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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樑柱無法承載九龍聚頂雕花挑檐的重量,那麼它便會因為某種契機,砸落下來。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或者是一陣風掀動木棚,或者是疾馳的馬蹄震動地面,甚至可能是數十面一同擊響的大鼓。
到時候大唐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祭典,將會變成一場夾雜着血雨腥風的笑話。
他們想幹什麼?
弒君嗎?
不,他們沒有這個膽量,而且挑檐也不見得就能砸死人。
這更像是要讓禮部、工部和負責監修圜丘的李策、李琛,共同獲罪。
除夕夜的安國公府內,李策靜靜看着神情擔憂的葉嬌,開口道:「嬌嬌,我冷。」
他是真的覺得冷。
兄弟手足,怎麼便非要如此自相殘殺?
早在李璋在大殿上提出,要讓他去做事歷練時,陷阱便已經挖好了嗎?而魏王李琛是發覺了什麼不對,才幹脆裝病避禍?
李策心中亂亂的,直到葉嬌上前一步,把他緊緊擁住。
她的手臂箍住李策的身子,身體和他貼在一起,下巴抵着他的肩頭,溫熱的鼻息在他頸間盤旋,輕聲細語,又炙熱篤定道:「思思,來得及。」
來得及,但在那之前,先讓我把你暖熱一些。
無論你在別處遭遇了什麼,安國公府,永遠可以暖着你。
暖着你的人,暖着你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李策緊閉的眼帘睜開,沉靜的聲音剔去了焦躁不安,沉聲道:「有紙嗎?」
「有。」
整幅的宣紙展開,李策跪坐几案前,手中的毛筆蘸滿墨汁,下筆迅捷,勾勒出檐柱、檐坊、抱頭梁,脊樁、檁條、山檐柱。
不多時,扇形木棚的圖紙,一絲不差出現在面前。
葉嬌輕聲驚嘆,指着最北邊的九龍挑檐道:「就是這個嗎?」
「是,」李策緊盯着那個挑檐,在心中反覆計算道,「原本工部的樑柱承重是有餘量的,後來改了圖紙,反而承重小了。」
修改圖紙的原因,是因為大興善寺的住持表明不需要待在棚下。
「圜丘已經封禁,」葉嬌咬唇道,「無法更換樑柱,也不能去掉挑檐,更不能跑去跟禮部說,這東西會塌。」
但凡事情鬧大,身為圜丘監工的李策,便脫不了干係。
只能悄無聲息地解決。
李策微蹙眉頭,緩聲道:「當初打槽足夠深,樑柱開合支撐問題也不大,只需要在這裏,」他的手指虛點挑檐旁邊的檐柱,慎重道,「多加一條撐拱,防止挑檐壓斷撐拱掉落,就可以。若不然,就只能讓我來做人肉撐拱,頂着挑檐了。」
撐拱形似牛腿,是在檐柱和屋頂出檐部分之間斜撐着的短木棍。
挑檐、檐柱、撐拱三者構成一個三角形,撐拱就像這個三角形的弦,對建築穩固至關重要。
只要撐拱不斷,挑檐就不會掉落,木棚就不會塌。
「好!」葉嬌當機立斷,指着抱廈屋頂道,「拆一根拿過去。」
這是準備把自己家拆了。
「不用,」李策道,「大小形制需要跟木棚里用的一樣。工部那邊有許多餘料,就放在圜丘不遠處的臨時庫房。現在的問題是,禁軍。」
出城門容易,畢竟城門由武侯把守。
但如今禁軍看護圜丘,臨近祭典,那裏一定燈火通明,多少雙眼睛盯着,生怕出一點錯漏。
「我去找嚴從錚。」葉嬌道,「事不宜遲,我們在圜丘見。」
禁軍副統領深夜巡視圜丘,不會有人懷疑。
李策同樣起身,神情卻有些猶豫。
他看着葉嬌,看她匆忙繫緊斗篷,明亮的雙眸和那一張風華絕代的臉,似乎沒入黑夜,就再也找尋不見。
「嬌嬌……」李策牽住她的衣袖,欲言又止。
「沒時間磨蹭了,」葉嬌急切道,「我知道嚴從錚的為人。別擔心,他也不想祭典出事。」
禁軍要負責皇帝的安危,萬一皇帝出事,嚴從錚會第一個被責罰。
李策這才鬆開葉嬌的衣袖,他神情複雜地囑咐道:「一切小心!」
「你放心!」葉嬌快步向外,在角門處翻身上馬,把腰牌丟給李策,「帶這個出城門。」
李策握緊那塊溫暖的腰牌,同樣轉身,沒入夜色。
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今晚嚴府很熱鬧。
因為重任在身,嚴從錚沒有飲酒。
他坐在前廳不起眼的角落,看家人歡聚熱鬧,獨自吃茶。有時候嘗到好吃的果品,忍不住出神想些什麼,又被屋內的歡鬧拉回思緒,有些頹然地笑笑。
父母最開心的時候,是魏王和王妃差人送來年禮。
