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十月二十四日,沛縣城南,密密麻麻都是軍中的營帳。
數萬援剿的明軍居住的營帳,幾乎鋪滿了整個沛縣的南郊。
各色的旌旗遍佈在營壘之間,北風呼嘯着卷席而過,帶起陣陣獵獵的響動之聲。
凌人的肅殺之氣自郊野之上瀰漫而出,向着遠方照射而去。
看着遠方連綿的營壘和沛縣的城郭,陳望輕拉着馬韁,座下前行的戰馬感受到指令,也隨之緩緩的止住了步伐。
身後一眾騎士也是同樣輕拉着馬韁,齊齊止步。
將襄陽的防務交給了周遇懋之後,陳望沒有拖沓,點起其餘的兵馬便直接進入了河南省內。
十七日的時間,從襄陽趕到沛縣,步兵自然是難以跟上,所以陳望現在的身邊只有千餘近衛營精騎。
其餘的騎兵和步隊,則是由趙懷良統領,向着歸德府的方向進發。
河南七營現在在胡知義的控制下,連同着土兵,和陳德、張二、黃龍三營一同駐防在歸德府的商丘。
陳永福雖然表明了服從,但是現階段自然是不可能去用。
陳永福現在之所以服從,是因為還在明廷這個大環境之下,真要鬧到割據的局面,根本就不知道陳永福會如何去選擇。
所以陳永福被陳望調到了河南東南部的汝寧府,清剿當地的寇匪,還有防備革左五營可能的侵襲。
汝寧府靠近英霍山區,此前革左五營也常常襲擾汝寧。
雖然革左五營的主力現在是在鳳陽,但是山中仍然留存着不少的兵馬,這個理由還是能夠站得住腳。
「看這營盤,集結起來的兵馬應當在三萬人以上。」
陳功輕輕踢動馬腹,上前了些許,目視着遠處連綿的營壘,靠近一些對着陳望說道。
陳望點了點頭,從營盤的大小和炊煙的多少,估算出一支軍隊大致的規模並不成問題,陳功估算的確實沒有錯誤。
只是楊文岳兵敗宿州,葬送了保定鎮幾乎大半的兵馬,山東的兵馬也折損了不少。
按照常理來說,孫傳庭應該不能聚起這麼多的兵馬,數量對不上。
楊文岳當初分了四千多的兵馬馳援大名府,平剿叛亂。
宿州之戰後,因為陷入埋伏之中,逃走的明軍極為有限。
虎大威、方國安兩人麾下的兵馬,加起來也不過只有兩千餘人,還是在中途不斷的收攏的潰兵。
將近兩萬的兵馬,逃回到沛縣的只剩下了四千餘人,其餘的大半離散。
不是死在了陣中,就是被萬民軍俘虜,亦或是兵敗之後不願繼續從軍,就此逃逸。
孫傳庭就任保定總督,倒是領了一營京營兵馬出來,但也只有三四千人。
這些人數,加上保定鎮留守的兵馬,一共也不過一萬五千多人,規模距離三萬還有一半,明顯不對。
「莫非是山東的兵馬?」
陳功眉頭微蹙,遲疑道。
眼下的這個情況,也就只有孫傳庭將山東的兵馬召喚而來是最為合理的了。
北地九邊諸鎮都處於戰備狀態,還要從其他地方調兵過去,怎麼可能分出兵力南下。
「不是。」
陳望雙目微眯,遠望着沛縣南郊的密密麻麻的營壘,否決道。
「在開封的收到的消息,山東那邊的民變並沒有被鎮壓,進剿的兵馬反而又敗了一陣,朝廷一口氣擼了一個參將,兩個游擊。」
「山東民變到現在還沒有結束,鬧得沸沸揚揚,不大可能是山東兵馬。」
崇禎十三年,王俊揭竿而起,掀起了山東最大的民變,而後依靠
滕、嶧、費山區與明軍作戰。
先後佔據梁邱以西大蒼山、小蒼山、富貴頂等九個山頭,號稱九山王。
山東境內因為天災人禍而活不下去的百姓紛紛入山投奔,王俊麾下的勢力因此大增。
官兵初期的進剿都未能功成,之後更是拿王俊沒有辦法,多次進剿皆以失利告終。
歷史上的王俊縱橫兗州府,甚至後期與河南榆園農民起義軍聯合,先後攻佔郯城、鄒縣、曲阜等地,勢力迅速擴大。
清軍入關之後,王俊率部轉而抗清,堅持鬥爭了六年,最終因為寡難敵眾,兵敗被殺。
歷史上的王俊已經是可以稱得上人傑了,現在的歷史進程,因為萬民軍的影響,王俊的勢力比起歷史上不僅不弱,反而更強。
山東的兵馬,自然都被用來防備王俊了,怎麼可能此時入援沛縣。
陳望是從開封城中的監察所了解的消息,到今日,也還只是五天前山東的消息。
