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牽着怯生生的小姑娘,帶着諸多門徒,在諸多民眾期盼的目光下,自聚集地中走出。
而在外圍,則是平陽縣的縣令周煒,以及諸多兵卒正在嚴陣以待。
看到那一襲黃衣的身影牽着個髒兮兮的小女娃走出後,周煒深吸一口氣, 隔着百米便大聲肅穆道:
「張先生請留步!」
「本官乃是這百里平陽的縣令,周煒!」
「此次先生入了這重疫災區,不知結果如何,那些民眾是否真的消除了疾病,不再有感染傳播之能?」
雖然目睹了方才令人震驚的一幕,又聽到了那通天徹地般的感謝呼喊聲, 但周煒仍然要季秋給他一個答案。
對此,季秋輕輕頷首。
「我可以用我的名聲起誓。」
「此地的平民們,一身病疫都已徹底根除, 不會再有絲毫後遺之症。」
「這點,還請縣令大人放心,你大可以派遣醫者前去查看,看看在下所說之言,到底是否屬實。」
季秋的話語一出,這些兵卒盡皆沉默。
他們都是人,雖煉了武道,身材健壯能得以參軍,算是高出了普通平民一籌,但也極為有限。
讓他們將手中的兵戈指向這些飽受病痛折磨的平民,已是叫他們心中極為煎熬。
畢竟,都是這大炎朝的子民啊。
這平陽縣的縣令周煒聽後,也是陷入了沉默, 面上躊躇許久, 終是嘆息一聲:
「張先生的名望, 本官信。」
「既你願意為這些平民擔保, 我這便遣醫師去查看一下狀況。」
「只要你說的句句屬實, 本官可以做主,釋放這些平民!」
說罷,周煒對着身側低語幾聲,那事前就尋來的醫師大夫們滿臉苦澀,不過礙於壓力,也只能選擇聽從囑咐,往着那聚集地而去。
這場疫病雖然傳播較廣,但卻並不算太難治癒,只不過需要一些比較昂貴的藥材。
它最大的危害性,就是無法自然痊癒,但只要不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基本並不會致死。
可正是這一條,就成了底層平民們永遠也無法解開的絕症。
那些醫師們戰戰兢兢的在木柵欄前,尋了幾個人查看起了情況。
他們的面色是沮喪的,就好像是被逼迫前來喝了砒霜一樣。
但本來哭喪的臉色,卻在搭上幾個平民脈搏之後,開始有了轉變。
「咦?」
有一年紀較長的郎中面色奇怪,似是不信,可無論怎麼探查,都把不出眼前之人患有疫病之相。
「真痊癒了!」
看着眼前人頭攢動的平民們雖身形瘦弱,但氣色已有了明顯好轉時,這醫者不由驚嘆一聲:
「當真是神仙手段!」
「竟然能做到這等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怕就算是那些京師內的國手出馬,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一人可能是偶然。
但當這十幾名大夫醫師,在每個人都檢查了十幾人後,卻是不得不一起承認一個事實。
那就是,這些人的一身病疫,確實被那以符籙之法治病的太平道,給全數治癒了。
當他們將這個消息反饋給縣令周煒後。
這縣令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上前去,在季秋數步開外的面前,施了一禮道:
「先生大才,福澤蒼生,不愧以太平為道統之名。」
「本官本不信什麼大賢良師之稱,但今日一見,張先生,當得起。」
「我答應先生,只要於此地再等一日,這些平民們沒有狀況發生的話,那我就將他們全都放了,還於家中。」
周煒言辭鑿鑿,不像作假。
季秋看着他那端正的態度,也是慢慢點頭。
他無法評判此人到底對不對得起這平陽縣令一職。
但只要他眼下能說到做到,起碼也能稱得上是這個時代不錯的官吏了。
「如此,便足夠了。」
「在下還得去往下一個地方,那麼縣令大人,便就此別過吧。」
說到這裏時,季秋話語一頓,隨後又道: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提供給這些民眾一些飯食。」
「不需多好,但起碼也該讓他們能夠有活下去的資格才是。」
對此,周煒頷首:
「應該的。」
此時,天有暮色。
與這平陽縣令交談完後,季秋還需要繼續跋山涉水,在整個幽州帶着門人傳播太平教義,接濟一方。
而名聲響徹幽州後,還有青、冀,乃至於那剩下的州郡,他也需要遍佈太平門人的足跡。
路或許很難,但若不去做,那這世道,才將是永遠昏暗無光。
季秋拒絕了隨後周煒的盛情邀請,只簡單于縣城購置了些餅子,就欲帶着門下弟子繼續趕路。
他開闢道統,招攬門徒,其實門下弟子在渡過最初的艱難後,都是自給自足的。
這些被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骨幹之輩們,沒有一個是那等吸血蛀蟲。
