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季札府上弔唁的公卿大夫絡繹不絕。
不僅是城中的公卿大夫,更有不少黎庶,慕名而來,自發的到季札府上哀悼。
這得益於季札偌大的名望,也得益於季札的二子一孫,死得甚是悲壯!
他們,儼然已經成了吳國「忠孝節義」的代表。
眼看着府門口熙熙攘攘,掛滿縞素,牛車上的慶忌不禁搖頭嘆息一聲,下車,緩步進入季子府。
「大王!」
不少眼尖的大臣,已然認出慶忌,連忙上前行禮。
但慶忌只是擺了擺手,自顧自的進入靈堂。
此時,在靈堂的院落中,已經放置着一張大鼎,大鼎上燃燒着熊熊烈焰,焚毀的都是逝者生前的衣服,即一干遺物。
在大鼎的四周,還有一群穿着奇裝異服的巫祝,在跳着一種奇怪的舞蹈,不時的敲打着手中的鼓、缶、鑼之類的青銅樂器,口中念叨着讓人聽不懂的咒語。
似是輓歌,又像是在吟誦!
靈堂之中,逝者的家眷更是跪坐於兩側,大大小小的,都臉色哀傷,一副淚痕猶在的模樣。
有人上前弔唁的時候,他們都答應了一下。
唯獨季札,自始至終都不置一言,閉着眼睛盤腿坐在蒲團上,似乎是已經神遊天外,不再理會世間的糾葛紛擾!
在靈堂最中間的位置,則是擺放着三具棺槨,邊上都放置着一樽冒着煙火氣息的鼎爐。
季札死了二子一孫,但,按照吳國的習俗,尚未行弱冠之年的人早逝,其遺體是不能進入棺槨,入土為安的。
所以,季札那不滿十歲的小孫子,是在經過火化後,骨灰撒入江湖之中,隨水而流。
那,棺槨中安放着的遺體,究竟是何人的?
慶忌不解,但也沒多問。
蓋因他的心裏或多或少都能猜得出來!
季札這一家老小,在季札的言傳身教之下,上上下下都如此剛烈。
季札長子之妻,一日之間,喪夫又喪子,豈能經受得住這種打擊,苟活於世?
所以慶忌猜想,這其中的一具棺槨,應該是她的。
弔唁過後,慶忌便靜靜地坐在一側的蒲團上,閉目養神。
直到夜幕降臨,前來弔唁的人都盡皆散去,再支開季札的家眷,慶忌這才緩緩的出聲道:「叔祖,請保重身體,節哀順變。」
「多謝大王關心,老朽曉得……」
季札的一張老臉,已經十分憔悴,神色蒼白,好似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多歲一般。
看着眼前身子顫巍巍的季札,慶忌不禁喟然長嘆道:「叔祖,人死不能復生,請勿過度哀傷,寡人還需要你,吳國還需要你。」
「寡人想,即便禮叔他們在陰間,都不願看見叔祖你這般頹廢下去。所以,還請叔祖振作起來……」
「大王此來,是想讓老朽入仕朝堂的吧?」
「……」
慶忌沉默。
「大王何苦來哉?老朽早已無心於朝堂之事,早在先王諸樊時,老朽就有歸隱之心,做一閒雲野鶴足矣。」
季札苦笑道:「奈何歷代先王,包括姬光和大王你,都看重老朽的才幹,不予退隱。老朽何辜?」
「一輩子為大吳嘔心瀝血,臨了,卻是落得一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下場!」
季札向慶忌訴說着自己內心的酸楚。
大吐苦水!
季札的確是一個淡泊名利,不重權位的人,世所罕見的奇人!
這一點,從季札能三次讓國,就可見一斑。
但吳國的人才本就不多,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大賢季札,歷代吳王又怎能讓季札就此歸隱,不為國效力?
今天,慶忌到此,的確是想安慰季札,弔唁一下季札的二子一孫的。
這時候再強迫季札出山,似乎不大地道!
「叔祖,寡人知道你心中悲苦。然,生於君王之家,何人可以置身事外?」
慶忌搖搖頭道:「你不能,寡人不能,姬光不能。眼下,縱觀我吳國朝野上下,何人可以真正替寡人排憂解難?」
「唯獨你季子!你是吳國的公子,寡人的叔祖,你是吳國擎天巨柱,定海神針。」
「若無你的輔佐,寡人何以維繫吳國的朝政?寡人又能用何人?」
這正是慶忌目前所擔心的一大問題。
現在吳國的朝堂上,的確有些人才,但都不是經世濟用的大才!
孟賁、黑夫等人只是將才,難堪大任。
被離、伯噽等公卿大夫不過是中上之才,無法執一國之牛耳。
在這種情況下,慶忌如何精兵簡政,勵精圖治?
季札沉默了。
他知道慶忌眼下的難處!
但,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況,實在很難替慶忌分憂。
慶忌見到季札這種油鹽不進的模樣,心中很是無奈,只能嘆氣道:「叔祖,請你再三考慮。寡人可以給你一定的時間,太宰之位,寡人仍對你虛位以待!」
季札沒有回答,只是默不作聲。
就在這時,靈堂外邊忽而急匆匆跑進來一名女婢,失聲道:「主上,不好了!緋煙小婦溺斃了!」
「你在胡說什麼!」
以季札的心性,仍舊禁不住勃然變色,大聲喝問道:「緋煙好端端的,怎會溺斃?」
「真的!緋煙小婦不慎失足跌入池塘中,也有人說她是哀傷過度,投水自盡的。主上……」
「前面帶路!」
在一側的慶忌立刻站起身。
「諾。」
這婢女連忙在前面引路,慶忌旋即攙扶起顫巍巍的季札,亦步亦趨的趕往後院。
小婦,是一種類似於後世「夫人」的稱謂。
但就跟一般的貴族子弟不能稱之為「公子」一般,只有國君所生之子,公族子弟,才有資格擔當公子的頭銜!
夫人,這是諸侯妻妾的一種稱謂,不能亂用。
由此推斷,主上的妻子是主母,妾是姬或者婦,小婦則應該是主上的兒媳婦!
季札這一連兩日死了二子一孫,外加一個兒媳婦。
若再死上一個兒媳婦,估計季札就得從此一蹶不振,一命嗚呼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當慶忌攙扶着季札進入後院的時候,只見在池塘邊上,涼亭中圍着一群人。
撥開人群,透過燭光就能看見躺在地上的那個年輕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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