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學,這是萬曆年間設置的機構。
早在嘉靖年間,當時全國宗室超過十萬,朝廷一年支出數百萬石糧食,可謂是負擔極重。
嘉靖登基後就進行改革,對於郡王以下的宗室,施行六四開,即六成糧食,四成寶鈔。
並且,強行限制宗室納妾,並且禁止旁支入繼,換句話來說,除非你有兒子,不然的話兄弟子侄都不能繼承爵位。
萬曆年間再接再厲,設立宗學,並且允許郡王以下的宗室考取科舉。
但這種東西,屬於盡人事,聽天命,根本就沒有強制作用,幾十年間,也沒有出一個進士。
朱誼汐建立新朝後,對於宗學也一如既往的隨意。
畢竟只要有上進心,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在後面追趕,就能學習。
「宗室條例不過數十年,自然比不得民間。」齊王輕聲道:「兒臣以為,雖然文官們也能為爪牙,但是相較於自家人,到底是不親切些。」
「如果多用一些遠宗們,反而更合適一些順手些。」
「我總不可能不顧情況就直接提拔吧?如今可不同於以往,朝廷的規矩已經立起來了……」
雖然說規矩都是讓人打破的,但新朝新氣象,朱誼汐對於塑造許久的新規矩倒是不想破壞。
見此,齊王倒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父皇,兒臣聽說在遼寧、吉林、黑龍江等地,一即使條件提的再好,也沒有多少文人想去就任。」
「既然官缺那麼多,何不將此讓與宗室?」
「你的意思?」皇帝奇道。
「就像是科舉那樣,舉辦一場宗室科舉,恩科,授官就是邊境的缺額,到時候一舉兩得……」
齊王小心謹慎道。
皇帝則捋了捋鬍鬚,陷入了思考。
毋庸置疑,這場宗室內部的科舉,相較於真正的會試,難度低得太多,機會大大的。
皇帝對此倒是頗為樂意。
因為到了這裏,他突然想起,這不就相當於另一條路?
就像是滿清,之所以把文臣當作狗來訓,就是因為他除了蒙人來治國以外,還有八旗子弟。
換句話來說,就是文人不玩了,罷工,皇帝還有的挑,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就會立於不敗之地,超然於外。
這時候,朱誼汐才想起這些,露出來一絲笑容:「你這個建議提得不錯,朕採納了——」
「父皇英明——」齊王讚嘆。
於是,一番調查後,皇帝命吉林、安西、遼東三地拿出十個知縣,二十個通判,縣丞出來,從而舉辦這一場宗室內的科舉。
宗人府將消息一放,立馬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民間的議論且不論,宗室內部可謂是驚喜不已。
宗人府少卿,周顯的宅院。
此時,聞聽此事之後,周顯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幾乎可以說是欣喜若狂:
「公主,大喜,大喜啊——」
三步並兩步,他來到院中,見到了正在陰涼下看書的長平公主,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許多。
整個人慵懶的靠在書桌上,其獨臂伸出,翻着書頁,光潔的臉蛋上,露出沉迷的樣子,精緻的五官顯得格外的好看。
側身一瞥,那略顯豐盈的上半身,此時顯露無疑,優美的弧線幾乎讓人沉醉。
「駙馬,有什麼事嗎?」
朱媺娖微微扭過頭,將書上翻頁的時候縮回,臉上露出了些許的疑惑。
她明白,周顯一直是個沉着冷靜的人,今天如此,必然是有大事了。
「聖上頒佈諭旨,將要舉辦一場宗考,授予知縣、縣丞等官缺。」
周顯迫不及待道:「如此一來,就不用跨入進士門檻,就可直接為官,這對咱們嘉兒來說,真可謂是大喜事。」
長平公主聞言,其平淡無驚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驚喜之色。
其嘉兒,乃是她的長子周嘉,如今已然十八歲,去年剛剛考過了院試,成了秀才。
本想再接再厲,一舉應秋闈,但舉人啟事那麼容易的?
順天府擴容,二十餘縣,兩三百萬人,舉人名額不過一百二十人,而競爭的秀才卻超過了五千人。
換句話來說,就是三十取一,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一通考試後,周嘉信心受挫,雖然依舊在備考,但卻還要等三年了。
人生能有幾個三年?
