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鶴檻花 第58章 再見岳娉婷

    筆神閣 www.bishen8.cc,最快更新籠鶴檻花最新章節!

    東曦既駕,朝暉裊裊。

    距離岳聘婷在兩儀殿自曝已經過去兩天了。她不光牽扯出榮安縣主收買教坊司官員,私放官奴的事。還詳細講了縣主如何給岳聘婷改變身份,成為白家不受寵愛的庶女」白婷「。安排白婷以表姑娘的身份,寄住齊陽侯府,威脅她勾引已經被聖旨賜婚的馬維陽,成為他的外室,然後一步步誘使馬維陽逼死楚二小姐。

    以及,她只是感嘆了一句貴妃和徐夫人有兩分相像,就被齊陽侯脅迫,讓她寫下訴狀,誣告貴妃。

    齊陽侯還在昏迷中,他要是能醒過來,一定當場跳起來,去撕岳聘婷的嘴,罵她撒謊!

    但因為齊陽侯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所以大家都當他「默認了」,事情就此結案。

    齊陽侯被奪爵下獄,榮安縣主因為是宗室,雖然沒有和她丈夫兒子一起進大牢,但也被剝奪了縣主封號,貶為宗室女。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岳聘婷,也沒有逃脫牢獄之災。因為是被「脅迫的」,且有悔過之心,指認齊陽侯,算戴罪立功。

    於是給她的刑罰只是——發回蘇州教坊司。

    但這對於一個好不容易逃出虎口的女子來說,真的是恩典嗎?

    讓她再回去過那種千人枕,萬人嘗,屈媚逢迎,朝不保夕的日子,只會讓她生不如死。

    所以,當梅瑾萱請示了李惑,隱藏行跡來到刑部大牢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個了無生趣的人。

    刑部尚書許勁特意囑咐的位置。

    整個大牢最邊緣的位置,牢房左右兩邊,對面都沒有犯人入住。

    這裏不見天日,只有每隔五步牆壁上的火把,能給黑暗裏帶去一絲光亮。但這點螢火之光,驅散不開常年積蓄在這裏的潮濕陰冷。昏黃的光線,只能讓原本充滿死亡氣息的地方,更加陰森。

    岳聘婷一身囚服,蓬頭散發,青白的臉擦上一道灰色痕跡。哪怕自身如此狼狽,但她卻沒有絲毫想要整理的意思,坐在牆邊的稻草鋪蓋上,靠着牆,盯着牆上的污漬,看起來怡然自得地哼着歌。

    「一個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棉,長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聽到細碎的腳步聲。

    女子清越的歌聲停止。她轉頭看到來人,綻放出一個方桃譬李的笑容,輕聲招呼:

    「你來了。」

    好像她們不是身處在陰霾的牢房,而是外面三月春色中。

    她來到她家裏,她蹲在花圃邊上為她娘種着花,兩隻小手上裹滿了泥巴,聽到她的呼喚,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驚喜扭頭,沖她甜甜一笑:

    「你來了!」

    如果不是曾經那雙瞳剪水的眼眸,此時一灘死寂,那和梅瑾萱記憶中的小姑娘,別無二致。

    梅瑾萱這兩天想了很多話,剛才來的路上還在打着腹稿。

    她想說: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她應該問: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但是此刻,真正看到岳娉婷的剎那,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看着眼前這張臉,脫去了之前的柔順可憐,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堅毅貞靜,是山間的修竹,是崖上的蘭花。

    是跟她記憶中,更加相近的模樣。

    她父親和岳大人的確是好友。非常要好,兩家人時常相聚,宴飲相酬,踏馬觀花的那種。

    她還記得岳大人曾經和她爹甜蜜地抱怨,說:聘婷年紀不大,卻像個老學究。每天愛看那些之乎者也滿篇大道理的書不說,還一看完就勸告他,批評他。讓他少飲酒,少玩樂,多勤政,那口吻跟他爹一模一樣。他感覺自己不是生了個女兒,而是生了個爹。

    然後,就被聽到這話的岳夫人,抓住狠捶了一頓。

    曾經那樣恪守禮教,砥礪德行,嚴於律己的小女孩,卻在之後的十幾年裏淪落為以色侍人,諂媚男人的工具……

    想到此,梅瑾萱實在忍不下心頭的苦澀辛酸。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悲哀,岳聘婷站起身,來到監牢的木欄之前。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對她說:

