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到六月初的滁州,都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抑制不住的笑,走起路來,跟一陣風似的,生怕浪費片刻功夫。
一直忙活到六月初十,朱元璋才下令,把大傢伙都叫來,又很用心準備了一桌菜餚,尤其難得,還有幾壇好酒。
這是要款待功臣啊!
張希孟,李善長,還有一大堆的文武,全都來了……在入席之前,還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李善長堅持讓張希孟坐在首位。
你功勞大,該是你的!
張希孟看了看,心說你年紀大,位置又高,還是你最合適。
這倆人都在努力演着謙遜低調,可是有人看不下去了,肚子都餓了,還玩這些虛的!
彭早住一屁股坐在了前面,還衝着張希孟眨了眨眼睛。這回沒什麼可說了,趕快入座吧。這時候老朱也來了,他看了一下子左手邊的彭早住,也沒說什麼,畢竟眼下還沒有那麼多規矩。
老朱笑道:「咱本想着請吳大頭過來,好好演一齣戲,助助興,可是一想他們也下地幹活,挺不容易的。現在又是豐收了,不少人都請他們過去唱戲,咱就不添亂了。」
朱元璋看了看李善長和張希孟,道:「咱們就來點實惠的,說說收了多少糧,也好讓大傢伙心裏有底兒!」
說到了這裏,李善長遲疑少許,他站了起來。
張希孟的作用偏向於方針制定,而李善長更偏向於執行總結。
「上位,還有諸位同僚,我要告訴大傢伙一個好消息,一個頂好頂好的消息!滁州現有農戶四萬三千餘戶,二十一萬餘人,田畝合計三百二十萬有餘。」
聽着李善長念叨,彭早住忍不住打趣道:「我說李先生,怎麼都是有餘?到底余了多少啊?」
李善長不慌不忙笑道:「我也想說個確當的數目,可是各地投靠的百姓越來越多,屯墾出來的田畝,也在與日俱增,要說準確有多少,我還說不清楚,要請上位諒解!」
什麼叫請上位諒解,分明就是在凡爾賽!
兩淮之地,滁州算是當之無愧的樂土!
「這些人,這些田,一共繳納的稅糧足有十八萬石之多!」李善長紅光滿面,如今老朱的部下已經突破了四萬,逼近了五萬人的大關。
十八萬石,也就是每個人能分三石多,節省點能吃十個月,再怎麼打折扣,也夠七八個月了。
而且老朱的收穫遠不止這麼一點。
「還有,定遠等地分田更早,驢牌寨,橫澗山,濠水兩岸,今年的平均畝產,比滁州還多,僅僅定遠一縣,就貢獻了八萬石糧食!」
「不只是這些,還有軍屯!上位率先垂範,躬親耕種,今年軍屯開墾了足足二十萬畝。」李善長萬分感嘆,「不過由於軍屯讓開了膏腴好地,都留給了百姓。軍屯的畝產低一些,但也有十幾萬石,扣除入庫的糧食,剩下的七成留給了每個千戶。」
李善長指了指在場的一眾千戶,笑着道:「上位,他們一個個可都是財主,幾千石糧食是有的,像馮國勝千戶,他的存糧怕是過萬嘍!」
馮國勝嚇得連忙紅着臉搖頭,「沒有!李先生不要胡說!我們辛辛苦苦種糧食,你可不能搶了!」
老朱忍不住開懷大笑,「別怕,咱不要,這些糧食怎麼辦,張先生有安排。」
輪到了張希孟,他笑道:「每個千戶所的存糧,固然可以作為軍糧的一部分,但是我提議,還是在軍中發展畜牧,養殖家畜,囤積馬匹,什麼雞鴨鵝狗,都多養一些。今年讓大傢伙吃飽,明天就讓弟兄們的碗裏有肉吃!」
聽到這話,大傢伙眼睛都冒光了,日子太有盼頭了。
朱元璋也點頭,「這事交給姐夫,他一準能辦好。」
又停頓了一下,老朱默默一算,「這麼說,咱們現在手上差不多有三十萬石糧食嘍?」
李善長和張希孟一起點頭,「的確如此!」
朱元璋情不自禁微微眯上了眼睛,三十萬石,那該是多大的數目?堆在一起,怕是足夠一座山了吧!
想當初,自己托着碗去討飯,能討來幾兩米,就樂得不行。現在居然有了這麼多!