在這種情況,周顯本想讓其入國子監,成為監生,就能直接參加會試了。
可如今,有更好的機會擺在面前,誰不想抓住?
「以秀才的身份去考,怕是日後官場上前進艱難了。」長平公主露出了一些猶豫。
「公主,你這是多慮了,你以為就憑藉着他公主兒子的身份,就沒有磋磨嗎?」
周顯露出一絲得意地笑容:「據我所知,這是宗考,可不光是為了給那些宗室子弟一條出路,實際上也是個人皇帝尋找爪牙。」
「換句話來說,皇帝想讓朝廷之中多幾個順心,貼心的人,這時候能夠選上,必然前途無量。」
「不僅有皇帝護着,而且還有咱們在,我父親的關係還有一些,再加上我這個少卿,一番疏通後,必然平步青雲。」
長平公主終於露出輕鬆的笑容:「這樣一來,嘉兒作為秀才,豈不是十拿九穩?」
「宗室中無什麼大才,必然是穩了。」
夫妻二人甚是歡喜,兒子有了一條出路,而且還是光明大道,
旭日東升,草葉子上還沾着昨夜的露珠,日光還未完全驅散空中的薄霧,早上的空氣比較濕潤,紅彤彤的太陽在地平線上顏色分外鮮艷。
宣武縣外的一處鄉鎮,人群擁擠,十里八鄉開始趕集。
在邊緣,一處簡陋的木台子搭建起來,這乃是在鄉間唱戲的台子。
兩邊立着許多板凳,附近鬧哄哄一片,許許多多百姓都伸長了脖子,在那裏往上面瞅。
忽然,某個人提着鑼敲了一下:「今日唱本,御駕征四川。」
嘩啦啦,瞬間想起了一片掌聲。
然後,就見到一名大漢滿臉的憂國憂民,其唱道:
「今日得聞西賊入川,置我子弟於火海,某作為大明將軍,其可置之不理?」
「將軍,沒有朝廷的指令,咱們可不能擅自出兵——」
「荒唐,如今朝廷自顧不暇,千萬百姓水深火熱,哪裏顧得了那麼多?」
那名扮演皇帝的大漢,身材魁梧,五官端正,穿着戲服,別提多形象了。
引得台下的觀眾紛紛鼓掌。
而朱承運則無聊地坐着,對此感到無趣。
這種民間的唱戲,聽說是朝廷組織的,每逢趕集,就會前來唱上幾本,可謂是風雨無阻,任勞任怨。
而百姓們卻也歡喜,平日裏除了造人,看戲算是最廉價的了,更何況還是官方提供的免費戲。
唱到興起的時候,台下的百姓就會丟起銅錢,亦或者肉,兔子一類的,讓戲班的人打牙祭,
在這種情況下,唱戲的人越發來勁了。
因為他們是領着朝廷的錢糧,這些錢屬於額外的收入,自然歡喜不已。
而朱承運則百無聊賴。
這種戲他已經看了數遍,都能夠背下來了。
無它,因為他就是安排唱戲的人。
作為宗室子弟,皇帝放開了禁止,允許他們自由經商、從政,可謂是鬆了綁。
在這種情況下,朱承運由於讀了幾年的書,所以在朝廷中找了一份好工作,也算是吃了皇糧了。
寫戲本。
若不是讀書的人,根本就寫不了。
戲是他寫的,也是他安排的,可謂是來回反覆咀嚼,已經嚼了稀巴爛了,根本就沒有滋味可言。
紹武皇帝打了四五年仗,可寫的事情雖然多,但架不住天底下的戲班子也多啊!
