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中,鴻臚寺卿與鴻臚寺少卿各自拿着一份理學刊物,面面相覷。
「...要通知學宮麼?」
少卿皺眉道:「太皞山的使者們,對於這期刊物格外不滿。甚至有人直言李昂這是妖魔行徑。」
新的一期理學刊物,不出意料地掀起了軒然大波。理學刊物,特別是主刊,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學宮的態度。
而當論文撰寫者,又是那位李昂的時候,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
「...」
寺卿閉目凝思良久,緩緩說道:「此次帶隊的信修樞機,有說過什麼嗎?」
少卿搖頭道:「這倒是還沒有。。信修樞機來長安以後,就閉關不出。生活起居,也由太皞山他們自己的人照料。」
寺卿道:「既然信修樞機沒有發話,就不用通知學宮了。」
少卿欲言又止:「可是...」
寺卿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擔心太皞山對此感到憤怒?」
少卿抿了抿嘴唇,「嗯。不止太皞山,這片論文恐怕還會引起友邦驚詫,讓南周、西荊等國發來詢問。」
太皞山畢竟是昊天道門的中心,天下已知文明範圍的大部分,都遵從道門的啟示與指引。
哪怕摒除掉昊天信徒的身份,單純從虞國利益的角度出發,觸怒太皞山也絕非明智之舉。
「唉,習慣了。」
寺卿嘆氣道:「從蘇子不敬昊天開始,學宮歷代山長中,除了寥寥幾位,大多不怎麼虔誠。而學宮修士鋪路修橋、炸山填渠、鑽研理學的舉動,也時不時引來太皞山的不滿。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也不差這一兩件事情。
難道還能因為區區一篇論文,派兵攻打虞國不成。」
他頓了一下,搖頭無奈道:「繆正青這個學宮監學是怎麼幹的?
學宮要發這麼敏感的東西, 他都不會過來知會一聲, 讓我們鴻臚寺里外不是人。
罷了,我進宮一趟, 稟告陛下。」
年邁的寺卿站起身來,錘了錘酸疼的老腰,再看了眼論文上明晃晃的李昂名字,心緒複雜。
多事之秋啊。
————
學宮後山的李昂, 並不知曉自己這篇論文造成的影響。
既然山長點了頭, 那麼其他無關人等的意見,就沒那麼重要了。
他現在的精力,全都用於...補課。
兩晉俱喪婚嫁禮法觀念的變化。
前隋對突厥的民族政策。
虞律化外人相犯的處置原則。
被轉化為常見牲畜的低階妖類。
...
為了製取青黴素,李昂請了太久的假期, 以至於落下的課業堆到了令人仰望的程度——
何繁霜是經常來補課, 但作業與課堂筆記,還是要他自己寫的。
莫名有種假期即將結束,在開學前一天拼命補作業的既視感。
李昂搖了搖頭,將雜亂思緒拋之腦後, 繼續用念力同時操控兩根筆桿, 奮筆疾書。
「我來啦——」
屋外傳來了李樂菱的聲音,她披着暖和厚實的水貂絨圍脖,手上揣着小巧精緻的暖爐,蹦跳着走進屋內,
身旁跟着的侍女, 提着一個個餐盒,裏面裝着新鮮溫熱的菜品。
李樂菱從餐盒裏端出菜, 放在李昂面前的桌上, 隨口問道:「翠翹呢?」
「樓上睡午覺呢。」
李昂用念力放下毛筆,抬起手指,說道:「五。」
李樂菱歪了下頭, 不解其意。
「四,三, 二, 」
李昂自顧自地倒數着, 當說完「一」字的時候,樓梯上也傳來了噔噔噔的腳步聲——聞到食物香氣的柴柴, 揉着惺忪睡眼,扶着樓梯扶手走了下來。
除了不會飄以外, 簡直就跟古早動畫中, 被食物氣息勾走的貓貓狗狗一樣。
李昂與李樂菱相視一笑, 配合默契地收拾起了桌面,擺好了碗筷,「吃飯吧。」
三人坐在一起吃着午飯,閒聊着最近的事情。
長安近期最大的話題,自然是外國來的使團了。
除了周國、荊國等大國以外,一些本來就要到虞國朝貢的小國,最近也到了長安。
「對於這些小國來說, 朝貢絕對是件穩賺不賠的事情。」
李樂菱隨意說道:「雖然路途遙遠,舟車勞頓, 但每次來長安,都能得到金銀、絲綢等豐厚賞賜,其國主還能得到虞國冊封, 在當地受到保護。
並且...小國使團還有別的能撈錢的路子。」
「撈錢?」
柴柴好奇道:「怎麼撈?在馬車裏偷偷放點當地特產,來長安賣出去嗎?」
「嗯,這是一種方法。」
