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那麼勇猛無敵的人物,竟然懼怕老婆,藍氏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到了第二天,常遇春主動去沿江修烽火台了。
等常遇春到了,他才弄明白,敢情說是烽火台,並不是長城沿線那種,一個個戒備森嚴的堡壘墩台。而是類似吊斗的玩意。
用一根高高的木杆豎起,上面有一個籮筐,人在裏面,可以望見江對面的情況,也能看到左右的消息。
只不過這麼簡陋的觀察裝置,毫無防備能力,一旦被元軍突然殺來,就很容易失去作用。
因此每隔一段,還要建造一個堡壘,在裏面屯兵,有的一百,有的五十。
這些士兵也要出去巡邏,防患未然。
常遇春當了好幾年的土匪,山寨裏面也有專門的人盯着,生怕偷襲。
可是很顯然,沒有眼前弄得如此周密。
最讓常遇春驚嘆的是在這些堡壘裏面,竟然有盲人存在!
沒錯,就是那些眼睛看不見的盲人,他們能幹什麼啊?不是添亂嗎?
可漸漸的,常遇春明白過來,這些盲人有大用。
他們眼睛看不見,通常聽力都會比一般人敏銳。
遇上了雨天,霧天,或者晚上,大江之上,一片黑乎乎的,普通人什麼都看不見,可盲人卻能隱約聽到一些聲音,提醒大傢伙注意。
這種法子哪怕到了二戰,不列顛空戰的時候,也使用過。盲人可以聽見雲層中戰機發動機的聲音。
滁州兵總能給常遇春帶來驚嘆,在這裏,沒有一個人是多餘的。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軍紀嚴明,氣象一新。
常遇春真是佩服自己的眼光,看得真准!
滁州兵要是不能成就大業,他把名字倒着寫!
只不過看得越准,他就越痛苦!成天扛木頭,搬磚石,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就在常遇春苦惱的時候,藍氏喜滋滋回來了。
「當家的,告訴你個好事,夫人要我了。」
「夫人?什麼夫人?」常遇春傻傻問道。
「還能什麼夫人,朱將軍的夫人唄!從明天開始,我就去跟着夫人幹活了。」
「等等!」常遇春大驚失色,他雖然畏懼夫人,但是卻不是什麼事都能容忍的。這個婆娘不要臉,什麼跟夫人幹活,分明是伺候朱元璋去了。
萬一姓朱的看上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夫人,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常遇春不由得呼吸急促,仿佛有一道光,照在了他的頭上。
藍氏太了解自己丈夫了,發現他呼哧呼哧,眼眉立起,就忍不住啐道:「想什麼混賬事?我這腰比水缸還粗,想去伺候人,還沒那個福分呢……你不知道,這位朱將軍可是了不得,心胸是這份的。」
藍氏豎起了大拇指,又強按着常遇春坐下,講解她的經歷……在定遠和滁州,女人出來做事,一點也不奇怪。
在授田的時候,男女是一樣的,誰也不比誰多。
其實給女人授田,不算什麼稀奇事,唐代的均田令之下,女人能得到男人的一半田畝數……既然唐朝能做到一半,到了如今,把另一半加上也沒什麼不行的。
不論男女,都能得到想同的田畝,也就是說,在老朱的治下,女人也有了和男人一樣的地位。
這可不是靠着拳師滿世界撒潑換來的,而是實實在在經濟上的平等。
隨之而來的就是女人大量參與勞動。
或許女人的力氣比男人小,但是她們在收割莊稼的時候,一點不比男人慢。甚至有的女人學會了趕車,和男人一樣,早早起來,下地幹活,披星戴月,回家休息。
她們靠着自己的勞動,得到了越來越多男人的承認。
這一次修沿江的烽火台,男人負責體力勞動,女人就負責做飯,製作衣服,納鞋底……馬氏親自安排,招募女工。
一個人一天三斤粳米,這是馬氏在濠州的時候,總結的經驗。唯一的不同就是糧食多了,她出手也能更大方了。
戰爭的摧殘實在是太嚴重了,孫德崖進入和州之後,大量搶奪男女,編入麾下。
男人給他當兵做爪牙,女人有什麼用,那就不用多少了。
好多夫妻都被抓來,分居不同的營地,哪怕見面了,也不敢相認。
有些兩口子乾脆以兄妹相稱,畢竟哥哥照顧妹妹是天經地義的,如果是夫妻,就不免有人生出歹心,遭到不測……
明明是一家人,卻不能團圓。而且整天擔驚受怕,就怕讓那些畜生發現,遭遇不測。
孫德崖着實造孽深重!
朱元璋佔領和州之後,他把軍中的婦人集中起來,置於不同的屋舍,然後讓男人在門前走過,如果確實是夫妻,由女人主動相認,一家人團圓,老朱會給他們安排住處。
朱元璋下達了一道嚴令。
壞人家庭,夫妻不能相認,子女沒有父母依靠……這是人世間最大的惡行!
如果軍中有人敢以身試法,定斬不饒!
而且老朱又下了一道命令……在戰亂中,有不少孩童失去父母,遇到這種情況,務必要把孩子接到軍營撫養。
如果有人膽敢拐賣兒童,一旦發現,定斬不饒!
朱元璋的法令森嚴,堪稱重典。
可就是這樣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將碎成了一地的規矩,重新撿了回來。而且靠着相當強大的行政能力,讓這些規矩落實到每個人的身上。
和州很快就恢復了狀態,甚至比起元廷統治還要好。
藍氏訴說着這些見聞,喜不自禁,她是真的服氣了。
「當家的,我現在掙的可比你多!這麼說吧,就算你想走,我都不答應了。能在朱家軍的治下,哪怕當個小老百姓,我都高興!」
常遇春無奈仰頭悲嘆,他也不想走,可他不甘心啊!