就像是做夢似的,說出來都未必相信。
老朱陶醉了片刻,就收攏了笑容,認真道:「咱們現在有了糧食,也有了兵馬,下一步該怎麼辦,要有個章程才是。」
他剛說完,彭早住又開口了,他這人心直口快,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少帥脾氣,又一次搶先開口。
「上位,你現在是兵強馬壯,糧草齊備,還等什麼?出兵,先打下和州,再打廬州,最好渡過長江,把什麼蘇州,杭州,這些天堂一樣的地方都奪過來才好!」
他這麼一說,大傢伙都笑了。
且不說這些地方還有大批的元軍,甚至有天完的兵馬,光是一條長江,就足以讓他們望而卻步了。
別人都陷入了沉思,倒是張希孟,他開口了。
「主公,咱們現在有了糧食,固然欣喜,但是也別忘了,周圍群狼環伺。孫德崖就不說了,北邊泗州還有趙均用,這個賊搜刮地皮,老百姓無以為生,說不準他就會南下劫掠,必須要做好準備,如果趙均用敢來,就給他一個迎頭痛擊,務必要打垮他!」
提到了趙均用,提到了打仗,在場的多數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尤其是湯和,徐達,也包括彭早住!
沒錯,該報仇了!
「其實這兩伙人還好辦,畢竟都是濠州的老底子,只怕打敗了領頭的,很容易收攏部下。倒是真正需要擔心的是元廷。」
張希孟斟酌道:「主公,張士誠在去年攻佔了高郵,到了現在,已經一年多了,如果元廷再不南下,運河就徹底廢了。所以無論如何,就算有再多的困難,今年秋天之前,元軍必定南下!甚至在集慶等地的元軍,還會渡江策應,到時候南北夾攻,容不得我們放鬆警惕。」
張希孟的話讓眾人漸漸神色凝重,從喜悅之中,清醒過來。
說到底,他們還只是亂世群雄當中的一個小勢力。
雖然勢頭很好,但根據還是太淺薄了,如果人家集中大軍襲來,或許眼前的一切,都會成空!
朱元璋深深吸口氣,「先生高見,可有什麼應對之法?」
「有!」
張希孟道:「三十萬石糧食,其實算起來,也就是一年的消耗,如果打仗的話,開支還要更大。我們必須積蓄更多的糧食,因此屯田開墾還要繼續下去,如果秋糧也能夠豐收,並且順利入倉,那時候我們才有底氣。」
說到這裏,大傢伙都點頭了,楊元杲突然問道:「依我之見,百姓踴躍納糧,他們手裏的餘糧還是很多的,能不能再多徵收一些?」
「不行!」
張希孟斷然道:「百姓剛剛見到一點好處,就急着加稅,不怕把他們逼走嗎?」
朱元璋也沉着臉道:「沒錯,咱給百姓定下了規矩,百姓也對得起咱,才幾個月的功夫,就讓咱加稅,那咱跟混賬的元廷,還有什麼區別?」
楊元杲嚇得不輕,慌忙起身賠罪。
他倒是也沒有壞心思,只是覺得百姓嗎,夠吃就行,有餘糧就多徵收一些,還能造反不成?
很可惜,他碰上了朱元璋和張希孟,這個提議瞬間就被否定了。
不過張希孟斟酌了一下,卻冒出了另一個主意。
「主公,眼下百姓的確有不少存糧,誰都想過好日子,吃得飽了,就要穿得暖,就要住得好,殷實的人家,還想着讓孩子上學讀書……咱們能不能發行一些寶鈔?」
寶鈔?
一聽到這倆字,別說老朱了,就連那些將領都瞪圓了眼睛,先生你什麼意思?
元廷的教訓還不夠慘痛嗎?
這個主意比加稅還臭啊!
大家的反應張希孟並不意外,「主公,我的意思,是成立一個大市場,百姓的吃穿花用,各種各樣的東西,全都在裏面有銷售的。百姓現在手裏沒錢,他們可以拿幾石糧食過來,交給市場,換取寶鈔,當然了,也可以叫交易券,市場券,什麼都行!有了這個,就可以進入市場挑選自己的商品。」
老朱翻了翻眼皮,「先生,你應該還有深意吧?」
張希孟笑道:「這個市場券其實就是一種寶鈔,只不過咱們有糧食和商品作為擔保,大可以放心。百姓接受了之後,我們就能拿市場券投資。」
「投資?」
「對,就是修橋鋪路,開辦作坊,比如鐵匠鋪,磚窯,瓷器場,紡織作坊什麼的,這樣一來,就能招募多餘的勞力進入作坊,生產出來的東西,還能豐富百姓生活,也能補充軍用。」
「而且由於是採用貨幣,就不是強行徵用民夫,不但不會損傷民力,還能鼓舞百姓,讓大傢伙多幹活,多出力氣。等到這個市場券廣為接受之後,主公發行新鈔,取代元廷寶鈔,也就順理成章了。」
張希孟說完,最先領會他的意思的,正是李善長,他忍不住站出來,激動道:「上位,張先生之計,實在是奪江山,打天下的王道妙法啊!」
老朱頓了頓,也露出笑臉,發自肺腑贊道:「張先生果然是咱的張子房啊!」
隨後老朱也扭頭,對李善長道:「你這個蕭何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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