    「我剛才唱的歌,還記得嗎?」

    梅瑾萱不說話,她也不在意:「是小時候我娘哄我們睡覺時,經常唱得那首。」

    因為兩家關係好,小小的徐靜嘉和岳聘婷關係也好,可以說她們是彼此為數不多的玩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常常出現,玩到日落西山,聊到夕食都吃完還不願意分開的情況。於是兩個小姑娘就會在大人們善意的笑聲中,留宿一處,睡在一起。

    有時是在徐家,有時是在岳家。

    在徐家,徐靜嘉的娘親會給她們講故事,從盤古開天,到三皇五帝。

    而到了岳家,岳夫人則喜歡唱歌謠。

    她的歌聲真的很好聽。不是常見的黃鶯鳴啼的清脆纖細,而是溫潤醇厚。悠揚的歌聲,伴着蟬鳴,會把兩個小姑娘輕輕托起,由夏季溫熱的風捲起送到天上去。送到,甜美的夢鄉。

    夏夜天空的星辰,頭上的櫸樹,搖晃的蒲扇和旁邊溫柔打扇女人身上的清香,一點一點從梅瑾萱腦海深處活過來,讓她的唇越抿越緊。

    而岳聘婷還在自顧自說着:

    「一隻犁牛,半塊田地,粗茶淡飯,草舍幾間……呵,我娘最愛唱這一首。我記得,她和我爹說,等年紀大了,到了致仕的時候,他們就去南方鄉下,買一塊地,建幾間屋子。過陶公那樣,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

    她嘴角噙着欣然的笑,瞳孔中閃爍起光點,虛無地看着監牢裏斑駁的牆磚,好像透過它們看到了一對老頭兒老太太,牽着手走在鄉間阡陌縱橫的小道上。前面小黃狗撒歡兒的跑,後面一群嫩黃的小雞嘰嘰喳喳地跟。老頭兒湊到老太太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把老太太惹惱了,抓過他的肩膀又是熟悉地一頓亂捶。

    岳聘婷身側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抬起來,穿過時空去拽一拽他們的衣袖,就像小時候,她追在他們身後那樣。

    但是下一刻,她停住了。

    她轉過眼睛,突然問向梅瑾萱:「你知道我娘是怎麼死的嗎?」

    梅瑾萱被這突然轉變的話題,弄得一怔。

    「我娘跟我一起被充入蘇州教坊。」岳聘婷收起了笑容,她講起這件事的時候平靜的可怕,剛剛點綴在眼眸里的星光,似乎瞬間轉為幽幽鬼火:

    「和我們一起的還有曾經見過的,其他禮部官員的家眷。她們中有貞烈的,不肯淪為倡伎,便相約一起自盡。她們還找到我娘,但我娘,沒有答應。」


    她說話時定定看着前方,連眼睫都沒有眨動過,好像變成了一個失去所有感知的的木偶。

    「她們中有人痛罵我娘貪生怕死,不守婦道。我娘只是摟着我,不讓我去看、去聽。我知道,我娘不是怕死,她只是放不下我。那段時間她一直在說,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她想讓我活下去,她想讓我逃出去,她想……盡力活在這世上,保護我。「

    一滴淚從岳聘婷的眼睛裏流下來,砸到髒污的地面,也砸在梅瑾萱的心上。

    「但有的時候...活着,比死,難太多了。」

    她說:「我娘在教坊里堅持了兩年。她學會了在男人中周旋,學會了討好司丞,就是為了能讓我過得好一點。可惜,我們不像你那樣幸運,始終沒有人幫助我們,逃脫那地獄一樣的地方。」

    說話間,岳聘婷上前一步,身體抵在欄杆上,從縫隙中伸長了手,摸了摸梅瑾萱的臉頰。

    「我至今記得,那一天晚上有七八個男人走進她的房間。最開始,她在呼救,可是教坊里的人都習以為常,沒有人理會。我想去救她,但是蘭芷姐姐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再後來,她的呼喊變成痛苦的慘叫,最後,她叫都叫不出來了。」

    岳娉婷說着,雙手攀上欄杆,頭向前探着,似乎這樣可以更貼近梅瑾萱,可以讓梅瑾萱更加聽清她的話。握着欄杆的手越來越用力,幾乎要插進堅硬的木頭裏。

    「第二天一早,我站在她的門口,只能看到她從頭到腳裹着白布,被龜公抬着、扔出去。蘭芷姐姐捂着我的眼睛,無論我怎麼叫喊,怎麼掙扎她都不放手。她不想讓我見到我娘的死狀。但是,我能聞到。那從房間裏湧出來,渾濁的,摻雜着血腥味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梅瑾萱心臟一窒。然後,她聽到岳娉婷微不可聞地笑了一聲:

    「呵...多年之後,我滿了十五歲,開始接客。終於,我知道了那是什麼氣味。」

    什麼氣味?

