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走下高塔。茶壺小說網 m.chahu123.com
特雷蒂亞的這種選擇,一定在她腦海中猶豫過無數次。
她既卑微地愛着,希望他低頭看一眼她;又逾越地愛着,做出如此大膽的行為。
她既自私地愛着,希望他眼裏只有她;又無私地愛着,以自己的生命成就他。
她是一個極為矛盾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能讓人知道,她究竟懷揣着什麼複雜的感情。
最後仍然是「愛」讓她走向了終結。
蘇明安取出了那枚副本開啟第七天,他在測量之城獲得的裝備(雛菊之歌),這件裝備在特雷蒂亞死後,出現了更新。
當時他還不明白這件裝備的意思,現在卻已經全然理解。
過去的十一天,令他仿佛跨越了數十年的歲月,讓人精神恍惚。
【雛菊之歌(紅級·已進化):「可以救贖我嗎?可以有一點點愛過我嗎?」
物理防禦力:20
精神防禦力:20
裝備需求:僅限玩家蘇明安。
特殊技能(永存):傳送類技能可額外攜帶1人一同傳送。傳送類技能不再消耗法力值。
備註:古董店裏被修復的黎明之戰時期絲綢禮帽,上面存在數道雛菊的花紋,似乎還繡着一行斷裂了一半的小字。】
帽子上斷裂了一半的小字,是「我好想你」。
他翻轉帽檐,那行小字竟然開始自動完善,仿佛有一隻無形之手在為其刺繡——
「我好想你不知道姓名的你。」
字體清秀,讓人能想像到她完善這頂帽子時有多用心。
絲綢禮帽繡着花紋,帽檐帶着碧綠的紗,猶如她那身蓮葉般的碧色長裙。她最後露出笑容的模樣,溫暖,熾熱,就像盛開着荷葉蓮花的夏日。
仿生人特蕾亞跟在他身側,他已經認出了她,她是副本開局他遇見的那位中央城助手。
首尾相連,副本宛如一隻圍繞成圈的銜尾蛇。
他向前走,小碧等在塔下。她的黑髮隨風而起,一雙翡翠眼眸望着他。
「走吧,去世界邊緣。」小碧朝他伸出手。
「仍然不夠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很遺憾。不夠。」小碧說。
【他維】軍的資源很多,但還是不夠。距離災變72年,還有整整七年,【他維】軍是殺不完的。
「你早就知道特雷蒂亞會死?」蘇明安看着如此平靜的她。
「是的。」小碧語氣近乎淡漠,像一位早已預料到一切的神明:「我很早以前就窺探到了她的計劃。根據特雷蒂亞的人格分析,她只有死亡這一條結局。如今你一個人出來,我不意外。」
「」
真是無愧於「殺毒程序」的名號。
她早已計算到了這些,對任何人的結局都不感到意外,甚至沒有事先提醒他一句。
蘇明安看了眼仍然在誓死拼殺的人們:「特蕾亞,你先退出戰場吧。」
「好的。」仿生人特蕾亞點頭:「我之後會獲得一個新的身份,來陪伴您,請您放心。」
她鞠了一躬,很快離開了廢墟高塔。
蘇明安正欲坐上輪椅,卻聽小碧說。
「別坐輪椅了,去世界邊緣又不是什麼長途跋涉,省點資源。」小碧拍了拍她身旁的摩托車:「坐這個。」
「我不會騎摩托車」
「上來,我帶着你。」小碧翻身上車,套了一枚金屬灰的頭盔,她的黑髮被帽扣束攏。在插入車鑰匙時,呈現出一雙完美的,毫無凍瘡的手。
她向來生活在溫室里,無論是早期的神之城,還是如今的末日城,她都與廢墟世界的人們格格不入。如今在戰場上騎摩托車也極為奇葩。
她真是廢墟世界的一股清流。
摩托車「嗚嗚」啟動,車輪碾壓沙地,捲起一地塵土,蘇明安剛坐上去,就感覺下面一陣驅動,小碧手腕一轉,摩托車像被燙了尾巴的豬一樣躥了出去。
蘇明安立刻抱住她,防止自己被這飆升的速度甩下去。他第一次坐摩托車。
像一條捲起黃灰色的沙地長龍,摩托車在戰場上橫衝直撞,引起數萬人側目。【他維】軍的炮火瞬間掃了過來,呈品字狀下落。末日城士兵同樣注意到了這輛陣勢囂張的摩托車。
「——保護城主!」士兵們頓時大吼。吼聲由點連成了線。
「是誰在載着城主?是蘇小碧副城主?集合令!保護他們!」
一瞬間,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蘇明安所到之處,末日城所屬士兵猶如浪濤向他聚攏,保護着這輛摩托車。
無數槍械與鐵皮滾落在地面上,鋪成了一條鐵灰色的河。【他維】軍的槍口爆發出疾風掣影般的子彈風暴。
「轟——轟——轟——」
蘇明安緊緊抱着小碧,羔羊結界被他撐起,他們在湛藍色的大海中疾馳,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海藍與血紅交錯的顏色,那是結界與炮火對撞所譜寫的油畫。
他的黑髮隨風而起,帶着炙熱的溫度,瞳孔仿佛燃起了烈火。
——他在想,阿克托在每一次跳下世界邊緣時,會想什麼?
是想着只要他選擇了犧牲,一切就得以保全,所以自願跳了下去?還是真的忍受不了絕望的形勢,被人們無聲的目光所逼迫,在輿論與大義的裹挾中跳了下去?
