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上方的天空如同曾經看過的小劇場劇院內的白色牆壁,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如同海浪拍打沙灘一般的沙沙聲。
「喊的聲音大是不管用的,所謂言靈,用的雖然是語言,生效的還是和語言共鳴的心。」
強烈的噪聲里,有人淡淡地說。
「路……鳴澤?」
路明非站了起來,眼前是高聳入雲的白色山峰。
他有點分不清楚,哪一者是真實的。好像他在這個總面積為1390萬平方千米,相當於中國和印巴次大陸面積的總和的巨大冰蓋上靜靜睡了一覺,一切都像是一場迷離的夢境。
頭頂日光灑落,一眼望出去,冰峰之下,是起伏的丘陵,腳下的雪地踩上去像是虛軟的地毯,冰冷刺骨的積雪淹沒了膝蓋。
穿黑色西裝小皮鞋的男孩正站在他身旁。
「因為你要死了,所以我來看看你。」
路鳴澤說。
路明非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笑,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沒有說話。
「你在想什麼?」路鳴澤問。
「每次我快要死的時候你才會出來,我已經快習慣了……」路明非的聲音里有着濃濃的惆悵,「第一次的時候,好像還是我剛加入預科班,在洛杉磯還是什麼地方來着,那個植物迷宮裏面。後來……」
他轉過臉:「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外面的世界呢?繪梨衣怎麼樣?」
「如果換作是平時,她可以輕而易舉的將那傢伙打飛出一百米,或者用言靈碾碎……可現在她的狀態很差,你的血只是延緩了她的情況惡化,畢竟武器也是需要耐心保養的,就像是一把槍如果炸了膛,反而會傷到自己。現在她被那柄劍穿胸而過,即使沒刺穿心臟,但體內的血液也在大量流逝,換作是普通人,此刻的血液早就被吸乾,即使是蛇岐八家最得意的作品也撐不過幾分鐘,你想必也看出來了,那個伊藤拓真的狀態有問題,他本人的生命已經透支,現在控制他身體的,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傢伙,再加上他手中那把名為達瑟汀的詛咒之劍,呵呵,等繪梨衣死後,下一個就是你。」
路鳴澤的聲音里似乎充滿了幸災樂禍。
「關你屁事!」路明非大吼。
「孤獨地死去,一點兒也不覺得難過麼?」路鳴澤扭頭,饒有興趣地打量路明非,「哦,跟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死在一起,好像聽起來也挺浪漫的,可你不覺得可惜嗎?你們才剛認識不久,本來漫長的人生里,可以去很多有趣的地方,做很多有趣的事。」路鳴澤的聲音低沉得遠不似他的年紀,「可現在你們已經沒有機會了,你們年輕的生命,將終結在這個鳥屎都凍得拉不出來的地方。」
「死……死就死,你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威脅我了。」路明非暴躁地在原地轉圈,腳踩進深深的雪堆里,「說完了沒,如果你不打算幫忙的話,那就讓我離開這裏!」
「好啦,別急,雖然時間不能停下,不過相比這裏,外面的時間過得很慢。所以你回去的時候還來得及救那個女孩,」路鳴澤說,「如果你能救的了的話。」
「也就是說,還有機會嘍。」路明非鬆了口氣,臉色稍微好看了些。
兩人並肩站在那裏,看着遠處起伏連綿的冰原沉默了很久,路鳴澤扭頭向路明非:
「哥哥,如果以後你能從卡塞爾學院畢業,你想去做什麼?如果你沒有走上這條路,依舊只當自己是普通人的話,你會做些什麼?」
「我有想過!」
「說來聽聽?」
「我想去日本,除了幾位夢寐以求的老師,還有電子遊戲,和服,溫泉,富士山,櫻花祭,還有回老家吃個火鍋,叫上俊哥他們一起去打麻將,然後去奇蘭和零他們家鄉看看,環遊世界什麼的。」
「聽起來很美好,可你得先活下來,不是嗎?」路鳴澤眼皮也不動,嘲諷道:「只有活着,才有未來那些美好的可能性。」
「活下來……就算我一個人活下來,也救不了繪梨衣……她的傷……」路明非忽然感覺心裏很疼,「我不是醫生。」
「也許我能幫你呢?也許我正好很擅長……治病救人?而且還是醫死人藥白骨的那種?」
路鳴澤的眼神狡黠。
