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44,物是人非
在一片死寂當中,房間裏的人們,用複雜的眼神一同看着躺在地上的屍體、以及圍繞着屍體的一大灘可怖的血跡。
在妻子的催促下,絕望的費爾南最終還是面對了現實,選擇了自殺。
他自殺固然是一了百了,從此以後不必再擔心任何東西了,但是對於活人們來說,他們的煩惱依舊沒有結束,相反,他們的煩惱還會接連不斷,讓他們難以喘息。
艾格隆是其中最輕鬆的一個,對他來說,費爾南的突然死亡雖然會給他的手下們帶來一點混亂和懷疑,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完全可以宣佈費爾南突發重疾,暴病身亡,然後隨便找個醫生給出死亡證明就行了。
他不怕外人起疑心,畢竟連費爾南的妻子梅爾塞苔絲夫人都認可這個說法了——再者說來,費爾南這種卑鄙小人,本來就沒有任何的死忠追隨者,他的心腹們跟隨他只是為了換取更多利益而已,既然費爾南死了、再也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他們又怎麼可能關心費爾南是怎麼死的?
既然他最輕鬆,所以他也是第一個發話的。
他看向了梅爾塞苔絲,然後開口發問,「夫人,雖說您已經同他恩斷義絕,但是就法律上來說,您依舊是他的妻子,因此對他的遺體,您具有最合理的處置權利……所以我冒昧問一下,您打算拿莫爾塞夫伯爵的遺體怎麼辦?」
梅爾塞苔絲仍舊有些渾渾噩噩,雖說是她催促丈夫趕緊去死的,但是終究是夫妻一場,看到他如此慘烈地死在自己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心亂如麻。
但面對陛下,她不敢造次,所以她只能勉強理清自己的思緒,然後小聲向艾格隆回答,「我現在的想法是,在這裏火化了他,然後過一段時間,我把他的骨灰帶回到馬賽安葬,就葬在我們從小長大的小漁村裏面吧。」
在梅爾塞苔絲看來,自己和費爾南的孽緣,就是在那裏萌發的,他以兄長般的熱情照顧着身為孤女的自己長大,那裏有着他最美好的一面。而離開那個漁村之後,費爾南的人生就只剩下了卑鄙、背叛和投機鑽營,他毀掉了自己和愛人的人生,他成為了一個她不再認識的人。
從那裏開始,在那裏結束,但願他的靈魂在回到故鄉之後能夠洗清罪孽吧……
「好的,夫人,我可以滿足您的願望。」艾格隆沒有任何異議,立刻就同意了這種合理的要求。
接着,他又揮手向安德烈示意,安德烈連忙讓衛兵一起拖走了費爾南的屍體,然後拿去悄悄火化。
雖然屍體被拖走了,但是地毯上的血跡仍舊留在那裏,空氣也依舊瀰漫着刺鼻的血腥氣味兒,在剛才,這種氣味是讓艾格隆興奮的催化劑,但是在落幕之後,這種氣味就讓他感覺有些不適了。
「想必留在這裏也不會讓我們更加愉快,我們先離開這裏吧。」艾格隆以商量的語氣下了命令,然後看向了梅爾塞苔絲,「夫人,想必您還有很多話想要和埃德蒙說,那您就和他敘舊吧,我先失陪了。」
梅爾塞苔絲沒有拒絕艾格隆的提議,她反而鄭重地向艾格隆行禮,以最誠摯的態度表達着自己的謝意。
「陛下,謝謝您把我帶來,讓我看清了當年的真相;也謝謝您最後對我的溫情……如果沒有您的話,天知道我還要在謊言和痛苦當中生活多久。」
「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您不必如此鄭重。」艾格隆隨口回答,「況且,我雖然解除了您被欺騙被愚弄的痛苦,但我也給了您另外的痛苦,算不上什麼施恩。」
「痛苦?不,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有痛苦了……」梅爾塞苔絲苦笑着搖了搖頭,「我的人生已經成為了一片沙漠,所有的一切幸福、一切憧憬都已經被風乾了,我甚至已經無從感受痛苦,我接下來只剩下了阿爾貝,我必須活着,活到他長大成人找到自己的幸福為止。」
對梅爾塞苔絲的想法,艾格隆倒也能夠理解。