自己一身的騎射本事,就沒有一點用武之地嗎?
哀嘆之後的常遇春,還是一籌莫展,只能繼續等待。
……
「主公,今年秋收在即,不出意外,還會豐收!」
張希孟笑呵呵向朱元璋匯報情況。
通常情況,秋糧是夏糧的兩倍,也就是說,這一季秋收,大約能給老朱貢獻六十萬石稅糧。
朱元璋在財稅上面的進步飛快,要想當好家,就必須算明白賬。
「先生,現在和州有二十多萬人,咱們又收編了不少兵馬。就算現在分田,也要等明年夏天才有收成。咱們又要修烽火台,又要造船,還要招募水兵……哪一項不需要花錢?眼下咱們手上有的就是糧食。」
「這六十萬石,只怕拿一半到和州,也未必夠。」老朱長嘆一聲,「家業大了,開銷也大了。還是不免束手束腳啊!」
張希孟微微一笑,他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了另外一本賬。
向着朱元璋介紹道:「剛剛田賦的事情,那是李先生主持的。我這裏有些糧食銀行的賬,主公有興趣嗎?」
老朱頗為驚訝,糧食銀行設計的非常複雜,又是糧本,又是各種各樣的票,不論買賣,都要在糧本上重新修改,加加減減。
說實話,不是張希孟力推,老朱絕對不會答應的。
他這人有一種樸實的直覺,凡事越簡單越好。畢竟只有足夠簡單,才能減少弊端,才能少禍害老百姓。
這一條思路,貫穿了朱元璋一輩子。
而且在大多數的時候,老朱還是對的。
衛所,軍戶,糧長……無不是這條思路的成果。
只不過有些事情還真的要捨得下功夫。
「主公,我已經吸收了二十五萬石存糧,如果不出意外,秋糧豐收之後,我這裏的存糧會超過百萬石!」
「百萬石?怎麼會那麼多?」老朱大驚失色,不會是吹牛吧?如果真有一百萬石糧食,那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主公,之所以有這個判斷,是因為存入糧食銀行,是給利息。而且雖然分田了,但是老百姓的積蓄不多,想在家裏修個不漏雨的糧倉,並不容易。別說糧倉了,就連很多人家的房子都來不及修葺呢!」
張希孟笑道:「百姓把糧食存入銀行,他們就省去了保存的麻煩。修倉庫的開支,就由咱們負責了。李先生那邊已經忙了起來,連夜擴建糧倉,務必把糧食保存好。」
講到了這裏,老朱也漸漸聽懂了,「你這是出了錢,方便了百姓。按理說咱不該多說什麼,可先生向來算計精明,咱有什麼好處?」
朱元璋還是很了解張希孟的,這小子當然不壞,但卻不是什麼爛好人,他保證藏了一手。
「主公,其實道理也很簡單,臣手裏有一百萬石糧食,大約可以借給主公五十萬石?」
「借?」朱元璋翻了翻眼皮,哂笑道:「先生不怕咱不還?」
「不怕!因為主公不敢!」
「為什麼?」老朱真沒覺得有什麼是他不敢的。
「因為主公有愛民之心!」張希孟笑道:「這些糧食是百姓暫時存在我這裏的,他們需要了,自然會來支取,所以沒法都借給主公。而且主公還必須按時如數歸還,這樣才能跟千千萬萬的百姓交代。不然的話,百姓知道自己存糧被人拿走了,後果不堪設想!」
朱元璋驚愕之餘,沉默了下來。他把張希孟手裏的賬拿過來,仔細翻看,若有所思。
張希孟給他展示的正是兩套體系,一套叫做財稅,一套叫做金融!
所謂財稅,自然是朝廷徵收的田賦雜稅,這些收入完全交給官府支配。
而另一套則是金融體系,這套體系的錢並不屬於朝廷,也不能直接拿來用。
但是只要按照利息借貸,並且保證歸還,就可以拿到手裏,極大增加了朝廷可支配的財富數量。
就像現在的情況,可以讓老朱能支配的糧餉加倍,甚至超級加倍!
同樣的,也需要承擔後果,其一自然是如數歸還,保證信用。其二,就是借錢打仗,必須打贏,如果輸了,還不上錢,後果可不堪設想。
面對銀行這套全新玩法,老朱並沒有立刻大喜過望,恰恰相反,他顯得十分凝重。
這麼大的事情,沒法輕易決斷。
「先生,抽空陪着咱去親自瞧瞧,再去幾個儲戶家裏頭,咱想聽他們怎麼說。」
張希孟用力點頭,甚至有那麼一點欣慰,謹慎而機敏的朱元璋才是理想的當家人。
時間進入了八月下旬,一封密信從大都到了滁州,經過賈魯之手,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主公,元廷已經決定讓丞相脫脫領兵,他集合了全國兵力,又從西北調來了諸王的人馬,合計四十萬有餘,準備號稱百萬,直取高郵,先滅張士誠!」
此刻元廷沒有正式下旨,賈魯卻能把情報弄得這麼准,這老頭也是神了。
賈魯也不願意在朱元璋和張希孟面前裝什麼神秘,直接告訴了他們,「老夫當過中書左丞,在中書省里,還是認識幾個人的。只不過我現在算是個死人,也只能讓別人代勞,從他們手裏買點消息罷了。」
張希孟自然是相信賈魯的話,只不過連這麼重要的軍情都能賣,元廷真的有把握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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