「你?」路明非猛然轉頭,「你能救活繪梨衣?」
「既然我們能在這裏這麼說話,你該明白我不是一般的人。」路鳴澤帶着鼓動的口吻,但他卻換了個話題,「在說正事之前,我想問問你,你覺得自己為什麼會選擇卡塞爾這條路,還莫名其妙的把自己送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連企鵝都凍得搖搖晃晃的地方。」
他輕輕說:「我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
路明非撓了撓頭,想了很久:「其實我沒有選擇吧?當時加入卡塞爾的時候,我沒想這麼多,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封信……其實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地想,覺得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讓我老爸老媽覺得我有出息……有時候想想,覺得真是扯談,我3e考試是靠作弊過的,那個『s』級更不知道怎麼評出來的,和俊哥比起來,我遠不如他,按我說,他才是真正的『s』級,而我只是個靠作弊才混進來的傢伙。從預科班,到那次擂台賽,再到這次去日本,然後再到南極,我好像總是會把事情搞砸……」
「每次都能吧事情搞砸,其實也是一種天賦,」路鳴澤說,「不過,你現在的生活,也是以前那些同學難以想像的,就算是趙孟華和陳雯雯,估計做夢也想不到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去了這麼多的地方,認識了這麼多人。」
「師姐,俊哥、千穗理,還有奇蘭他們……」路明非仰望天空,喃喃地說,「有時候,我自己都感覺不配和他們一起玩。」
「更別說繪梨衣這樣的女孩?」路鳴澤冷笑。
「我沒照顧好她……」路明非喃喃道。
「是你把她拉下水的。」路鳴澤聳聳肩,「如果不是你,她現在還待在東京那個籠子裏,乖乖做她的小公主。」
「你不懂,我確實對不起她,但我不後悔帶她出來。」路明非直直地看着路鳴澤。
「我不懂?」路鳴澤回看他。
「你不懂那種感覺,十幾年了,誰也不覺得你有多重要,誰也不關心你今天幹了什麼,漸漸地你自己都覺得自己蠻多餘的,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會覺得痛其他沒有意義,你每天花很多時間發呆,因為你不知道自己除了玩遊戲和發呆之外該幹什麼,別人都說你不重視自己,自己沒有存在感。可你就是沒有存在感,哪來的存在感?那些人除了逼着你沿着他們規劃好的路線發展之外,根本沒關心過你在想什麼,你自己想的事情只有說給自己聽,哪來的存在感?」路明非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
路鳴澤默默地看着他。
「我曾經確實很喜歡陳雯雯,可在她眼裏,我又算什麼?那天如果不是師姐和俊哥救了我,在影院裏讓我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你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嗎?那種像是提線木偶和囚犯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路明非握拳,指節發白,「繪梨衣,其實和我是一樣的,我們就像是被關押太久的囚犯,內心裏渴望衝破那個囚牢,見到些不一樣的風景,這是她最渴望的!我知道!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
「說得好,她確實不恨你,甚至還很感激你,可是呢……」路鳴澤慢慢地說,「她為了救你,現在就快要死了,而你什麼也做不了。」
「可我就是這麼一個東西,沒有俊哥那樣的言靈,也不像他一樣果斷,甚至我都沒聽到伊藤拓真接近的腳步聲……」路明非狠狠地啐了一口,怒吼道:「他媽的!我已經當廢物太久了!凡我做的事,做錯的都是我笨,做好的都是因為我走狗屎運,凡我在乎的人,要麼是不理我,要麼是把我當猴耍,除了俊哥和師姐他們,根本沒人真的在乎我,現在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可愛的女孩,卻要眼睜睜看着她因為救我而死,這是他媽的什麼人生?」
