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琳娜還是走了,布魯斯沒能攔得住她,他的阻攔動作,只換到了臉上的三道血痕,當鮮血滴落下來的時候,濃重的血腥味,讓他感到有些頭暈目眩。
回到蝙蝠洞,穿上蝙蝠裝,再次站在哥譚的上空,他卻發現,好像哪裏都不需要他了。
席勒不再催促他交論文了,不再每隔幾個小時,就給他打電話詢問進展,反覆把他叫到辦公室里,探討論文細節,席勒降低了對他的要求,讓他有時間重新回到蝙蝠俠的身份里去。
阿爾弗雷德處理好了愛莎上學的事,不用他親自去辦了,迪克在新學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重新開始了社交活動,也不必再擔心他的心理狀態。
愛莎在幼園很開心,沒有出現預料中的攻擊人或者想逃跑的現象,不但能夠很完美的消磨白天的時間,就連入睡,也不需要人陪着她講故事了。
賽琳娜離開了,蝙蝠俠不再需要花時間去約會,也不用再浪費打擊罪犯的時間,去和她在城市上空兜圈子。
現在,蝙蝠俠有了充足的時間,去做他想做的事,比如,每天晚上在哥譚巡邏,打擊罪犯,研發更多更好的裝備,佈置更多的攝像頭,監控更多地方,讓一切盡在掌控。
但現在,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韋恩大廈的樓頂,腦子裏什麼也沒有想,行動上什麼也沒有做。
布魯斯·韋恩的身份完全空下來了,他終於達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狀態,沒人需要布魯斯·韋恩了,所有人只需要蝙蝠俠。
但不知道為什麼,蝙蝠俠的動作開始遲滯了起來,不再那樣果斷堅決,而現在,他正在思考發生這一切的原因。
他拋棄了所有軟弱的特質,不再被凡塵瑣事牽絆手腳,但姿態並不是那麼瀟灑,心態不是那麼自如。
他更像是被雲層之下的廣袤人間一腳踢了出來,而這些弱小的普通人,把他踢出來的理由,就是他很沒用。
神能夠遺世獨立,到底是因為他真的高於人,還是因為,人覺得他待在社會當中很沒用?
神是不是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社會垃圾?
那他到底和那些被排除出社會的罪犯,有什麼區別?
蝙蝠俠發現,他產生了一種不服輸的念頭,想要證明布魯斯並不是一無是處,但同時,他又對這種念頭感覺到荒謬,因為最看不起布魯斯的,就是蝙蝠俠。
矛盾的情緒在他胸口中激盪,再次不能夠自洽的邏輯,讓他找回了剛剛成為蝙蝠俠時期的茫然,於是,他想去找席勒。
席勒會問他一些難以解答的問題,但這起碼讓他的思考有了方向,只要有方向,說不定就會有答案。
蝙蝠俠來到了哥譚大學的校園當中,他知道,席勒應該和傑森還在空教室里,他想也沒想的,從樓頂跳了下來,落到了教室的陽台上。
但是,教室當中沒有席勒的身影,只有專注看書的傑森,傑森看書看的太投入,以至於沒有發現有一道陰影出現在了他的頭上。
等到他終於想歇一會的時候,才發現,蝙蝠俠俠已經盯着他幾十分鐘了。
傑森嚇了一大跳,差點從凳子上掉下去了,他聽到蝙蝠俠開口問:「席勒教授呢?」
「他……他不在。」傑森吞了一下口水說:「他去幫維克多教授調試冷凍倉的儀器了……」
「你在看什麼?」蝙蝠俠又問道。
傑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正在看的書,他說:「著名心理學家及其理論。」
「你看得懂嗎?」蝙蝠俠問。
「能看懂一些吧。」傑森拿着書,歪了一下頭說:「我剛剛看完那個叫弗洛伊德的心理學家的理論,現在正在看榮格的,聽說他們兩個是朋友……」
蝙蝠俠沉默的站在原地,傑森拿眼睛覷着他,過了一會,他把書放下,看向蝙蝠俠說:「你好像有點不開心,為什麼?」
蝙蝠俠沒有說話,只是說:「席勒教授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一定,或許今晚都不會回來了。」傑森回答道。
「那你還在呆這裏幹什麼?」
「看書啊!」傑森晃了晃手裏的書說:「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我在看全世界著名的心理學家的理論。」
又看了一眼蝙蝠俠,傑森說:「你好像感覺到很難過,你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蝙蝠俠愣了一下,他第一次被一個人指出他很難過,就連席勒也沒有這麼說過。
傑森用手拄着腦袋說:「我記得,上次我見你的時候,你也不太高興,不過今天格外難過,為什麼?」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難過?」蝙蝠俠問道。
「直覺吧。」傑森聳了聳肩說:「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卷尾幫就是靠這個。才能站穩腳跟的。」
沒等蝙蝠俠說什麼,傑森就把手裏的書拍在了桌面上,書脊碰撞木質桌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他指着上面的一句話說:「你看,這是我覺得榮格理論裏面最有意思的一點,叫做「人格面具」,你知道什麼叫人格面具嗎?」
「哦,你也是席勒教授的學生,所以,你也應該知道,總之,榮格說,人們要設適應各種各樣的社會規則,就要給自己戴上人格面具。」
「我們會因為各種職業潛移默化的要求,來自覺的做出與之相對應的行為,而一旦行為與社會規則有悖,就會被人們看作成傻瓜。」
「我覺得這真的很有意思,因為有的時候,我也能感覺到。」
「比如,在哥譚生存,你不能示弱,所有人都知道這條規則,也都知道對方在虛張聲勢,但我們都沒有拆穿。」
「我靠強勢的人格,帶領卷尾幫生存,但其實,被我嚇住的其他幫派的老大也是如此,我們都知道對方戴着面具,而到底誰能取得優勢,就看誰的面具粘得更緊。」
「你有面具嗎?」傑森看着蝙蝠俠問道。
蝙蝠俠看着傑森的眼睛,他甚至懷疑面前的這個小孩是席勒變的,因為,他又問了一個蝙蝠俠無法回答的問題。
蝙蝠俠有面具嗎?
