死。
不知道這一層,皇帝有沒有想到。
而當年被誣陷謀逆,賜死的先陳王李乾,他甚至連一個子嗣都沒有留下。
高福站在寢殿門口,視線低垂,看鑽入窗欞的風拍打帷幕,心中只覺得一片荒蕪。
不應該的。
他是皇帝的總管內侍,兼任中書令,不該想起十多年前,那位光芒萬丈、人人稱讚的皇子。
可惜,李乾不是皇后所生。
或許一出生,結局便註定了。
李琛從床上猛然起身,動作太快,以至於肩膀刺痛,神情有些扭曲。
「消息準確嗎?」他問道。
前來回稟的幕僚道:「準確,放那東西的暗格的確空無一物,想必真的送出去了。」
雖然已差人查探清楚,但李琛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憑什麼,父皇憑什麼給她?剛冊了太子,又對安國公府委以重任,父皇是什麼意思?」
「不管聖上是什麼意思,」幕僚靠近一步,聲音低沉道,「既然王爺知道了,就一定會好好利用。這一次,定讓他們兩敗俱傷。」
「對,」李琛坐直身子,神情變幻道,「登高易跌重,他們也該吃一次苦頭。」
他思忖片刻,下定決心,安排道:「請格桑梅朵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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