「這是他媽的什麼人生?」路鳴澤跟着他,低聲重複。
「繪梨衣是我帶出來的,如果要死,我願意跟她死在一起。」路明非一字一頓。
「好了,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很衰吧?要嘲笑趕快嘲笑好了,我不在乎,你嘲笑也是對的,我也覺得沒法跟俊哥還有源稚生那樣的人比,我就是這樣的人,存在意義不大,我接受現實!但是,嘲笑完了快把我搖醒!」路明非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嘶吼道,「我他媽趕時間!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她前面!」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那麼激動,只是覺得……很多很多話早就想說了,卻沒人能說。
可是為什麼要告訴路鳴澤?讓他知道自己也有覺得很委屈的時候。
「你的願望……」路鳴澤輕聲說,「是什麼?讓繪梨衣活下去嗎?」
「沒錯。」路明非說,「你能幫我嗎?」
路鳴澤默默地看他,神色複雜,像是鄙夷,又像是憐憫。
「好吧,我明白了,其實,我可以幫你的。」路鳴澤緩緩地點頭,「但是,我有條件。」
「說出你的條件吧,」路明非忽然平靜了下來,「剛才發泄了一下情緒,現在好多了。」
「你讀過《浮士德》的,對吧?」
「讀過,陳雯雯跟我推薦的,就是那個我曾經暗戀的女孩。」
「曾經暗戀……」路鳴澤淡淡地說,「那你應該對裏面的故事印象很深?」
路明非若有所思:「故事開篇創造了一幅魔鬼與上帝在天庭爭論的場景,魔鬼瞧不起地球上的人類,說人類一文不值,但上帝認為,人類雖然有弱點,但是人類的正直是足以信賴的,因此人類不會偏離正義的軌道。
於是上帝和魔鬼就以人間的浮士德展開了賭局,魔鬼發誓要將浮士德誘入魔道,以此證明自己對人類的判斷,於是他來到了人間,找到了飽讀詩書但倍感讀書無用精神極度痛苦的浮士德。
在精神極度痛苦的情況下,浮士德與魔鬼簽訂了賭約,這個賭約就是在有生之年,魔鬼滿足浮士德的所有要求,只要浮士德感到滿足,那麼生命也將結束,而靈魂歸魔鬼所有。」
路鳴澤淡淡道:「我的條件和這類似,我和你簽訂一份契約,我為你實現願望……」
「見鬼!你是哪個山頭的魔鬼?要我的靈魂幹什麼?」路明非打了個哆嗦,瞪大眼睛。
「不是靈魂,我要交換的是你的身體……」
「滾!」路明非不由得雙手抱胸,上下打量路鳴澤,搞不明白這個大孩子一樣的傢伙衣冠楚楚,心裏藏着什麼魔鬼的心思。
路鳴澤嘆了口氣,搖搖頭:「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麼奇怪的念頭?好,我們換一個詞,我要你的生命,肉體靈魂,一概包括。對於不介意用靈魂來交換的人來說,肉體還有什麼用?當個沒靈魂的行屍走肉有意義麼?」
「要我的靈魂……你能做到什麼?你真的能救繪梨衣的命?」路明非打量這個看起來很正常,卻滿嘴說着瘋話的孩子。
「一切……不,幾乎一切。」路鳴澤挑了挑眉。
「能救活繪梨衣?能讓她在伊藤拓真手裏活下來?你不是說那是把詛咒之劍嗎?」
「不容易,不過可以。」
路明非抽了口冷氣,看路鳴澤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聽他淡淡的口氣,不由得讓人覺得這個荒誕的事情確實可能發生。
畢竟,類似的事情,當初在植物迷宮的時候,他曾經親眼看到過。
「你把事情辦成了,我立刻就會被吸走靈魂然後死掉?那我怎麼知道繪梨衣能活下去?」
路明非試探。
「聽好,本來在我的劇本里,交易條件是這樣的,你將面對的敵人是龍族的『四大君主』,青銅與火之王、天空與風之王、大地與山之王、海洋和水之王,那麼,我可以接受你的召喚四次,幫你對付它們。現在我成了你的召喚獸了,但每一次召喚,會耗費你四分之一的生命……可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你還沒碰到龍王就快死翹翹了。」
「太狠了吧?召喚你出來說說話就花四分之一生命?龍王什麼的我不管,你確定能對付的了伊藤拓真?他可是學生會的紀律部長,而且如你所說,他被一個更恐怖的傢伙附體了……」路明非插嘴。