「父輩的罪孽,跟一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沒有關係,他也沒有義務去承擔什麼責任。我剛才已經說了,費爾南是莫爾塞夫伯爵,既然他是,那麼他的合法繼承人當然也是。您的兒子未來將繼續擁有莫爾塞夫伯爵的頭銜,而費爾南留下的財產,自然也完全歸您所有,您可以有足夠優良的條件撫育他長大成人。」
「不……不必了,陛下,這個頭銜我們將不再使用了。」艾格隆沒有想到,梅爾塞苔絲居然提出了反對意見,「德-莫爾塞夫這個姓氏,本來就是他偷來的,當初我雖然並不贊同,可是冒籍貴族的事情屢見不鮮,我也沒有太在意;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不想我的兒子再去承襲父親的任何黑暗歷史,不想去延續那些欺騙和卑鄙,所以,我不想讓他繼續使用這個姓氏了,他長大以後就姓費爾南的原姓蒙代戈吧。」
莫爾塞夫家族雖然不是頂尖貴族,但至少也算是個貴族姓氏,天然就意味着高級社交圈子的入門券,可是梅爾塞苔絲還是毅然拋棄了,可見她為了想要拋棄過去的陰影,下了何等的決心。
「既然這是您的意見,那我當然不會幹涉。」艾格隆點頭答應了,「但願您的兒子長大後能夠理解您的苦心,而不是埋怨您讓他丟了一個高貴的門第……」
「如果他足夠優秀,那他會自己掙到應有的一切,就像是埃德蒙一樣;如果他庸碌無能,那再高貴的姓氏也無法給他增光添彩。」梅爾塞苔絲回答,「就讓他自己去開闢屬於自己的路吧。」
艾格隆對梅爾塞苔絲的果斷和決絕暗中佩服,這位夫人,倒是配得上埃德蒙。
只可惜……命運女神無情的玩笑,已經把兩個人的人生攪得七零八碎,縱使現在真相大白,失去的時光已經找不回來了,痛苦的回憶也永遠無法忘記,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所以,他們兩個接下來會怎麼走下去呢?艾格隆不禁暗自好奇起來。
在原著當中,費爾南身敗名裂自殺之後,梅爾塞苔絲帶着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阿爾貝一起離開了法國,母子兩個拋棄了莫爾塞夫的姓氏過上了全新的人生。
可是現在,情況畢竟不一樣,阿爾貝才剛出生不久,埃德蒙和梅爾塞苔絲都才只有三十出頭,伯爵的人生軌跡也已經改變,他們完全可以選擇另外的人生。
艾格隆之前也問過埃德蒙,在他大仇得報之後,他究竟想要怎麼樣處置梅爾塞苔絲,當時的埃德蒙經過了劇烈的思想鬥爭之後,仍舊選擇希望照顧她,艾格隆現在真的有些好奇,這個故事將要走向何方。
作為一個專業的觀眾,他深知不能喧賓奪主,要將舞台留給演員們表演,他也不想靠着自己的地位去干涉他們的選擇——
於是,他讓安德烈把這對曾經的未婚夫妻帶到了一個小房間當中,然後自己在外面等待着答案揭曉。
無論什麼答案,對他來說都將是了卻一種「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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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只剩下埃德蒙和梅爾塞苔絲共處一室了,這也是時隔十五年之後,他們第一次獨處。
在那時候,他們每一次見面,都有着說不完的話,男孩兒分享自己跟隨商船在地中海各個港口的所見所聞,女孩兒則帶着羞澀和喜悅,分享着自己生活中那些瑣事,不管他們說什麼,他們都感覺無比的快樂和幸福。
而現在,他們彼此之間卻只剩下了沉默。
費爾南的死,依舊讓他們沉浸在精神上的衝擊當中,而更讓他們難以面對的是,梅爾塞苔絲已經嫁人生子的事實。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對視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梅爾塞苔絲終於露出了一個滿是悽苦的笑容。
「埃德蒙,唐格拉爾現在怎麼樣了?」她輕聲問,「他原本春風得意,結果不久之前突然在風潮當中破產了……我原本以為是他運氣不好,但是現在看來,大概是你的手筆吧?」
「是的,是我乾的。」埃德蒙承認了,「我讓一個銀行家幫忙製造了風潮,把他的銀行擠兌破產了。至於他現在怎麼樣了……他現在被我關押在一個秘密地點。」
