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曹操端坐在書房裏,望着降臨的夜幕,像是陷入了沉思。
這時,許褚進來稟報。
「丞相,陸子宇求見…」
曹操驟然振奮了許多。
「傳!」
他大步坐回坐椅上,原本的威儀棣棣化為了一縷縷慈祥…老父親見兒子時的慈祥。
而陸羽雙手捧着一副地圖,步履肅穆的走了進來。
「丞相。」
「坐下說吧!」
…
一方案牘,陸羽與曹操兩人跪坐。
比起臀部放於腳踝上,上身挺直,雙手規矩放於膝上的正坐,兩人這席地而坐,顯得很輕鬆。
「最近發生了不少事兒,我就想,咱們也該詳聊一番了。」
曹操有一種預感,羽兒已經將他的心思摸透,今夜來…就是為他梳理清楚,如今這並不複雜的「亂局」。
陸羽一邊展開手中的輿圖,一邊開口。「正事之前,下官得先向曹丞相請罪…」
「是有關沐兒的?」曹操反問…
陸羽點了點頭。
「哈哈。」曹操爽然笑出聲來,沐兒的心思,他如何會不知道呢?
這妮子小時候就一個勁兒的往蔡琰那兒跑,現在又埋身於鍛造坊,曹操就擔心她心底里對羽兒舍不掉的情愫。
現在好了…
諸葛孔明,不…應該是諸葛均。
昨夜,既是沐兒去而復返,那這樁埋藏在曹操心頭的大事兒就算是徹底的塵埃落定。
至於,諸葛亮,諸葛均…一個名字罷了,這在曹操看來,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羽兒這個徒弟,是個人才!沐兒嫁給他,不算屈才!
曹操高興還來不及呢?
「什麼罪不罪的!你幫沐兒擇良婿,我這做父親的高興還來不及,如何會怪罪你!」
「只是,終究你是諸葛均那小子的師傅,這聘禮需得你來下了。」
這…
陸羽原本以為這事兒老曹會生氣,可曹操的態度讓他十分意外。
「丞相真的不怪我?」
他問出一句。
「說別的吧!」曹操不想就此事去聊太多,直接轉移了話題。
而這時,桌案上的輿圖已經展開。
曹操將手伸到了潁河方向。
「江東孫家可是送來了一隻『大象』,子宇你說說看,這是示威麼?」
「不!」
面對曹操的疑問,陸羽當即搖頭。
說起大象,就不得不提到漢帝國的氣候與大象的遷移。
在西漢武帝時期,氣候整體上是溫暖的,竹子可以分佈到最北端的草原,長安城也大範圍的種植過荔枝,漢中更是生活着犀牛、大象…數量還不少。
可以說,那時候的關中盆地就類似於後世的四川…
後世的毛烏素沙漠,在那時還是一片溫帶草原。
只不過,隨着小冰河期的到來,到東漢末年,氣候愈發寒冷、怪異…
使得北部草原大面積的退化成沙漠,而所謂的大象、犀牛也只能長途遷徙到南部,所以,在中原與北境,在曹操看來,大象可是個「巨大」的稀罕物!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江東送大象是善意,自古以來人們便願意去收集珍禽異獸,而對於一個王朝來看,珍禽異獸是能夠帶來祥瑞的,或許丞相可以理解為,這是江東孫氏慶賀丞相官渡大勝的一份賀禮!」
陸羽侃侃而談…
曹操的眼珠子卻是轉動。「就這麼簡單?」
曹操有些不可思議…
陸羽微微一笑。「或許,更深層次的也有,那就是孫策隕亡,作為繼任人選的孫權、孫翊,都想要獲得朝廷的支持!而朝廷又把握在丞相的手中…這就意味深長了,或許,借這大象,江東的各氏族也想要試探下丞相的意思。」
陸羽這話也是猜測…
可卻極有可能。
原本來說,孫策隕亡,江東的局面一下子變得複雜了許多,對於吳郡四大家族、會稽四大家族,其實誰作為領袖,他們不在意!