無論是楚燕、郭成、黑山,亦或者修行符法的蘇儀,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會用季秋教給他們的東西前去謀生。
並且在有了余錢後,還會反哺太平道目前,那些還沒有辦法獨自支撐生活的孩子們。
對於季秋來講,他所收下的這些門人,都是好樣的。
世道或許昏暗。
但總有人背負光明。
他欲做那一盞薪火,去開闢一個前所未有的煌煌大世,不僅是為了改變這個世道,同時也是想要去改變這些附庸者們的命運。
這一張張鮮活的面容,不應落得最後血濺四方,不得而終的下場。
鍊氣士餐風露宿,季秋以及麾下的這些弟子們,有靈氣調養身軀,並不需要過多休息。
一行人正欲迎着暮色啟程時,季秋卻在官道之上,看到了兩名駕馭馬匹的熟悉身影。
眯了眯眼,季秋迎上前去。
「劉兄、公孫兄,二位緣何會在此處?」
拱了拱手,季秋談笑問道。
對此,公孫勝忍不住就想開口,卻被劉玄率先回了出聲:
「玄在此處,看先生多時了。」
「自范陽縣出而週遊一州,治病治疫,先生為這一州平民,做了不少事情。」
「在下不才,也算身負二兩才學,有着幾分遊俠武藝,不知先生這一路遊歷,可否帶着在下一個?」
「玄,也想去看看這天下百姓,以及先生的道路,到底能夠給他們帶來怎樣的改變。」
這青年說的鄭重。
對此,季秋稍感意外。
沒想到,日後於南境開闢一方新朝的稱帝級人物,竟也能有憐憫底下諸民的心性。
「或許此人在未來建立的那方皇朝,應當要比之這大炎朝,好上不少罷。」
季秋心中這般暗想,並沒有出言拒絕,只是含笑頷首。
「太平之道,歡迎所有志同道合,有意匡扶天下的同道加入。」
「只要劉兄能耐得住這一路清苦艱辛,在下自然是沒有什麼異議的。」
此人毫無疑問是個人傑。
一尊開闢一代運朝,聚集萬千氣運者,哪怕並不入二境之門,光是以氣運之道聚成氣運金龍,就足以媲美其中強盛之輩了。
聽到季秋此言,劉玄這才開懷一笑:
「叨擾了。」
那一身狐裘的青年跨着劍,看到與自己同行的劉玄就這麼加入了季秋的隊伍,不由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都跟你到這了,你現在要跟張巨鹿走,那我去哪兒?」
公孫勝此時,感到有些左右為難。
他也與劉玄一道,看到了季秋那大展神威的一幕。
這不由得叫他對於這年紀比他還要小的少年,印象有了些許改觀。
如此人物,可以不去認同。
但總還是會升起幾分敬佩的。
公孫勝本來望向季秋的輕佻目光,已經開始帶起了些敬意。
見此一幕,劉玄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公孫兄,你既都跟我來到了這裏,何不一道去見證一番?」
「你戍守邊疆,殺的異族人頭滾滾,可玄始終認為,保家衛國,並不僅僅是要殺退外敵。」
「欲攘外,首先需要的是社稷穩定與民生安寧才是啊...」
說到這裏,劉玄想起了那一張張麻木的面孔,心中不由升起了些惻隱與憐憫。
這天下的公,為什麼就不能向底層多投射一些注目呢?
為什麼呢?
沒有注意到劉玄的面色變化,公孫勝在聽到他此言後,面上有些糾結。
到了後來,終是『哼』了一聲,道:
「算了,反正來盧師這裏,我就不是來讀什麼大道理的。」
「就跟你們一道去看看便是。」
看到公孫勝的態度,季秋面色平常,並沒有因此發怒。
因為在他的眼中,眼下這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真的就只是一年輕人而已。
他的脾性如此,就是那種直言直去,有什麼不爽不服都會說出來的人。
跟着這種人相處,起碼不會背後捅你一刀。
他最多最多,也就是當面給你來上一刀而已。
要是能將這等人傑感化,化為太平道的助力,季秋自然高興。
起碼一路相處完後,就算不是一路人,這公孫勝在自己反了大炎朝後,只要能稍稍遲疑惻隱,不為大炎鷹犬,就算是有效交友了。
之後,季秋又召來了一門徒,讓他帶着小柳這小姑娘回到范陽縣,交給留於范陽郡周邊的太平教徒們,教授其鍊氣法與知識。
隨後,便在小姑娘不太願意的目光下,再度啟程。
行於官道又走了不少路時,夜色漸深。
季秋一行人於一處驛站頓步,準備稍作休息。
開了房間後,黃衣少年眉目間帶着些疲憊。
這陣子的經歷,說不累,那都是假的。
但,還是需要去做啊。
長舒一口氣,季秋放空心神,正準備盤膝打坐,調養靈氣之時。
他卻聽到一年邁且溫和的聲音,倏忽傳入了他的耳畔之間:
「小道友,貧道想要問你些事情。」
「不知,可否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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