他曾帶領上億人的生命跨越死亡,為人類文明延續了薪火,硬生生拖着人們活了下去,最後卻身為人類薪火而死,這種結局不可謂不完美,但卻是個體意義上的悲劇。
如果說玩家與附身對象是如此契合
「——小帥!你要去哪裏!」
突然,身後傳來焦急的聲音。
蘇明安回頭,看見提着黑刀的夕。夕愣然地望着摩托車上的他,看着他的髮絲與臉頰都鍍着一層朝陽的紅潤。
「去旅遊了,再見。」蘇明安說。
「喂,小帥,等等——等等!!」夕才不信這鬼話,立刻要去攔他。
爆炸的餘燼飄飛在空中,摩托車上的黑髮青年只是笑着和她揮了揮手,就捲起一陣風,消失在她的視野。
仿佛他也是一陣迅捷的風。
夕伸出去的手僵持了一瞬間,眼眶瞬間通紅。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為什麼每次都要他自己衝出去,他們有了【他維】軍的一部分資源,至少能多堅持一兩年,為什麼他的生命就這麼不值錢嗎?
戰場的大火越燒越旺,焦黑的房柱倒在她身側。
「小帥——!」她眨了眨眼,驅動全身光源,就要爆發速度追上去。突然,一隻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掩體下。
夕回頭,看見掩體下的森·凱爾斯蒂亞,及程洛河、諾亞、北利瑟爾等人。他們皆是滿臉灰塵,衣衫帶血,看樣子剛從前線退下來休息。
「別過去。」森拉着她。
「你不是也想攔住他嗎?」夕的一腔怒火無從發泄:「憑什麼他要死,我們就得看着他死——難道他就不配活着嗎?」
「你閉嘴!」森面對輩分大於他的夕,卻突然展露出了強勢一面。他花白的頭髮在火星子間飄動,渾濁的瞳孔劇烈顫抖:「城主肯定不是去死的!」
「——你在自我安慰些什麼?你難道還幻想他會像以前那樣,隔一段時間就蹦出來?這次如果出事,就是真的死亡——【他維】不可能放過他的!!」夕也像被激怒了的獅子,朝森大吼: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我真的憎恨他的無私!他一開始加入神之城,靠着他的能力活得舒舒服服就最好了——他憑什麼要踏入寒冷的外界,與烽火為伍?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能照顧他,可是一到這種關頭,該照顧他的人一個都不見!」
這一番言辭,聽得幾人沉默。森的胸口一陣起伏,鬱氣翻湧。
他何嘗不是最敬重城主的人?要論對城主的尊敬,在場的誰也比不上他。從災變32年到災變65年,整整三十三年,城主的存在整整貫穿了他的半輩子。
但他知道,他們就算去攔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他要阻止夕去作死。
「——為什麼每次都是他!為什麼每次都是他受罪?神之城那次也是,核爆那次也是,現在這次也是!」夕說着說着,哭了起來:「為什麼每次都是他
「他也太冤枉了
「他明明是最好的人為什麼那麼多居民都說他是會死而復生的怪物,都說他沒有理由活下去
「為什麼我聽見那麼多人說說他跳下去才是最有面子的做法明明我們還可以拼死一搏的也許黎明系統還會給我們機會的即使很渺茫」
沒有人回應她。
冷風從她的衣領灌入,所有人的視線猶如冰錐。他們無聲地看着她哭泣,每個人都無可奈何。
由於阿克托遠離戰場,【他維】軍已經不再戀戰。炮火聲漸小。北利瑟爾拍了拍她的肩,沒有多說什麼,他站起身拔腿往回跑。
他要回他的山谷,也許他的家電人同伴們能給他建議。
他想,諾亞是蘇明安的戰友,夕一直陪伴着蘇明安。他北利瑟爾同樣是「九席」之一,他也要有所作為。
他跌跌撞撞地衝過血色沙地,臨近那片世外桃源般的山谷。
【災變102年·測量之城】
「緊急會議,請【核心區】部長以上身份者,迅速放下手頭事項,前來政要大廈開會」
一遍遍喇叭聲,伴隨着紅色警戒,響徹了整片繁華的都市。
留守測量之城的玩家們縮在街角,看着一隊隊警衛從他們眼前經過。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亮起紅色警戒?」玩家呂博龍說。他的身邊蹲着幾個隊友。
自從副本第十五天開始,測量之城開啟了紅色警戒,時常有城邦緊急會議召開。搞得他們這些玩家緊張兮兮。
「紅色警戒是城邦發生了大事才會亮。上一次是全城搜捕阿克托,這一次怎麼亮了三天還沒滅?」隊友李健一顫抖道:「壞了,不會是像明輝那樣,副本快結束了來個全體即死判定吧。」
「大概是凱烏斯塔出事了?我們沒參賽,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隊友李圓圓說。
「我有些消息,據說凱烏斯塔如果崩潰了,咱們這個維度也會一起完蛋」呂博龍說:「今天都副本第十八天了,總得整點么蛾子。」
「據說城邦征臨時兵了我們也去參軍吧。」
「好,我們以前是蘇明安的高中同學,總得幫蘇明安分擔一點」
他們踏上了道路。
陽光灑在他們身後,街道間有櫻花的香氣。與他們目的相似的人們排着長隊,後頸發着綠光。
這一刻,過去的人們,與未來的人們,跨越三個維度,並行不同時間線,擁有共同目標。
人類命運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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