李樂菱點了點頭, 有些不好意思道:「除了這種,還有就是...參加蹴鞠。」
「哈?」
一向不關心體育賽事的柴柴和李昂同時詫異道。
「那些商號舉辦的蹴鞠比賽啦。」
李樂菱解釋道:「蹴鞠歷史悠久,為了保持吸引力,那些商號絞盡腦汁,先是弄出什麼東西部,分出東部賽區和西部賽區,又弄出了什麼聯賽制。
前幾年,還搗鼓出了長安杯——也就是多個國家級別的球隊共同參與。
由於獎勵極其豐厚,南周、西荊等國的球隊都會來參加。而那些小國,也會搏上一搏,在朝貢的時候順便帶上球隊隊員,省得來回跑。
萬一能贏上一兩場,那就是萬貫級別的回報。
前幾年的長安杯,都是虞國贏,但今年不知怎麼的,虞國球隊戰況不順,面對小國球隊接連受挫,最後輸給了南周。
不少花高價買門票的狂熱愛好者,已經連續好幾天堵在了舉辦蹴鞠聯賽的商號門外,大罵退錢了。」
...這熟悉而又詭異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
李昂表情頗為古怪。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
李樂菱從手包中拿出兩份紅色請柬,「我四哥再過幾個月就要成婚了,先把請柬給你們。」
「越王殿下要成婚了?」
李昂詫異地接過請柬,隨手翻了一下,發現越王李惠的未婚妻是工部尚書家的女兒,「怎麼這麼急?」
「嗯,朝廷有人在催了。」
李樂菱微抿嘴唇,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談,吃完飯後就匆匆離去。
柴柴看着她走遠的背影,翻了翻精美奢華的請柬,奇怪道:「樂菱怎麼怪怪的,她跟她四哥關係不是很好麼?為什麼看上去這麼不開心?」
「因為奪嫡的關係吧。越王李惠格外受陛下寵愛,快成年了還留在長安,不前往自己封地。估計是朝廷某些支持太子的大臣感到不安,想以成婚的名義,把越王徹底趕出長安。」
李昂搖了搖頭,他沒心思摻和皇子奪嫡的事情,對於李樂菱的煩惱也愛莫能助。
皇位只有一個,總有人會被淘汰。
————
成婚...
工部尚書府中,名為閻萱的工部尚書嫡女、未來的越王妃,正坐在梳妝枱前,望着鏡中自己發呆。
婚禮日期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一群侍女、女官在周圍忙碌着。
或者裝點房間,或是籌備嫁妝,或是準備給賓客的禮品。
一片嘈雜聲中,閻萱的內心格外茫然。
誠然,越王李惠是個絕佳的成婚對象,出身高貴,天資聰穎,才華出眾,
之前幾次在非正式場合的見面,也能看出其性格友善,沒有因為貴為皇子而囂張跋扈。
至於長相...生母是薛皇后的李惠,可以說是有點小帥的胖子。
諸多優點疊加,閻萱很難說自己對這樁婚姻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唯有一點——
奪嫡。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長安城中,誰不知道陛下格外寵愛,甚至可以說是溺愛他的四子,
之前在立太子的時候,也頗為曖昧,在嫡長子李嗣與四子李惠之間猶疑不定。
他的態度,影響了一眾臣子,令他們或明或暗交好李惠,以期從龍之功。
自己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奪嫡之爭,何其兇險,稍有不慎就要迎來舉家覆滅的結局。
閻萱坐在梳妝枱前,卻覺得自己仿佛是一顆陷入了旋渦之中的棋子,無助無力,難以呼吸。
「三娘,沐浴的熱水準備好了。」
一位侍女彎下腰,貼在耳邊說道。
「嗯,這就來。」
閻萱回過神來,起身走出臥房,來到浴室,在侍女的服侍下,解下衣服,憂心忡忡地踏入浴桶當中。想着自己未來的命運、
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那位侍女眼中一閃即逝的光芒,
以及水面玫瑰花瓣之下,那溶解飄散於水中的淡紅色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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