五天的時間,就算王俊真的被剿滅,山東的兵馬也不可能現在就到沛縣。
「哨騎來了。」
陳功出言打斷了陳望的思緒。
陳望抬起了頭,看向陳功所指的地方,不遠處一隊人數約有二三十騎的哨騎正奔馳而來。
大軍紮營,除去營牆有人警戒之外,也會散佈游騎,作為警戒。
一旦發現大股敵軍襲擊而來,便會立即向着大營報警,給大營一個反應的時間。
他們之所以到來,自然是因為發現了一支陌生的隊伍突然在大營之外。
「你說什麼?」
「再複述一遍。」
孫傳庭放下了手中的文書,饒是宦海沉浮多年,仍然不免神色動容。
「陳望來了?」
帳中一眾將校官員皆是面面相覷。
虎大威和方國安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愕然之色。
孫傳庭眉頭微蹙,他領兵進駐沛縣之後,確實給陳望發出檄文。
但是檄文是召陳望暫時放棄進攻襄陽,領兵入援河南,進駐歸德府內,作為偏師策應,斷絕萬民軍西撤的道路。
而現在,陳望確實是突然出現在沛縣,出現他的大營外圍。
帳中的氣氛也在一瞬之間陷入了詭異了沉寂。
孫傳庭眉頭慢慢的皺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
帳中一眾將校官員見到孫傳庭這樣的模樣,自然也是沒有敢於出言打擾。
良久之後,孫傳庭的眉頭舒展了些許,也重新抬起了頭,下令道。
「召陳望入帳。」
傳令兵應下了命令,轉身便向外通傳而去。
很快,伴隨着帳外一陣沉重腳步聲,帳簾也隨之被掀開。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最先映入了眾人的眼帘之中。
眾人舉目望去,而後便被來人胸口處繡着的鬥牛所吸引。
如龍而觩角,蟒形魚尾,雙角彎曲如牛角狀,是為鬥牛。
能夠被授予鬥牛服的基本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員,要麼是作戰有功的將領,要麼便是蒙恩特賞之人,都很珍重。
今上賜服極為慎重,所賜服飾極少,鬥牛服雖然是三等賜服,但是也足以顯示不凡。
迎着眾人的目光,陳望身穿着大紅過肩鬥牛服,鞓帶皂鞋,已是闊步踏入了帳中。
步入帳中,陳望沒有猶豫,垂首下拜,對着孫傳庭當先行了一禮。
「末將陳望,叩見總理。」
孫傳庭的神色在陳望入帳之前,眉頭仍然有些皺着,但是見到陳望之後
便舒展了許多。
等到陳望下拜之後,孫傳庭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許多。
孫傳庭站起了身來,穩步走下了首座,而後伸出雙手,托起了行禮的陳望。
陳望順着孫傳庭的托舉的手站起了身來,也抬起了頭。
「許久不見了」
注視着孫傳庭恍若古井一般的眼眸,陳望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輕聲道。
「督臣。」
孫傳庭平靜的眼神到底是顫動了一些。
陳望的這一聲督臣,讓孫傳庭不由自主的陷入了回憶之中。
初遇黑水裕時,陳望當時的主動請纓,身上散發出來的朝氣,至今為止都讓孫傳庭記憶猶新。
而後在戊寅之變時,陳望連戰建奴,與當時關內關外諸多營鎮將校的畏戰心理截然相反。
三千漢中鎮的營兵,跟隨着陳望歸鄉的,只剩下半數不到。
當時他擔任保定總督,總領關內勤王兵馬。
各鎮各營對於他的軍令多有陽奉陰違,但是唯有陳望從來都是堅定不移的執行他所下達的軍令,絲毫不打折扣。
在他入獄之後,大部分人都對於他避之不及。
但是陳望卻沒有因此離開,反而還派遣侍從入京,上下打點,讓他在監牢的環境因此改善了許多,甚至還送上了一些書籍進入獄中。
路遙知馬力,患難見真情。
「確實是許久不見了」
