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已經開始出現了巨大的恐慌。
各種流言蜚語迅速瀰漫開來。
於是,京城的城門不得不關了。
現在什麼樣的流言都有。
一時說城外的京營已經完全潰敗,死傷數萬。
又有說各鎮的京營指揮已經南逃。
還有人說陛下已經效仿唐玄宗,連夜帶着鑾駕往南京跑了。
現在京城已和城外隔絕,莫說是尋常的百姓,便是城中的百官,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城外送來的消息,也大多都是不實。
以至於一時之間,竟不知哪一個消息為真,哪一個消息為假。
讀書人們此時開始發出各種議論,有的說毛文龍已經投降了建奴。
也有人說此次是賊酋親征,大軍已入山海關。
當然更多的,還是痛斥之所以淪落到了這樣的境地,都是因為陛下任用奸人的緣故。
人心惶惶之下,倒是黃立極幾個,不得不站了出來!
黃立極上奏,請孫承宗節制兵部,統領京城的佈防。
天啟皇帝一一照准。
而孫承宗又上奏,應該加強城內哪一處防線,需要調動哪一些兵馬,天啟皇帝也一應照准。
唯獨有一事,天啟皇帝卻沒有硃批。
便是黃立極認為,此時應該命各州縣,徵募鄉勇,前來京城勤王。
天啟皇帝並不認為這是一次大舉進攻。
也不認為,建奴人的主力抵達這裏。
若只是偏師,甚至可能人數不會超過千人。
關內承平日久,各地的衛所早就糜爛了,世襲的武官們根本不知如何節制兵馬作戰,這突然襲來的建奴人,帶來的恐慌遠遠大於殺傷。
有時兵鋒還未抵達,當地的文武官吏便聞風而逃。
所以……天啟皇帝確實覺得這些建奴人很棘手,只有朝廷慢慢站穩陣腳,了解了真實的敵情,然後調撥一些精銳兵馬進行合圍,就算不能將其全殲,可至少……也可以將這些建奴人嚇走。
可一旦下詔勤王,那顯然就不一樣了。
這就意味着,整個大明將要進行一場空前浩大的總動員。
不只是鎮守在錦州、寧遠、山海關等一線的兵馬,需要調撥精銳,立即殺回關內。
還有這京城附近的各州縣,都要大量的征丁、征糧!
而一旦動員了數十甚至上百萬的人丁,結果發現這些建奴,不過千人,那麼……就真滑天下之大稽了。
天啟皇帝丟不起這個臉。
他一直躊躇不決。
而此時……他對京營也是極為失望的……
從許多戰報來看,京營的問題極多,這些在京畿附近承平了這麼多年的軍馬,問題凸顯。
三千兵馬,遭遇到了建奴人,居然一觸即潰,指揮率先逃竄,而殺傷力,幾乎為零。
就這……天啟皇帝還不得不捏着鼻子認為,這指揮已算不錯了,至少……人家有勇氣出戰。
不過天啟皇帝擔心的,還是張靜一。
張靜一還在城外,京城已經緊閉了各處城門,這張靜一不會有什麼閃失吧?
還有那些城外的百姓,在如此混亂之下,卻不知要遭受多少的傷害。
如此一想,竟是無數的煩惱襲至天啟皇帝心頭,天啟皇帝只覺得心裏堵得慌,難受。
…………
而此時,張順冒着風險,終於在昌平尋到了張靜一。
這是張家的莊園,如今外圍已經砌起了石牆。
終於見到了張靜一,張順略帶激動,拜倒在地道:「張百戶,陛下有旨……」
「什麼旨意?」張靜一人在城外,對外頭發生的事了解得更多一些,所以此時他也憂心忡忡。
大量的百姓被殺戮,許多的百姓都在逃亡。
新區這兒,情況還算是好的,在薊縣等地,情況十分糟糕。
就在三個時辰之前,建奴人屠了一處市集,三百多口人死在那裏,血流成河。
可怕的還是混亂……因為混亂,盜匪也隨即滋生,他們趁着百姓逃亡,四處劫掠。
那些京營也沒好到哪裏去,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張靜一是真的開了眼界,有些兵馬,名為剿賊,卻不敢去圍剿建奴人,反而以征糧的名義禍害鄉里。
這是十足的末世景象。
張靜一此時終於明白,為何建奴人在歷史上能夠入關了,因為某種程度而言,最糟糕的秩序維護者,某種程度,也比沒有秩序要好一些……
見張靜一的臉色很糟糕,張順便道:「陛下命張百戶立即回京,商討軍務。」
「商討什麼軍務?京城可好着呢!」張靜一此時不禁滿是抱怨:「那裏頭的軍民百姓,還有王公貴族們,有京城的城牆庇護,有十數萬不出戰的精銳拱衛,可謂是固若金湯,此時絕沒有陷落的危險,還有什麼軍務可以商量?」