他當然有,他的面具就是布魯斯·韋恩,蝙蝠俠是真實人格,布魯斯·韋恩才是面具。
如果按照榮格的理論來說,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產生的,符合社會期望的人格面具,一個有錢的、不學無術的、花心的富二代。
人格面具的作用,就是讓人能夠在社會當中正常的生活下去,讓人能夠作為社會的一份子,不至於被社會拋棄,而如果突破面具,就會面臨這樣的風險。
就像蝙蝠俠的存在,一個完全沒有面具的超級英雄,完全違背哥譚的社會準則,於是,他被哥譚的社會拋棄了,不能夠參與正常的社會生活。
傑森又指着其中的一段話說:「榮格覺得,如果一個人的實際人格,完全屈從於人格面具,其實是很危險的,如果一個人把被社會接受當做最大目標,那他很有可能會服從社會對他的任何期望。」
「這樣的話,他就完全沒有自己的性格了,活着的目的,就變成了成為群體最期望的樣子,為了滿足期望,他們可能會做出各種各樣的錯事。」
而傑森又指着正文旁邊批註的一句話說:
「這裏好像是席勒教授批註的,他說,人格面具需要有推力和拉力,如果過分關注社會期望,就要引導他關注自身需要,如果過於關注自身需要,就要引導他關注社會期望。」
「只有自身需要和社會期望平衡的時候,才能保持人格面具的穩定,否則,就會陷入對於雙方都會失望的惶恐情緒當中。」
蝙蝠俠的指尖動了動他問,他說:「他說了怎麼平衡嗎?」
傑森搖了搖頭說:「席勒教授沒寫,可能是這裏寫不下了。」
然後他思考了一下,又認真的說:「我覺得這事沒那麼複雜,有的時候,滿足別人的期待,自己就會不開心,可要是自己開心了,又會讓別人失望。」
「但是,歸根結柢,真正愛你的人,都是希望你開心的,他們肯定會希望,你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要是一個人對你說,你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讓我很不開心,那他肯定不是真的愛你,或者說他自以為愛你,其實只是想控制你而已。」
「而如果面對真正愛我的人,我願意犧牲一定的時間,不去做我喜歡的事,而是去做會讓他們高興的事,愛不就是這樣嗎?我希望你高興,你也希望我高興……」
「你如何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愛你?」蝙蝠俠問。
「我不都說了嗎?」傑森又強調了一遍:「如果一個人,希望你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同時又願意花費精力去做讓你高興的事,那他肯定很愛你。」
在那一瞬間,蝙蝠俠想到了很多人的名字,他被名字的數量震驚到了,於是愣在了原地沒有動。
希望他去做蝙蝠俠,又願意花費精力,讓他能夠更輕鬆的做蝙蝠俠的人,從廣義上來看,真的很多。
阿爾弗雷德明知蝙蝠俠的事業很危險,但從來沒有說過阻攔的話,同時又精心的照顧着他的生活,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貓女真的很喜歡蝙蝠俠這個身份,她真心實意的覺得蝙蝠俠很酷,同時,甚至願意約束自己,少去偷東西,來討他的歡心。
迪克一直很仰慕蝙蝠俠,想跟他學本事,同時在蝙蝠俠情緒失控的時候,儘量避開,不去刺激他。
還有戈登、哈維,以及……席勒?
想到席勒,蝙蝠俠有些迷茫了,席勒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名單里?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道聲音:「傑森,我回來了,你看到哪了?……蝙蝠俠,你怎麼會在這???」
蝙蝠俠剛要說話,走進來的席勒,就拿雨傘指着蝙蝠俠,雨夜的教學樓當中,傳來了席勒的怒吼:
「蝙蝠俠!!你自己不學習!!還想帶壞別人?!!!」
兩分鐘後,在雨夜中亡命奔逃的蝙蝠俠想,席勒?他是一個生活在人世中的「普通人」,而蝙蝠俠,是一個被人世踢出去的神。
人和神之間,愛意沒有共通,恨意倒是雙向奔赴,非常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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