路鳴澤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的意思是,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做到,我才收取報酬。如果我沒有做到,我自然什麼都不收。」
「你靠得住麼?」路明非斜眼看他。
「我已經幫過你不只一次了,植物迷宮裏的那次,感覺還不錯吧?此外你也不必存着什麼撓幸,當我們的契約結束,我自然有辦法收取你的生命。」
路鳴澤淡淡地說,「重複一遍我們的契約,我給你四次召喚我的機會,幫你實現四個願望,當所有願望被實現之後,或者當你在這個世界上感到孤獨的時候,我服務於你的契約就解除,你的生命歸我。」
「你說……我在這個世界上感到孤獨?」路明非一愣,「這算什麼條件?你說我孤獨我就孤獨了?」
「不,我說了不算,你說了算。這個條件,只有你在親口承認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候才生效,而且不是一般的孤獨,是絕望的……孤獨。」路鳴澤說,「可以嗎?」
「我說才算是吧?這聽起來還行。」路明非哼哼着說,「你倒不像個奸商。」
「準備接受了?那就把手伸出來。」路鳴澤無聲地笑了,「幾千年了,你在別的事情上煳塗,在這件事情上從未答應過我。這個叫繪梨衣的女孩改變了你那麼多嗎?讓你願意付出這樣慘重的代價,讓你連底線也放棄。」
「什麼狗屁底線,我只知道,我答應過帶她離開這裏,那就一定要實現。靈魂什麼的,賣給你也無所謂。」
路明非伸出手,死死咬着牙。現在他的內心裏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只想這一切快點結束。
他希望快點完成這個交易,把後路給斷了,沒了後路也就不用怕什麼了,誰說的來着,想要翻過一堵高牆,最好的辦法是先把自己的帽子扔過去,這樣你自然就有了翻牆的決心。
「權力是讓人着迷的東西,當你試過擁有權與力,你就很難回頭了,哥哥……你進我的圈套了!」路鳴澤伸手,響亮地拍在路明非的掌心,「這就是我們的契約,成交!」
「哥哥?」路明非呆呆地看着這少年的雙瞳,如一池熔化的金水般燦爛。
「言靈·聖裁,凡擊出則必中。」路鳴澤以掌心拍擊路明非的額頭,「從這一刻起,這個秘籍解封!」
「冰之凋零,在南極這個特殊的環境裏,你的對手將無法使用言靈,等效於『言靈·戒律』,從這一刻起,這個秘籍解封!」
「這算什麼?灌頂傳功?沒感覺啊。」路明非腦門被拍得生痛,噼里啪啦的,感覺路鳴澤是個舉着旗子瞎說的神棍。
進入學院後,他對言靈的理解也更深刻了一些,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能用這種看似兒戲的方法賜予言靈的。
這看上去……更像是天方夜譚!
「言靈,你的言靈。」路鳴澤說。
「別人的言靈都是那種聽起來跟聖詠一樣拉風的龍文,我的怎麼聽起來這麼簡單,而且還是普通話?」
「能用就可以了,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再說,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這你不知道嗎?中文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美的語言之一。對了,這兩條都只會短期內有效,不過有一個你是可以堅持用的,那是你自行解封的。」
「什麼?」路明非一愣。
「不·要·死。」路鳴澤說得極慢,似乎是要路明非看清他的唇形,「你來這裏前大喊的就是,不要死。你很想那個女孩不要死,對吧?可是你有願望,卻沒有力量,現在你可以用了,使用冰之凋零後,你將擁有足夠的力量去操控生命。這是你的……權力!」
「有沒有……使用說明書什麼的?喊出這幾個字就能救下繪梨衣?」
「沒有,說出來就可以了,本來就是作弊技,作弊需要說明書嗎?」路鳴澤白了他一眼,「最後是任務提示,對於初代種,能造成傷害的,只有煉金武器,而且必須是最強大的煉金武器;但對於你面前的這位,他的身體從本質上來說已經在風暴中死亡,現在他只是被強行支配了身軀,因此,需要用暴力毀滅他的大腦。我想,對你來說,再也沒有比一槍爆頭更爽快的事情了吧?」