頓了頓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這個膽小鬼沒有自我了斷的勇氣,拼命向我乞求饒恕,真是讓人噁心至極。」
他知道,梅爾塞苔絲之所以提出這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平復心情。
「恭喜你,你的復仇現在完成了大半了。」梅爾塞苔絲低聲向埃德蒙祝賀,但是臉上卻看不出多少喜色。
「這不僅僅是我的復仇,而是我們的——」埃德蒙嘶聲回答,「梅爾塞苔絲,他們毀掉了我們的婚禮,他們讓我們花前月下的那些夢想都變成了碎塊!我們的人生都被他們扭曲得面目全非,難道伱不恨嗎?」
「是的,我也恨,我永遠也無法原諒。」梅爾塞苔絲點了點頭,但她馬上又話鋒一轉,「但是,相比於你,我所受到的痛苦畢竟要少太多了,我……我成為了費爾南的妻子,享受着他一路靠欺騙和背叛換來的一切,享受着騙來的貴婦人身份……如果費爾南犯有罪孽的話,那我也是這份罪孽的一份子。」
「不!梅爾塞苔絲,你是受害者,你是被欺騙的!」埃德蒙大聲打斷了對方的話,「你從頭到尾沒有犯下任何罪過……試想一下,我當時被抓進黑牢,生死未卜,有誰能責備你去為自己尋找一個依靠呢?難道我有資格叫你一輩子守貞守寡嗎?不,你嫁給他並不說明你犯有罪孽,在我心中,你依舊和當年一樣純潔而且美麗。」
「謝謝你如此寬容大度,埃德蒙,你雖然已經模樣大變、雖然飛黃騰達,但果然還是和當年一樣勇敢,而且慷慨和善良。」梅爾塞苔絲的眼角當中又浮現出了淚光,一方面是感動,一方面卻又是羞愧,「但是,縱使你如此大度,難道我就能夠心安理得了嗎?直到此時此刻,我依舊是費爾南的妻子,我享受過他奉送給我的一切,我也安安心心地為他操持家門……難道能夠在他死後不到一小時,就高高興興地宣稱他的生活與我無關,他的罪孽我不曾沾染,他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而已?不……埃德蒙,你我都知道的,這不可能的。」
聽到了梅爾塞苔絲所說的話,埃德蒙如墜冰窟,整個人都呆住了。
誠然,他知道對方說的話才是對的,可是他不願意接受。
他願意看清現實,看到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他拼命想要伸出手來,穿越時空抓住往昔的幻影,然後把那時候的自己和那時候的梅爾塞苔絲一起拽回來。
可是,就在他的面前,這個他曾經無數次魂牽夢縈的愛人,親口跟他說出了殘酷的現實——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再怎麼努力,也還是會不一樣。
為什麼偏偏是你說出來,明明我們都可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痛苦讓他幾乎窒息。
「埃德蒙,我最害怕的就是你還執迷在過去當中,這對你只有害處。」看着埃德蒙痛苦的樣子,梅爾塞苔絲的心裏也是一陣痛苦,但是她還是硬着心腸繼續說了下去,「你是陛下的寵臣,基督山伯爵,你未來還可能成為侯爵公爵,你將擁有着崇高的地位和名譽;而我是什麼?一個卑鄙小人的妻子,一個沒有地位也沒有財富的寡婦,我能夠給你帶來什麼?什麼都帶來不了……我甚至都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了,你如果只是為了激情,或者為了憐憫而強行讓自己和我在一起,那只是讓你和我一起沉浸在痛苦的未來當中而已。」
埃德蒙簡直難以置信。「梅爾塞苔絲,你說話怎麼這麼像個貴婦人了!難道對你我會需要權衡利弊嗎?」
「我就說我變了吧……怎麼可能一直停留在過去呢?」梅爾塞苔絲苦笑,「但我還能為你着想。你不需要我,埃德蒙。」
「不,我需要你,梅爾塞苔絲!」埃德蒙伸出手來,拼命想要抓住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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