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明末 第二百九十四章:擊西

    崇禎十二年,十月二十四日。

    鄖陽府南部、竹溪、農民軍大營。

    此時的竹溪城中城外,漫山遍野皆是遍佈的農民軍營地。

    密密麻麻的窩棚軍帳從城郊一直綿延到周邊的丘陵山地。

    各色的旌旗飄揚城上城下,一眼甚至都無法忘到盡頭。

    總數超過二十萬的人馬就這樣聚集在竹溪這座小城,紮下的營地似是無邊無垠一般,令人甚至望而生畏。

    「鄖襄就這麼大塊地方,官兵吃了痛如今也是學了幾分乖,這幾天戰果都很有限。」

    中軍帳中,羅汝才坐在座椅之上,雙手支撐在扶手之上交錯架在一起,神色陰鬱。

    官兵不是傻子,一開始的吃虧只不過是吃了沒有準備和沒有預料的虧。

    隨着時間的推移,官兵正變得越發的狡猾,他們很難再抓到合適機會來對官兵造成損失。

    這段時間,他們收穫的戰果也就是襲擊了幾支運送輜重的後勤部隊。

    官兵聯合在一起,步步為營,徐徐前進,四出的偵騎就是讓他們想要伏擊都不行。

    他們也試過了詐敗引誘的辦法,但是官兵卻是毫不上當,仍然保持着自己的節奏緩緩而進。

    「我們沒有多少的時間了,明日官兵就要到百里的地方了!」

    羅汝才眼神之中滿是煩悶,轉過頭看向此時就坐在他身側的張獻忠,沉聲道。

    「都已經到現在這個關頭了,你還沒有拿定主意了嗎?」

    鄖襄就這麼大的地方,官兵自襄陽、鄖縣分三路覆壓而來,最近的一支官兵離他們的路程已經不足百里。

    再拖延下去,等到官兵兵臨城下,被團團包圍之後便再無脫身之理。

    這一次明軍的督師可不是那個財迷心竅的熊文燦,而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楊嗣昌!