來的是魏王最看重的幕僚,轉達的每句話都讓嚴從錚的父親眉開眼笑。嚴廉留那些人一起守歲吃酒,這個時候,門房遞來了葉嬌的名帖。
嚴從錚猛然起身,動作太快,以至於頭腦中一片暈眩。
「誰啊?」嚴廉含笑看着兒子,詢問道。
嚴從錚收起名帖道:「一位朋友,兒子去去就回。」
他匆忙離席,沒有注意到魏王的幕僚緊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嚴從錚在角門處見到葉嬌。葉嬌沒有進門,反而示意他走到坊街里。
「圜丘出事了,」葉嬌道,「我需要你幫忙。」
嚴從錚驚訝地站定,感覺四周到處都是掀動衣袖的風。他站在風裏心情震盪,而面前的姑娘,卻沉靜得仿佛握在將軍手中的劍。
明明形勢險峻,卻又透着沉着銳利的光芒。
除夕的夜色里,葉嬌揚起小小的臉蛋,表情嚴肅鄭重,又含着濃濃的信任。
剎那間,嚴從錚感覺自己似被託付了沉甸甸的東西。他有些沙啞地開口道:「出什麼事了?我能做什麼?」
葉嬌的聲音很低,言簡意賅:「圜丘木棚有可能倒塌,需要臨時去加一條撐拱,不能讓別人知道。」
嚴從錚立刻意識到,葉嬌是為了李策,來求他幫忙。
那柄握在將軍手中的劍,輕輕貼着他的心臟,擦過去。
嚴從錚深吸一口氣,沒有質疑也沒有詢問什麼,點頭道:「好。」
策馬飛奔出京,再到達圜丘,嚴從錚身着禁軍鎧甲,緩步而入。
他身後跟着李策和葉嬌,為了掩人耳目,他們身穿禁軍服飾,頭戴兜鍪。
嚴從錚尋了個由頭,讓駐守在這裏的兵丁去遠處巡衛。
他站在挑檐下,看李策爬上木梯,手中拿着工具,敲敲打打,在原先的撐拱旁,又加了一根。
堂堂皇子,此時像一個木匠。
葉嬌扶緊木梯傳遞材料,他們配合默契。
堂堂武侯長,像木匠的妻子。
「楚王怎麼什麼都會?」嚴從錚負手而立,淡淡道。
李策從木梯上跳下來,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回答道:「以前在皇陵時,我常做這個。」
嚴從錚心情複雜地笑笑。
他在皇陵時,自己在京都。說起來,李策和葉嬌也才認識不足一年。
怎麼就被他搶了去?
「這回多虧有你。」葉嬌拍掉手上的灰塵,笑道。
嚴從錚向葉嬌走過去,當着李策的面,他抬起手,拂掉了葉嬌兜鍪上的木屑。
動作中,帶着刻意為之的疼惜。
「這一次,你們欠我的人情。」他開玩笑道。
李策同樣站在葉嬌身邊,他當着嚴從錚的面,攬住了葉嬌的肩膀。
「是本王欠嚴副統領人情。」李策鄭重地矯正。
三人向圜丘外走去,身後的天空展開一抹淺淡的鴨青色,天要亮了。
「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簿。」
出行的儀仗從大明宮御街,一路擺到明德門。
兩隊騎兵及六列步甲禁軍清道,十二面龍旗代表天子冕上十二旒,在儀仗前飄揚。
指南車、記里鼓車、白鷺車、鸞旗車、辟惡車等均有四匹馬牽引,由十四駕士駕車導引。
十二排手持橫刀、弓箭的禁軍衛護引路,這之後,才是朝臣隨行、皇子服侍的皇帝玉輅。
禁軍副統領嚴從錚身穿鎧甲,頭戴兜鍪,緊隨玉輅緩步而行。
左右威衛折衝都尉各率二百名兵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尾隨豹尾車,作為掩後。
明德門內,葉嬌帶領武侯隊長跪地等候,一直等了一個時辰,皇帝的儀仗才穿過明德門,往圜丘方向去了。
她的心稍稍安定。
圜丘四周,朝臣和各國使團已經就位,誦經的僧侶道士、名人大儒也都屏息以待。
李策站在皇子中間,跟隨皇帝步入木棚下,等待吉時到來。
高高的圜丘祭壇上,已經擺放天地祖先牌位和牛羊牲畜等祭品。
一整晚沒有休息,李策的精神還好。
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看到趙王李璟在偷偷地打哈欠,看到齊王李璉滿臉得意,看到晉王李璋緊跟皇帝步伐,看到魏王李琛臉上若有若無的笑,和不經意間看向挑檐的視線。
李策的身體僵住。
他向挑檐看去,那裏跟以前一樣,只有一道撐拱。
一道勉勉強強,支撐九龍聚頂挑檐的撐拱。
仿佛昨夜他所做的一切,他和葉嬌、嚴從錚的努力,都只是一場幻夢。
李策只覺得頭皮發麻呆立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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