想到這裏,孫傳庭的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直到入獄孫傳庭方知世態炎涼,被捕入獄時,為他上書申辯者寥寥無幾。
滿朝的臣工,哪怕是他以為的不少好友,在他入獄之時都沒有為他上書爭辯一二。
而當時上書為他申辯的人,陳望就在其中。
不過隨後,孫傳庭又重新皺起了眉頭,問道。
「你來沛縣見我,河南的事情可都處理好了?」
孫傳庭此前之所以皺眉,並非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只是因為給陳望傳達的軍令,是讓陳望領兵進駐河南歸德府,帶領偏師策應。
而陳望卻是在這個時候趕到沛縣,前來拜見他。
「總理放心,我是先行趕到商丘整頓軍務之後,才連夜奔馳而來前來沛縣拜見總理。」
孫傳庭的神色被陳望盡收於眼底。
陳望之前也算是跟着孫傳庭有不少的時間,自然是知道孫傳庭的脾氣和秉性。
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先行安排好了一切。
孫傳庭治軍極嚴,馭下嚴厲,動輒以軍法從事。
歷史上崇禎十年時,孫傳庭麾下標兵許忠、劉應傑在藍田還掀起了兵變,就是因為孫傳庭所立軍法太過於苛刻。
孫傳庭為人剛直,和盧象升相仿,不過卻比盧象升眼裏更加揉不得沙子。
盧象升做事之時很多時候,還是會考慮各方的影響,較為委婉。
但是孫傳庭常常直言不諱,上書明言,據理力爭。
這也是為什麼之後,楊嗣昌不能容納孫傳庭的主要原因。
孫傳庭緊蹙的眉宇隨後果然舒展了開來。
陳望知道自己這一步棋是走對了,見到孫傳庭神色緩和,陳望當下繼續趁熱打鐵道。
「末將此次前來,不單單是為了拜見總理,還有另外的要務。」
孫傳庭眉毛微挑,他不知道陳望話里另外要務的含義。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末將此前在河南與萬賊軍連戰數陣,對於萬賊軍戰法、狀況略知一二。」
陳望神色嚴肅,沉聲道。
「雖然萬賊軍這些時日又有發展壯大,但是萬變不離其宗,賊酋仍然還是李岩。」
「關於萬賊軍的情況,末將以為最好還是當面請示總理,如此方能不出差錯。」
孫傳庭眼前微亮,輕撫着下頷的鬍鬚,讚賞道。
「千舉萬變,其道一也,好一個萬變不離其宗。」
孫傳庭心中寬慰,朝中內外近些時日對於陳望頗有微詞。
傳出的風言風語,說陳望和左良玉似有密謀,心懷擁兵自重之意,有不臣之心。
這些傳言雖說是空穴來風,但是說實話,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孫傳庭到底也是凡人,自然也是有被影響到。
雖然孫傳庭確實不信陳望真有不臣之心。
但是他也覺得陳望如今所控的部隊確實有些多了。
此前楊嗣昌在四川主持進剿。
湖廣、河南兩省的剿務可都是陳望在負責。
後面皇上,更是將河南組建的新軍交由陳望負責。
作為一名武臣,陳望如今掌握的權柄和兵馬,確實是有些太過於多了。
就是昔日的戚繼光,都沒有陳望如今這般的權勢和兵馬。
不過仔細想來,河南的剿務是楊嗣昌分派給陳望的。
後續之所以編練新軍,統管新軍也是皇上的意思。
一直以來,陳望來回奔波,四處充當着救火隊員的職責。
之所以到襄陽,也是湖廣戰局惡化,楊嗣昌下令讓陳望馳援湖廣。
圍攻襄陽也確實是盡力而為,丟在襄陽城下六千多名軍兵的傷亡可是做不了假。
襄陽城堅池固,本就易守難攻,原先作為南國五省的軍械錢糧囤積之處,因為流寇的進犯幾經加固。
獻賊以精銳作為主力,用錢糧招募流民為軍,確實難以攻克。
想到這裏,孫傳庭心中不由有些愧疚,為自己懷疑過陳望而感到愧疚。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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