他們在意的是自己家族的利益,也就是只要不是與曹操交惡,引火上身,他們都可以支持。
送大象,不過是表現…
深層次的,送大象的使者,勢必會帶來吳郡四大家族,會稽四大家族的態度。
而周瑜支持的孫權,陸家支持的孫翊,誰會成為江東的主宰者?朝廷這一票,或者說…曹操這一票彌足珍貴!
「你的意思是,孫家想要朝廷的支持?」
曹操再度開口。
「沒錯。」陸羽點頭。「因為『三互法』與『廢史立牧』,本地人不能在本地做州牧,故而孫家人是不能在江東做州牧的,便是為此,他們主宰江東是名不正言不順,故而…孫策才會極度的不自信,才會與江東的各世家衝突不斷,最終被刺殺!」
「而接下來,孫家要解決的依舊是這個所謂的『名不正,言不順』的問題,所以,他們需要朝廷的支持,若然朝廷不支持,江東各大氏族依舊會把孫家當反賊看,孫家在江東是穩不住局面的!」
呼…
聽到這兒,曹操眼眸微眯。
陸羽分析的很到位,這讓曹操聯想到了公孫瓚。
昔日…公孫瓚在幽州可謂是兵強馬壯,可結果呢?也是因為「三互法」與「廢史立牧」,遼西出身的公孫瓚不能做幽州的一方霸主。
他強行做,這違背了天下的公約,被幽州的各大氏族聯合抵抗,劉虞是這些氏族的領袖,公孫瓚因為不自信,殺掉了劉虞,致使…幽州的氏族紛紛倒戈支持袁紹,幫助袁紹蕩平了北境。
很多人只看到了公孫瓚與袁紹的界橋之戰,望京之戰,可背後深層次的原因依舊在「三互法」與「廢史立牧」!
是世家大族的支持!
公孫瓚如此,孫策亦是如此…
可惜的是如今的江東孫家看清了這一點,當然,或許是在羽兒的母族陸家的提示下。
那麼…
「朝廷自然是支持孫翊的,索性破例將揚州牧的官銜賜給孫翊好了!」
曹操開口。
愛屋及烏…既然是羽兒母族支持的對象,那曹操自然不吝惜賞賜。
哪曾想。
「不好。」陸羽直接搖手。「丞相如此做,無異於廢除了『三互法』,這顛覆了世人的認知,朝廷不能開此先例!不過…」
「不過什麼?」
「丞相不用封州牧,索性封孫翊個討虜將軍,兼領會稽太守,孫家是吳郡富春縣,任會稽太守並不算與『三互法』違背,再封陸遜為豫章郡太守,亦是同理,甚至…吳郡四大家族都可以封以官銜,讓他們做別郡的太守,以此收攏人心,卻唯獨不封周瑜與孫權!」
陸羽的語氣漸漸的嚴肅…
這…
曹操的眼眸眯的更緊了,他是個聰明人。
從陸羽的話語中,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封孫翊與吳郡四大家族,這讓陸家扶持的孫翊與各大家族實現深度捆綁,而他們的對手,便是以周瑜為主的淮泗將領!
說起淮泗將領,主要構成是三個部分,一是程普、韓當、黃蓋等孫堅的舊部,二是追隨孫策平定江東六郡的,比如周瑜等人!
三是圍繞在孫權身邊的一系列謀士,比如魯肅…
要知道,早期東吳重大事項都是由這些淮泗集團主導的…
可他們的出現,大大的威脅到了江東原本氏族的利益。
不誇張的說,孫策就是犧牲品!
而按照陸羽的說法,孫權代表的是淮泗集團,而孫翊代表的就是江東各大氏族…這麼去分析,朝廷的確應該支持的是各大家族!
而這一封任命傳遞到江東,淮泗文武與地方豪強,勢必勢同水火…再加上陸家從中攪和,江東這趟水很輕易會被攪渾,這是曹操喜聞樂見的!