「最強的煉金武器?一槍爆頭?可我根本沒有槍啊……別說是狙擊槍,就連手槍都沒有!」路明非抓狂。
「誰說沒有?」路鳴澤的目光狡黠,「你不是從飛機的殘骸上拿下來一把槍嗎?」
路明非想起了那根報廢已久的燒火棍,一直被他放在牆角當棒槌用的玩意。
「那東西能用?我怕還沒開槍就被炸膛炸死啊!更何況我連子彈都沒有!」路明非抓頭。
「知道什麼是聖裁嗎?那是至高無上者的裁斷。根本不需要子彈,只要你瞄準目標,下達死亡的命令,那麼即使槍膛里射出的只有空氣,他也得死!」
「哦。」路明非點頭。
「另外,我必須提醒你很重要的一點,」路鳴澤說,「你看到伊藤拓真手裏的那把劍了嗎?」
「看到了,怎麼了?」
「那是北歐神話中丹麥王赫格尼擁有的詛咒之劍。此劍帶有招致破滅的強力詛咒,持有者全都會步向死亡,同時相傳這也是把「一旦被拔出就不奪人命不歸鞘」的魔劍。」
路鳴澤聳聳肩,道:「所以,千萬不要被那柄劍擊中,哪怕是蹭到都不行,否則會很麻煩的……」
「持有者都會死?那伊藤拓真不是也會死?」路明非撓撓頭。
「可他在死之前,足夠把你和繪梨衣送進地獄。再說,現在的他,也不能算是活人,只是一具被操控的屍體而已,或許將他當作是一個不懼死亡的戰鬥機器更加恰當。」
「被誰操縱?」路明非有些擔憂,「就是之前那個……」
「一個躲在暗處不敢見人的小鬼而已,但也很麻煩,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化身千萬……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殺死的混血種,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問題。」路鳴澤漫不經心地說。
「行,記住了,不過……我還沒有上過格鬥課……僅有的幾次也是和奇蘭還有阮氏香他們對練,我們是不是該制定一個計劃?」
「不需要計劃,我們兩人的戰場是沒有計劃的,用絕對的力量,抹掉他。」路鳴澤輕描淡寫地說。
「說得好像踩死一隻蟑螂。」路明非吐了吐舌頭。
路鳴澤輕笑一聲:「這個形容很恰當,對你來說,殺掉這具屍體就像是踩死一隻蟑螂,只是,要踩得乾脆利落啊……不然我們還會有其他麻煩。」
電光石火般,某些畫面在路明非眼前閃過,可他捕捉不住,只是不由自主地驚悸。
「去吧!路明非!盡情享受吧!這是你的舞台了!」路鳴澤忽然大吼,無法想像一個孩子會發出那樣威嚴的聲音,讓人每個毛孔都收緊,仿佛為了避開那股凶戾的寒氣。
但他同時做了一件再惡作劇不過的事情,他飛身上前,從後面一腳把路明非踹進了下方不知深淺的雪堆里。
路明非向着冰冷、虛軟的空間裏墜落下去。
他自黑暗中睜開眼睛,再次看見那張蒼白的臉,和如靜止般凝固在眼前的紛亂的紅髮。
鮮血,正從少女心口處不斷噴灑而出。
像是一條紅線,與那柄散發着妖異艷紅的魔劍劍尖連接在一起。
劍刃後,是一雙毫無感情的漆黑色瞳孔。
「我說過,我會帶你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前面。」
路明非沒有遲疑,把手舉起來,輕聲說:「冰之凋零……」
「刺啦」,輕微的響聲。
素白色的冰霜在路明非腳下成形,蔓延,如同一張瞬間鋪開的白色地毯,轉眼間就覆蓋了整個小站的十幾平方米空間,這一刻,凝聚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起來,但那不斷從繪梨衣心口飛散出的鮮血,卻被凍結在原地。
空氣中,無形的領域蔓延,抵消了某些存在。
瀰漫在灰塵里的那股殺意逐漸消散。
那雙漆黑的眼眸里,浮現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情緒。
路明非向前一步,將少女抱在懷裏。繪梨衣的身體很柔軟,但卻很冰冷,如果換作是第一次見面,現在的路明非大概已經被她那個彪悍的女護衛給埋進後山了吧,可現在……他的心裏卻只有憐惜和憤怒。
「我說過,要帶你去看更多的風景,給你講更多故事的。」路明非輕聲說。
他心底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一雙黃金瞳緩緩張開,電光石火般的畫面在他眼前閃動,那些仿佛墨線勾勒的、凌亂的線條蛇一樣扭擺,組成一幅幅畫面,巨大的龍在臨海的山巔上展開雙翼,世界樹生發,樹頂的雄雞高唱,海中的巨蛇翻滾,驚濤駭浪中飄來的孤舟上,女孩孤單的眼神,漫無邊際的冰原上,噴灑出鮮血的少女。