    楊嗣昌的父親,是原先三邊總督的楊鶴。

    當初楊鶴正是因為主撫,最後被論罪下獄。

    因此楊嗣昌上任之後一直都是主剿。

    羅汝才也算是在官場之上走了一遭,對於楊嗣昌的做法和名聲,他自然是知曉的。

    這一次他們就是想要投降,也是求告無門,明廷那邊等待着他們的只有伏誅這一條道路。

    坐在羅汝才旁邊的張獻忠,此時正緊蹙着眉頭,靠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難題。

    聽到羅汝才的問話,張獻忠眉頭緊蹙,無奈的嘆了一聲。

    「我確實是現在拿不定注意。」

    「我實在是猜不透陳望要做什麼。」

    張獻忠眉宇緊鎖,眼神之中滿是疑惑。

    「陳望?」

    「對。」

    「陳望領兵進駐白土關已經有近十日的時間了,但是一直到現在,卻始終都沒有帶領大隊出關,這段時間只有些許的騎兵出關偶爾襲擊一下我們。」

    張獻忠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言道。

    「這不像是陳望歷來的作風所以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在謀劃着什麼。」

    明廷諸將,包括大小曹在內,所有的人,張獻忠都自認為有所了解。

    但是唯獨對於陳望,張獻忠真不敢說自己了解。

    這個恍若彗星一般崛起的明將,第一次立功便大敗李自成。

    高迎祥籌謀了整整數年的方略,最後卻是成為了陳望登高路上的墊腳之石。

    勤王一役,陳望更是名傳天下,被天子稱讚勇冠三軍,直比漢時冠軍侯。

    從陳望這一路而來的種種的事跡看來,陳望無疑是屬於忠臣的行列。

    多方進剿、北上勤王,各家各鎮基本都是存着保存實力的心思,罕有不顧傷亡者。

    而陳望歷次作戰,皆是全力以赴,南征北戰皆是不計傷亡。

    張獻忠原來的計劃是領兵進攻漢中府,營造出一副想要入陝的勢態,實際上卻是轉道入川。

    但是在聽到了陳望受任平賊將軍,領川陝兩路兵馬進駐漢中府,張獻忠便改變了計劃。、

    他不斷的調集兵馬趕至竹溪,不斷的設置防禦,將所有能夠調遣而來的火器都放在了竹溪之中。

    為的便是等待陳望領兵出關的那一刻,伏擊陳望所領的部隊。

    張獻忠沒有想過能夠擊敗陳望所領的部隊,他想的只是依託竹溪這麼久以來的佈置維持僵局,然後金蟬脫殼,以一支偏師拖住陳望麾下的兵馬,趁機轉道南下四川。

    只是張獻忠本以為陳望不久之後便會領兵兵出漢中府,向着他們發起進攻。

    但是這麼久以來,陳望卻是一直領兵安安靜靜的駐守在白土關,每日只是派出些許的騎兵來襲擾他們的營地。

    「如今的局面已經是騎虎難下,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

    張獻忠和羅汝才一樣同樣煩悶,他的雙目之中佈滿了血絲,說話的語氣很是憋悶。

    若是只有陳望還好,只是那曹變蛟也在白土關內。

    一陳一曹,兩個煞星都在,這段時間張獻忠甚至連一頓好覺都沒有睡過

    連着幾個晚上,一閉上眼睛,想起的都是渾身浴血的曹變蛟手持着長槍殺入中軍帳中。

    「照我說。」

    羅汝才從旁側取過了酒杯,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水。

    烈酒順着喉嚨直燒心房,羅汝才緊咬着牙關。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眼下已經是火燒眉毛的情況,不走也得走。」

    「明日調兩營的馬隊和精騎,押着飢兵去攻白土關。」

    「等到黃昏太陽落山,我們兩人領大隊的兵馬直接南下入川。」

    羅汝才心中已經是拿定了主意,雖然他確實想不出什麼好辦法,這些也都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但事到如今,就是再差的辦法,也比坐以待斃要好得多。

    羅汝才說完了最後一番話後,便不再言語,帳中的氣氛也隨之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帳內靜靜悄悄,一眾營首將校的目光皆是聚焦在張獻忠的臉上,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言語,沒有發出響動。

    帳中空氣凝結,幾乎落針可聞,甚至連呼吸聲都難以聽見。

    在經歷了一番長久的沉默之後,一直坐着不動,緊鎖着眉宇的張獻忠終於是站起了身來。

    張獻忠舒展開了眉宇,所有的猶豫和遲疑全都在他的臉上消散,有的只有果決和兇狠。

    「驢球子的,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張獻忠狠狠的拍落着扶手,站起了身來,再不復半點的畏懼。

    羅汝才的決心,激起了張獻忠的心中的血氣,也激起了張獻忠心中的憤怒。


    張獻忠此時心中的情緒更多是憤怒,他的憤怒不是對於別人,而是對於自己。

    經過了一年多的安逸生活,到如今竟然畏懼,竟然瞻前顧後!

    「雜兒子的砍貨,怕他個球!」

    「不用等明天,今天就打白土關!」

    張獻忠心中血氣翻湧,心中再無半分的遲疑。

    陳望和曹變蛟兩人再厲害也到底只有兩人,遼東那邊的建奴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他們在勤王之役拿下了不少的功勳和斬級,只怕自身也是傷亡不小。

    張獻忠感覺,陳望這個時候還不出擊,很大的概率是因為麾下家丁折損過大,因此戰力不佳,所以才選擇了堅守關卡。

    念及至此,張獻忠也終於是和羅汝才一樣下定了決心。

    張獻忠、羅汝才兩人決心已定,其餘的營首本就都是以二人為主,自然也沒有任何反對。

    軍令自中軍帳中傳入四方軍營,不過短短的片刻工夫,整個竹溪上下便已經是沸反盈天。

    大量的飢兵跟隨着隊列最前方的甲兵走出了窩棚,離開了營地,向着官道緩緩雲集而去。

    很快官道以及周圍的坡地,都已經是被如潮一般涌動而來的飢兵所掩蓋。

    「咚!」「咚!」「咚!」

    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在大陣之中響徹,身處於人潮之中的甲兵高舉着兵刃,帶領着周圍的飢兵向前。

    打了多年的仗,張獻忠和羅汝才早已經是明白了,什麼叫做兵不在多而在於精。

    不過有些時候炮灰也是需要的,比如在攻城的時候。

    攻城的時候便是最需要填線炮灰的時候,拿着精銳去攻城,無疑是最為愚蠢的做法。

    「打進漢中,開倉放糧!」

    浪潮之中,在聲聲的呼喊之中,一眾飢兵的聲勢也是越發的壯大。

    如潮而去,人數眾多身處於人群之中,總會讓普通的人感到心安。

    這些飢兵大多的都是從河南一路逃荒過來的青壯,走到鄖襄之後,被張獻忠和羅汝才兩人收入軍中。

    以前單純的裹挾着饑民充壯聲勢,當作炮灰的那種落後戰法,張獻忠和羅汝才自然是已經不用。

    自重新起兵以來,他們便沒有再將刀兵加於普通的百姓的身上。

    在招安的這段歷程之中,他們學到了很多的東西。

    這些飢兵都是自願參軍,為的只是求取一條活路。

    經受脅迫者,常常會畏懼不前,一遇挫折傷亡便會陷入潰敗。

    而忍飢挨餓,只為求活者,自願參軍者,卻是信念堅定,能夠忍受上網,勇往直前!