張順臉色一變,他萬萬沒想到,張靜一直接把聖旨駁了。
他本想說,你好大的膽子。
可這話……他不敢說出口。
於是苦笑着道:「陛下這是為了張百戶的安危,請張百戶速速回京。」
張靜一卻是毫不猶豫的便道:「請告訴陛下,我是縣令,這新縣新區的這麼多軍民百姓都在這裏,我豈能獨回京城?我張靜一守土有責,不打算走啦。請回……」
張順嚇了一跳,連忙慌張地道:「張百戶,這是詔命。」
張靜一拉起臉來,毫不客氣道:「國家危難,百姓生靈塗炭的時刻,教我苟且偷生就是亂命,期期不敢奉詔,回去請告訴陛下,錦衣衛百戶、新縣縣令將帶兵出戰,與社稷共存亡。好啦,話已言盡,滾!」
張順打了個哆嗦:「只怕……」
張靜一卻面色一下子冷然至極起來,手指着北方道:「你看,距離這裏十數里,便是皇陵所在,還只怕什麼,不怕建奴人殺到這裏,掘了墳嗎?」
這話讓張順一愣,很快,他白着臉點頭道:「是,奴婢這便回旨。」
說罷,連滾帶爬的跑了。
打發走了張順。
盧象升卻從耳房裏走了出來,苦笑道:「張百戶……學生沒有看錯你。」
盧象升這個人,性情很剛烈,別看是個讀書人出身,實際上卻頗有張飛和樊噲這樣的勇猛。
張靜一不願回京,讓他大感欣慰。
張靜一則是懶得玩這些虛禮客套,而是一臉認真地道:「可有最新的軍情了嗎?」
「有。」
說罷,盧象升便把這裏擺着的輿圖攤開。
盧象升對着輿圖,指指點點着道:「已經打探過了,建奴人根本不過千,他們就在一個多時辰之前,殺入了八道溝一帶!此處乃是要害之地,進可以扼守京城的咽喉,甚至可以南下北通州!退也可立即從這裏,退回長城。他們在莊子裏燒殺了一陣,根據他們埋鍋造飯,甚至是糞便的痕跡來看,他們的人數,當在五百至八百人,其中一百三十餘馬,其餘為步卒。」
「學生還從一些潰敗的京營士兵那兒得來一些消息,這進抵八道溝來的建奴人,看似是長驅直入,實際上用兵很謹慎。所以應該是一個牛錄帶領,而這牛錄……不像是個尋常人。」
「牛錄?」張靜一回眸看了盧象升一眼,眼中有着深思。
在建奴人的兵制之中,建奴八旗的基層便是牛錄,一個牛錄帶兵兩百至三百人。
那麼剩餘的人……應該是建奴人的漢軍旗人馬了。
敢帶這麼點人馬,便殺來關內的,這牛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對方的目的,顯然是殺入關內,隨後製造混亂,給大明予以重創之後,立即撤回長城以北,只要出了長城,便可揚長而去。
盧象升道:「他們並沒有搶掠,只是就地解決糧食和馬料的問題,其餘的東西,一概不攜帶,這顯然不是以搶掠為目的,只是單純製造混亂,一切都是輕裝從簡!所以學生才覺得,這牛錄非同一般,建奴人貪婪無度,想要節制下頭的旗兵抵擋財貨的誘惑,便是漢軍旗,也明令禁止,這是比較少見的情況!」
「除非……此人有足夠的威望,足以遏制旗兵的貪慾。而此人既然不愛財貨,那麼顯然就是有更大的企圖了。」
張靜一點頭道:「那你的建議是什麼呢?」
盧象升便道:「學生以為,這些人,至多在此繼續製造三五日混亂,等朝廷開始慢慢回過味來,不再混亂,開始組織人反擊的時候,他們就打算撤回關內去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在長城一線,應該有人接應。」
「有人接應?」張靜一凝視着盧象升,不由道:「何以見得?」
「長城連綿千里,可能容數百人輕鬆通過的隘口雖多,卻也是有數的,現在他們殺入關內,就說此次破關的地方,乃是從大安口入關,可現在他們想回到關外去,還能從大安口回嗎?只怕此時,邊軍早就想辦法,堵住了這缺口了,所以學生才可以肯定……他們應該還有其他的關口可以從容突破……」
說到這裏,盧象升忍不住嘆了口氣,才接着道:「這建奴人對我大明的關防了解之透徹,實在讓人憂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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