「哈哈…」想到這兒,曹操大笑出聲。「子宇,你這計略很陰險嘛!」
「不敢!」陸羽擺擺手。「順勢而為罷了!」
「再說了,如今曹丞相的當務之急是北伐,南邊可不能出什麼亂子,且讓江東越亂越好,越亂,咱們越能從中得利!」
「哈哈…」
曹操再度笑了起來,他的手則從潁水的「大象」移動到了北境,移動到了鄴城與南皮城。
「子宇,你一早送來的信箋我已經看過了,『緩』圖是麼?」
對於北伐,曹操其實心裏滿急切的…
可他也知道,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袁氏在北境深耕多年,勢力盤根錯節,不是說北伐就能拿下的。
可…羽兒提出的挖渠、緩圖,是不是有些保守了?
要知道,如今北境人心浮動,而曹營中大量的袁軍降卒蓄勢待發,磨刀霍霍,士氣高昂到了頂點。
難道不該一鼓作氣拿下鄴城,對北境的袁氏釜底抽薪麼?
當然…
曹操沒有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他只是凝望着陸羽,想要聽聽這個長子獨到的見解。
「丞相可別忘了,當初呂布與劉備佔據徐州時,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你的意思是,袁譚與袁尚中會有一方效仿劉備?轉投於我?」
曹操的眼眸睜開。
羽兒的這個預判太大膽了…
要知道,他曹操可是袁家的仇人哪,袁紹的這兩個孩子,怎麼會有人去投他曹操呢?這太離譜了。
離譜程度無異於認賊作父!
當然…
曹操不能相信,可對於陸羽而言,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禍起蕭牆的最高境界可不是兄弟反目,而是兄弟反目後,向仇人求援…這種事兒,袁家的兒子真的能做出來。
所謂沒有永恆敵人,只有永恆利益,而人在絕望的時候,什麼事兒干不出來呢?
就在這時…
「踏踏…」
厚重的腳步聲傳出,許褚快步闖入此間書房。「丞相,荀令君求見?」
「這麼晚?荀令君怎麼來了?」曹操下意識的反問。
許褚則如實道:「不止是荀令君,還有一位潁川士人,名喚辛毗…」
霍…
辛毗這個名字一出,曹操整個人豁然而起,他感覺心頭宛若被觸動了一下。
辛毗…曹操很熟悉,原袁紹麾下的謀士!
他是潁川士人不假,可他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袁譚手下的謀士,他…他怎麼來了?
還不及想通這個問題,曹操驟然被另一樁事給驚到,他下意識的回望向陸羽。
羽兒方才可是說了,袁譚…投敵?
這…辛毗,羽兒這是預判對了?
反觀陸羽,他也面朝曹操,只是一攤手。
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意料之中罷了…
「丞相,辛毗是個識時務的人,袁譚『投誠』多少有那麼點兒利用丞相的味道,可…辛毗本人效忠丞相的卻是千真萬確!丞相可以放心與他推心置腹的談!」
呃…
曹操一頓,他還是被籠罩在驚異的情緒中,可…很快,他就從這個情緒中走出。
因為,曹操想起了另外一個點。
羽兒之前就提到過,他在袁營中有人…
沒錯,袁譚的核心謀士郭圖…他可是羽兒埋藏在袁營的「最大細作」呀,有他在,羽兒能夠洞悉袁譚的一舉一動就不奇怪了。
「哈哈!」
當即,曹操大笑出聲。
「好,子宇,我突然明白,你為何要『緩』圖鄴城了,哈,哈哈哈!」
對袁氏而言,這是兄弟相殘,禍起蕭牆…
可對於曹操而言,這就是溫水煮青蛙!
「讓荀令君與辛先生在正廳等我!」
曹操吩咐一聲,當即起身…
陸羽也站起身來,幫曹操整理了下衣衫,這本是順帶着做的…
可在曹操看來,心情卻是暖暖的。
這還是兒子第一次為他這個老父親整理衣衫,欣慰啊,老懷欣慰!
「哈哈哈…」
伴隨着悵然的大笑聲,曹操走出了此間書房!
而陸羽則行至窗前,看着月色…眼眸望向南方。
此時此刻,他心裏惦記着的還是「好徒兒」諸葛均,也不知道這個假孔明,能不能三顧茅廬,把真孔明給請過來!