在禮部,像他這樣的戲班子,竟有數十個,有的繞着順天府走,有的在各省走動,將這樣的戲本傳唱出去。
當然,京畿是重點,具有教化作用,所以屬於經常性走動,幾乎天天都有人跑。
「聽說陛下曾經去過承德,在那裏會見過蒙古諸王,也可以寫進戲本——」
挨過了一日,直到日漸西斜,整個集市才散去,他們這群人才打道回府。
縣裏倒是距離不遠,二十里路,趕着牛車、驢車,半個時辰就能到了。
衙門裏卸了貨,朱承運疲累了一天,剛準備休息,就被驚擾了:
「哥,你的好運來了,能做官的運道。」
一個黑臉莽漢,五大三粗地闖進來,把破舊的木門摔得啪啪響,惹得朱承運一陣心驚膽顫。
「你小心點,這門修起來可麻煩。」朱承運搖搖頭,不屑一顧道:「我連秀才都沒中,怎麼可能做官?」
「嘿,我這不是來告訴你了嘛!」
黑臉大漢也不含糊,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拿起桌上的山楂就往嘴裏送:
「皇帝終究還是顧念咱們,沒有把咱們忘掉,這是好事啊——」
說着,他就將宗考之事,一五一十地述說起來,最後總結道:「我托人去問了,整個京城的宗室,頂多千八百人,一大半都是大字不識一個。」
「運哥,你的機會很大啊!」
朱承運一哆嗦,嘴唇發白,然後又突然的臉頰充血,眼白一翻,就這般暈了過去。
顯然,這樣的機會對他來說,不亞於鯉魚躍龍門。
醒來後,他重複地嘀咕道:「聖恩昭昭、聖恩昭昭——」
整個京城的宗室就像是熱油鍋里添冷水,一下子就沸騰起來。
這裏的宗親,包括取了宗室女的儀賓,及其子。
許多旁觀者,則酸得不行。
皇帝公然給宗親做官的機會,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就在這般喧鬧的時候,某個文官,就悄摸摸地入了京。
馬車軲轆轉動着,但平坦的道路卻顛簸不多,朱誼泉坐在其中,感受着這獨屬於京城的地面。
他是西安府人士,宗室出身,中了舉人。
後來隨着皇帝南下,在湖廣謀求了個知縣官。
後來,隨着皇帝登基,他也不斷的升官,從知府,但按察使,布政使,最後做到了江蘇巡撫。
然後又轉任安徽巡撫,應天巡撫,終於,在他年將六十的時候,朝廷召他入京,準備任免其為順天巡撫。
不出意外的話,他將會在這任官上終老致仕。
至於原因就很簡單,因為他是舉人出身。
即使皇帝再三照顧,舉人爬到順天巡撫,已然是不易了,基本上屬於頂配。
「相較於江南,京城別有一番滋味。」
朱誼泉感受着皮膚的乾燥,不由得笑了笑,補了補水。
一旁的兒子則輕聲道:「父親,落葉歸根,如今陛下在京城落戶,咱們家自然也不能例外,我看京城就挺好的。」
「你看這裏繁華,玩鬧多吧!」
朱誼泉輕哼一聲:「一把年紀了,也不知約束,整日肆意妄為。」
很快,他就下了馬車。
在京城,他早就買好了住宅。
剛歇了兩口氣,朱誼泉就匆匆忙忙去了永壽郡王府,拜見了這位名義上的宗主。
老郡王死了七八年了,如今永壽郡王倒是心平氣和,沒有擺什麼宗主的架子,反而話里話外多有巴結。
顯然,他也聽說了朱誼泉的某些事。
隨後,朱誼泉則拜訪了內閣次輔朱謀。
原因很簡單,因為當初在幕府時期就是朱謀推薦了他,謀得了一縣之任,從此平步青雲,到達了如今這個位置。
「誼泉,你大老遠過來辛苦了吧!」
朱謀輕笑道,整個人似乎都輕鬆了許多。
「如今朝廷日新月異,我的這點小辛苦算不得什麼。」
朱誼泉嘆道:「從天津至北京,三百里路,幾個時辰就到了,這天下反到底是不同了。」
「如今朝廷之上,宗親中就是你、我二人官位最高,在京城為官,最要緊的就是謹慎……」
朱謀輕聲述說着,朱誼泉不住點頭稱是。
離去後,朱誼泉露出了沉思之色。
顯然,作為宗室,掌管京畿,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容易。
翌日,朱誼泉來到了玉泉山見到了皇帝。
朱誼汐對於這位純粹的宗室官員,倒是頗有幾分耐心。
問東問西,聊起了西安府,又聊起了官路。
兩人談笑着,忽然,一陣腳步聲先入耳,然後就見一宦官急促而來:
「陛下,福王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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