路明非緊緊地把她抱住,仿佛要從她的身體裏壓榨出最後一絲溫度,來證明她還活着。
「不要……死!」他像個任性的孩子那樣大喊。
管什麼四分之一還是三分之一的生命或者肉體,都不要緊,就讓那個該死的契約生效好了。
世界在這一刻仿佛停滯了一秒鐘,路明非清晰地感覺到什麼東西以他為中心四散而去,在一個龐大的球形空間裏,結成了——「域」。
彌散在空間中的、墨煙般的血忽然一震,被一股澎湃至極的力量「吸」回了繪梨衣的傷口中。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間他分不清這個言靈到底是救人還是扭轉時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倒放一卷錄像帶。
那柄被稱為詛咒之劍的『達瑟汀』緩緩顫抖,像是感覺到了危機,緩緩向前探出,與此同時,白色的冰霜迅速在劍刃上蔓延開來,與妖異的鮮紅色糾纏起來,仿佛冰雪女皇的嘆息,與那令人窒息的詛咒互相角力。
「不要死!」路明非大喊。
這時他感覺到懷裏的繪梨衣動了。她的身體在一瞬間燥熱起來,好像她血管里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漿。少女睜開眼睛,伸出被蒼白皮膚覆蓋的纖細手指,對着身後的方向抬起來。
咔擦!
無與倫比的力量在這一瞬間凝聚,鋒利的冰刃從地下破出,三角狀的巨型冰刀狠狠刺向伊藤拓真!
在這清醒的一瞬間,繪梨衣依舊想要保護路明非。
繪梨衣沒有繼續動作,做完了這件事之後她重新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闔上了眼睛,把頭枕在路明非肩上,再次進入休克。
路明非伸手按住她的傷口,低頭看着她那張宛如沉睡的臉,好像個沉睡中的芭比娃娃。
刷……
冰刃後,是伊藤拓真身體裏噴出的黑色血液。
但他並未被刺穿,而是抽身而走,似乎已經提前意識到了危險。
比起之前那個多少有些武士風範的紀律部長,現在的伊藤拓真,則是無所不用其極一切只為了殺死對手的恐怖刺客,也是一個不會畏懼死亡的殺戮機器。
路明非看着那遊蕩在冰面上的幽靈宛如閃電般迅速遠離,然後隱沒在科考站建築的陰影里。
他自然知道,等自己放鬆警惕的那一刻,也是對方再次出現,並且實施必殺一擊的時刻。
路明非抱緊懷裏的女孩,然後將她輕輕放下。
從表面上看,血已經止住了,但她依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沒有醒來。
他從牆角拿起那『燒火棍』,然後輕聲道:「聖裁!」
有那麼一個瞬間,路明非以為自己被騙了,但下一刻,金色的光芒從槍管上亮起,刺眼的幾乎讓他睜不開眼。
金色的流光沿着焦黑破損的槍膛和槍身流動,像是給它漆上了一層金色的塗層。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路明非大概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舉起槍,清楚的感知到一股奇異的力量正在槍膛中遊走,與此同時,他又清楚的感覺到,一個圓形的空間正在他的眼前迅速擴散開來,瞬間就覆蓋了周圍數十米範圍,接着他立刻『看到』在距離自己斜側面大約二十幾米外的陰影里,一個僵硬的身影正靜靜立在那裏。
路明非眯了下眼睛,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轉身,將後背露出來,然後彎腰,看起來似乎是想查看躺在地上的繪梨衣的情況。
與此同時,伊藤拓真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身影猛地一竄,閃電般跨越了十幾米距離,朝路明非猛撲而來,手中的劍刃正對他的背心。
然而,當路明非轉過臉來的時候,一切都像是靜止了。
無與倫比的力量在他體內爆發,四周的冰面以高速凝結,冰寒的氣息剎那間籠罩在疾馳而來的伊藤拓真的身上,讓他像是踩了剎車般慢下來。
接着,路明非舉起手中槍,對準了那僵硬在半路上的身體。
一切,都在計算中。
槍口正對伊藤拓真的眉心。
路明非手指放在扳機上,輕聲道:「伊藤師兄,再見。」
接着,便是槍焰爆發!