除此之外…
陸羽還關心的是并州壺口關的局勢如何?壺口關投誠後…呂布與楊修好久沒傳信回來了。
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
…
…
飛龍山,山腳酒肆。
因為袁氏兄弟禍起蕭牆,黎陽大敗的緣故,冀州的許多城郡已經投降曹操,常山郡就是其中之一。
而此時…
呂布與公孫瓚、麴義、張燕、典韋已經來到了飛龍山,山腳下的酒肆里似乎因為聽到了什麼風聲,早就跑的無影無蹤。
此時的這裏…已經被一干甲士包圍。
「你們…你們押我來這裏幹嘛?」
顏良也被帶到了這邊…
他被反綁着雙手,兩名甲士將他押解到酒肆中。
「顏將軍的家門在冀州也算是大族了!」此時的酒肆中,坐着呂布和楊修,楊修眯着眼,當先開口。「若非如此,我家公子也斷不會饒伱一命!」
楊修說的都是大實話…
文丑為啥被殺得賊痛快?
顏良為何饒他一命?
說到底,還是你有沒有背景。
顏氏一族在冀州是大族,真要殺了顏良,這不利於曹操對冀州的攻取…
何況,如今的局勢,顏良一個人已經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到底想說什麼?」
顏良凝着眉望向楊修…
「這是飛龍山,你姐姐就在山上,當然,你姐夫童淵也在山上。」
楊修吧唧了下嘴巴。「其實,陸公子從沒想過殺你,可你姐夫為了救你犯了大錯,不問緣由殺掉了雁門關上幾十名兄弟!這可是筆血債呀!」
「不過,冤有頭,債有主,這命不用顏將軍你來還!但,我們與你姐夫童淵之間的恩怨,也該有個了斷了!」
講到這兒,楊修把眼眸轉向呂布這邊。
呂布不露喜怒,眼眸只是微微的眯起…
誠然,他帶了不少人將這飛龍山團團圍住,可他沒打算讓這麼多人一擁而上,或者萬箭齊發射殺童淵!
新仇舊恨,他呂布要親自去算!
「放他上山!」
呂布的聲音傳出…
幾名甲士解開了捆綁顏良的繩索。
呂布的聲音再度傳出。
「告訴童淵那老狗,我就在這兒等他!」
「我不會像他一樣,牽連無辜,只要他來,我至少能確保他的家人無恙!」
冷冰冰的話語傳出。
而呂布身側的方天畫戟正閃爍出奪萃的精芒!
顏良心頭一陣寒意,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閣下是誰?我也好把你的名字帶給我姐夫!」
「哼!」呂布冷哼一聲。「你就說,李彥的弟子來尋他索命來!」
曾經的「天下第一戟」李彥…
這是呂布的師傅,而同樣的,李彥也是童淵的師兄,他們均是拜在玉真子門下,李彥學戟,童淵學槍!
李彥教出了呂布這樣的徒弟,童淵教出的則是趙雲、張繡、張任這樣的徒弟…
這些人的武功均是一脈傳下來的!
近來…
呂布特地在并州拜訪了次師娘,也就是李彥的夫人,顏家的二小姐顏雨!
從她口中,呂布知道了更多師傅與童淵的恩怨…
這一次,他呂布來此戟挑童淵,既為公義,又為私仇!
念及此處…
呂布的眼眸中愈發的冰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
飛龍山上!
無風,很靜,寒風似刀,刀刀催人老!
「來了麼!」
銀槍閃爍,童淵提起了槍,他的眼眸眯起,一步一步的走下了石階。
「槍神」與「天下第一戟」,這是宿命中,不可避免的一次對決!
「終於來了!」
嘴角微微的張開,童淵的表情微微波動。
「吾隱居世外多年,想殺之人必死,師兄李彥的弟子?哼,你又奈我何?」
古怪…
隱世之人固有的古怪、執拗的性格。
這一刻,在童淵的身上顯露無疑!
他一生乖戾,從不為世俗禮法禁錮,除了師兄李彥外,也從未有人阻攔過他。
好!
索性,戰至終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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