    這些人說是飢兵,其實說是新兵更為貼切一些。

    他們都是被選拔出來的青壯,甚至還經過了為其數個月的簡單訓練。

    他們的學習了軍陣、長槍、隊列這些基本的東西,缺少的只是戰陣的經驗。

    他們不再是匪,也不再是寇。

    經歷了十二年的苦難,經歷了十二年的風霜,經歷了十二年的打磨,他們已經從流寇,開始向着真真正正的農民軍、起義軍而演變。

    只是

    有時候,一旦嘗過血肉的滋味,就很難再安心的吃着鍋中的米飯

    無數飛鳥被驚起,林間的走獸嘶吼着向着遠處快速的逃竄。

    關外震天的聲勢引得走獸飛鳥而動,自然也是引起了陳望的注意。

    「終於來了」

    陳望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關外的鼓聲剛剛響起之時,他便已經是跟着曹變蛟登上了城樓。

    曹變蛟和陳望站在一塊,淡然道。

    「看着聲勢,起碼有兩三萬人的規模,聲勢倒是浩大。」

    「看起來聲勢浩大罷了,一群粗淺訓練了幾個月的槍兵,頂不了什麼作用。」

    陳望雙手按着身前的欄杆,面對着關外如潮一般湧來的流寇,他的心中甚至沒有泛起絲毫的波瀾。

    「這些兵馬,有李國奇守在外面就夠了,等到黃昏的時候,再派騎兵衝殺一陣,正好可以報一個大捷。」

    曹變蛟眉頭微皺,他有不同的意見。

    「李國奇只怕是擋不住這麼多的流寇,前陣的流寇雖然都是新兵,但是後續壓陣的流寇看樣子都是老匪,着甲的也有不少,氣勢和前面的截然不同。」

    「後續還有乘馬的精騎和馬兵,這些老匪難纏的很,戰力也強。」

    「若是流寇的精騎步甲覆壓而來,但憑李國奇一部確實是難以抵擋。」

    「但流寇攻關只是佯攻,不過聲東擊西之計。」

    陳望抬起了手,指向關外農民軍大陣後方的大纛。

    「大纛居於後陣,精騎、馬軍、步甲全部都集中在後陣的方向,前陣一覽無餘全都是新兵。」

    「如果張獻忠和羅汝才真有想法前來攻關,那在前陣肯定會混雜一批步甲作為輔助,甚至是混入精騎馬兵作為破關的倆兩,但是現在卻是什麼都沒有。」

    「現在那大纛旗的人,到底是不是張獻忠和羅汝才都不一定。」

    曹變蛟心神微凝,抬起了手中的千里鏡看向遠處的大纛。

    千里鏡的鏡頭之下,遠處的大纛迎風不斷的在空中飄揚,而在那大纛之下曹變蛟也確實沒有見到張獻忠的身影。

    「聲東擊西張獻忠和羅汝才莫非是想要入川?」

    曹變蛟心神微動,第一反應便是張獻忠將要奔入四川。

    東線如今已經穩住了局勢,往北和往東的道路都已經是行不通了。

    眼下既然不是往西進入漢中府,那麼無疑只有往南進入四川了。

    凝視着遠方如潮而來的農民軍,陳望緩緩抬起了右手,傳令道。

    「傳報楊閣部,獻、汝眾凡十數萬,環山為營,連營十數里,盡起大軍攻關,賊兵如潮而來」

    「賊勢高漲,兵鋒甚銳,比之昔日強盛數倍末將必定守下關城,以報閣部之信重。」

    「流寇如今困於鄖襄不得脫逃,若此番攻關不利,或許將會轉入川東」

    現在這個節點,張獻忠的心思很容易就能猜。

    將這個消息上報上去,還能在楊嗣昌那裏博取更多的好感,何樂而不為。

    對於張獻忠要轉道進入川東的想法,楊嗣昌自然也是有所防備。

    只是楊嗣昌到底是沒有想到張獻忠西進從一開始就是假,而且在往日的交戰之中,張獻忠還隱藏了很多的實力。

    楊嗣昌自以為川東地勢險要,只需要少數的兵馬就可以擋住張獻忠,這一點也將會使得他自己自食其果。

    而最致命的一點,因為陳望之前傳報了兵力缺乏的消息,楊嗣昌又調了三千的川兵進入漢中府內。

    如今的川東,比起原本歷史上的川東,守備力量還要更為薄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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