    岳聘婷沒說,但梅瑾萱猜得到。

    這一刻,腦子裏的霧氣被吹散,岳夫人的模樣突然無比清晰。

    那個豪爽大氣,喜歡作詩唱歌,會帶着孩子們在河岸邊奔跑,跟他們捉迷藏、放風箏的女人。

    她的笑容還是那樣燦爛鮮活,在梅瑾萱的記憶里鬧着、跑着,好像可以一直這樣開心,直到天荒地老。

    梅瑾萱感覺有一根鋼針從她的脊柱間刺進去,不斷挑動,讓她的背脊不受控制地顫慄。她的右手同時在抖動,不受控制、無法抑制地抖動。

    就像殺死陳沐芳,就像砸死想要吃掉她的災民時一樣,她的血液在翻湧,她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見一見血。

    岳夫人死了。

    她在教坊,被活生生……死的。

    這兩句話,隨着岳聘婷的描述,覆了毒般,扎在梅瑾萱的心臟上。

    在她的心裏一遍又一遍地迴蕩。

    同時,岳聘婷也在說着:

    「她死了!她就這樣死了!我娘,八歲作詩,十歲成賦,才名響徹會稽,小時候夢想成為詩仙那樣,詩劍雙絕女俠客的人!最後死在幾個紈絝身下。死得那般骯髒,死得那般屈辱!為什麼?你說到底是為什麼?!」

    梅瑾萱第一次逃避岳聘婷的眼睛,在她一聲聲的質問中,把臉扭到一旁。

    她不知道答案,她也想問為什麼?

    無數次她看着天空,思考什麼是命運,什麼是命數?

    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偏偏是他們?

    她也想知道。

    一隻手從縫隙中探出來,細白的指尖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劈裂,春梅映雪,點點鮮紅開在指尖。

    然後,它抓住了梅瑾萱的衣袖:

    「你知道的!我父親和你父親是不可能受賄的,他們沒有參與舞弊案。他們是被冤枉的!他們是清白的!」

    泣血的嘶喊,如海潮撲向梅瑾萱,將她擊倒,將她淹沒,讓她無法呼吸。

    她,當然知道!

    梅瑾萱回頭看向岳聘婷。對方眼睛通紅,洌洌凶光從她的瞳孔里迸射出來。裏面是壓抑了十幾年的恨意和癲狂。

    梅瑾萱不由自主地大口喘了一口氣。

    但終究,她沒有放任自己的情緒被眼前人撩撥,牽引。她克制住了自己,牢牢抓住自己最後的冷靜。

    梅瑾萱忍下眼底的灼熱,定了定心神,終於說出進入大牢的第一句話。

    她的聲音有點啞:

    「你...不惜暴露身份,承受牢獄之災,也要促使齊陽侯狀告我。不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吧?」

    積雲雷暴與山巔白頂相對。

    半晌,岳聘婷收回手。她笑了一下: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聰明。」

    梅瑾萱在兩儀殿的時候,就覺得疑惑。

    「白婷」太冷靜了。

    她還特意讓她看出她的冷靜,是在刺激她,也是在引她上鈎。

    齊陽侯清醒過來下獄後,一直在嚷着:是白婷誤導他。是她主動告訴他,梅瑾萱應該是徐靜嘉。他是奸人矇騙,是無辜的。

    這句話,別人都當聽不見,但是梅瑾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白婷」一步步,處心積慮來到她眼前。但是在最後,又敗得太快,太容易。

    最奇怪的一點就是,她本可以不說出自己的身世,但她偏偏不打自招。

    如果這樣,梅瑾萱還看不透她拙劣的表演,那太辜負岳聘婷給她演得這場戲了。

    但是……

    為什麼?

    為什麼要上演這樣一出鬧劇?

    梅瑾萱想不通,所以,她今天如岳聘婷所願,來見了她。

    岳聘婷也沒有在故弄玄虛,她痛快地告訴了梅瑾萱——

    「我要,沉冤昭雪。」



第58章 再見岳娉婷  
相關:    不滅武尊  網遊之劍刃舞者  校花的貼身高手  魔門敗類  
(快捷鍵←)上一章 ↓返回最新章節↓ 下一章 (快捷鍵→)
 
版權聲明: po18文學網籠鶴檻花第58章 再見岳娉婷所有小說、電子書均由會員發表或從網絡轉載,如果您發現有任何侵犯您版權的情況,請立即和我們聯繫,我們會及時作相關處理,聯繫郵箱請見首頁底部。
最新小說地圖
搜"籠鶴檻花"
360搜"籠鶴檻花"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4s 3.95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