雖然沒有子彈,可路明非卻分明感覺到他扣動扳機的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從槍口中噴射了出去。
下一刻,伊藤拓真的頭顱整個炸開,像是被大口徑的炮彈擊中,剎那間就變成了四散亂飛的血肉碎屑。
言靈·聖裁!
這一瞬間,死亡的命令被下達,至高的權與力凝聚在路明非的掌心,他有一瞬間,仿佛明白了那種感受,明白了路鳴澤所說的魔鬼的誘惑的真正含義……
呼……
風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由弱變強的風,從天際席捲而來,仿佛是怒海的波濤捲起狂瀾,路明非轉頭,整個人因為恐懼而戰慄。
他看到從遠處的地平線位置,巨大的風暴裹挾着駭人的聲浪席捲而來,冰面像是被刀割一般碎屑亂飛,拍打在臉上如同冰刀割面,前一刻還是風平浪靜,下一刻就是風暴疾馳,這就是南極的天氣,變幻莫測,難以預料。
「嗚……」
風聲像是嗚咽,又像是怒吼,路明非全身的力量漸漸散去了,因為疾風怒卷,已經通過被伊藤拓真破壞的鐵門刺入,他連忙用身體擋在繪梨衣的身體前面,心像是被凍僵一樣鎖緊。
「該死的路鳴澤,我已經解決了伊藤拓真,可你沒告訴我還會有風暴啊!」
路明非抱起繪梨衣,小跑兩步,躲在牆角,這時風暴裹挾着冰寒的氣息席捲而來,轉眼間就遮蔽了天空,如同巨大的簾幕,將視野里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耳邊風聲呼嘯,地面上殘留着的碎片和木板全都被暴風裹挾着不知道吹到了哪裏去。
他縮在牆角,死死抱着繪梨衣,從心底里感到一陣絕望。
雖然解決了眼下的危機,可在南極這個地方,真正危險的,是這裏極寒的氣候和隨時隨地可能會致人於死地的風暴氣旋!
「路鳴澤!」
他縮在角落低吼,然而這次卻沒有回應。
兩層高的科考小站在風暴中瑟瑟發顫,仿佛隨時都會被風暴摧毀。
路明非有心帶着繪梨衣躲進那個曾經發現的密室里,可從這裏到前面的主站至少有幾十米的距離,而他但凡邁出一步,恐怕就要被風暴卷進去,更別說保護昏迷過去的繪梨衣了。
路鳴澤還真是吝嗇,擊敗了敵人,就收回了作弊器,一點多餘時間都不給!
忽然一道雷霆劃破長空,路明非仿佛感覺到了什麼,費力的抬起頭,看到灰色的風暴中,出現了一個淡紫色的影子。
那像是一個球形的領域,颶風吹拂,密集的冰碎屑和雪粒拍打在上面,凸顯出了那個領域的輪廓。
接着,路明非感覺到圍繞在身旁的仿佛隨時都要吹跨建築的風迅速減弱,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幫他擋住了寒風,幾道身影飛速的接近過來。
他還聽到了隱約的聲音:
「就是這裏!」
「終於找到了!」
一直護着繪梨衣幫她擋風的路明非現在意識有些模糊,他甚至有種做夢的感覺。
這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非?你們沒事吧?」
一股暖流從心頭升起,驅散了寒意。
路明非搖搖頭:「沒事。」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陸俊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隨後,露出了源稚生充滿擔憂的臉,當他看到被路明非護在身後的繪梨衣時,也情不自禁鬆了口氣。
站在幾乎完全脫力的男孩和昏迷的女孩身邊,陸俊直起身子,平靜地注視面前肆虐的風暴:「我們先轉移到前面的科考站主樓里,等到風暴平息後再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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