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萊希施泰特公爵在打獵途中意外墜馬」的消息傳到維也納城內首相官邸的時候,已經是午後時分了。
剛剛吃完午餐的梅特涅親王驚愕地聽完了這個消息之後,中斷了自己的午睡,囑咐身邊的人將警察總監和自己的助手叫過來。
下達了命令之後,他重新坐回到了辦公桌後,然後看着窗外明媚的晴空。
「上帝總是給我們意外。」
半晌後,他發出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惋惜還是高興的感嘆。
很快,警察總監和他的助手弗里德里希-馮-根茨先生都趕到了他的辦公室。
弗里德里希-馮-根茨,是一個目光深邃、臉上總是掛着憂鬱表情的中年人。
他是梅特涅的心腹,也是一個如今已經享譽歐洲的外交官和文學家。
他出生於普魯士,祖先是被驅逐出法國的胡格諾教徒。在他早年,他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堅定地反對波旁家族在法國和西班牙的專制王權,但是當大革命發起之後,他和英國的哲學家伯克一樣,起而堅定地反對法國和大革命。
在他看來,世界上最美好的秩序不是新的,而是舊的——是各個階級各安其位的古老的封建體系,每個階級都按照自己的權利來運轉這個社會。
所以他認為第三等級的造反,毀滅了法國的一切秩序,最終必須為歐洲的血流成河負責。
「不到六星期,他們就已經破壞了這三項基本條件。第三等級代表沒有獲得絲毫授權;就可恥地踐踏了其他等級的權利,宣佈他們自己單獨構成國民議會。」這就是他在自己著作當中所提到的。
經過了整個大革命和拿破崙戰爭時代的洗禮之後,他年輕時代所曾經擁有的自由主義理想早已死亡,他和梅特涅的觀點一致,都認為這是一個傳統的精華正在衰敗的時代,政治家的唯一職能是在美好的傳統和舊制度徹底死亡之前,盡力維護它的存在,剩下的交給後人自己解決。
正因為知道自己的事業必然會成為一場空談,所以他時常被絕望所支配,人生只剩下軀殼,剩下的只是追逐名利和美女的玩世不恭。
即使如此,他依舊是一個優秀的外交家,從1812年開始,根茨一直與歐洲大陸上所有的大事保持着密切的聯繫,他是梅特涅最親密的助手、密友和顧問,兩個人合作非常愉快,直到他死去為止。
在兩個人都來到辦公室之後,首相大人開門見山。
「剛剛我收到消息,萊希施泰特公爵在美泉宮郊外打獵的時候墜馬受傷,目前生死不明。」
兩個人都有些驚愕,不過都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你要封鎖消息,雖然這件事很快就會傳遍全國乃至全歐洲,但是至少主動權應該在我們身上,由我來決定怎麼對外發佈消息。」親王對警察總監下令,「另外,萊希施泰特公爵如果真的遭遇不測,將會引發騷動,你要做好準備。尤其要注意不允許任何人傳遞謠言,把仇恨集中在奧地利頭上。」
「是。」警察總監接受了命令。
下達了命令之後,梅特涅親王重新恢復了平常的從容。
「如果他真的就這麼死了,那說不定對所有人都是一個解脫,包括他自己。」沉默了片刻之後,梅特涅親王悶悶地說,「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繼續目前的處境未必會活得很快樂。」
「那您的意思是……?」警察總監好像領會了他的意思。「我們就這麼不管,看着他早點見上帝算了?」
「愚蠢!」梅特涅瞪了下屬一眼,「我們承擔不起謀殺他的惡名,必須要盡力而為。給他派最好的醫生!剩下的交給上帝來裁決吧,如果上帝決定早點為所有人解除痛苦,那我們就遵循祂的旨意。」
「是,明白了。」警察總監俯首聽令。
「如果真的是最壞情況,那法國國王會高興到從床上跳起來,困擾他的名字很快就要完全消失了。」親王對自己的助手根茨感嘆,「他真是走運啊!兩個哥哥都死在前頭了,連侄子路易十七和拿破崙父子兩個都活不過他!」
「波拿巴家族還有別的繼承人。」根茨先生小聲回答。
「但拿破崙的繼承人只有這麼一個,他如果死了那就意味着拿破崙絕嗣了,波拿巴家族誰也不可能有他的號召力。」梅特涅親王搖了搖頭。
雖然他們都知道拿破崙有私生子存在,但是在正統主義的光譜里,他們都等於不存在。
「昂吉安公爵也是孔代親王唯一的兒子,但是拿破崙當年毫不猶豫地槍斃了他……也許這就是報應吧。」根茨聳了聳肩,發出了一句嘲諷。
房間裏又是一陣沉默,他們又回想起了那些塵封在歷史中的往事。
1804年,為了報復保王黨人的未遂刺殺,拿破崙派憲兵把流亡巴登的昂吉安公爵抓回法國然後直接槍決,雖然現任的孔代親王還活着,但是他已經沒有別的繼承人也沒有兄弟,所以曾經擁有輝煌歷史的孔代家族註定要絕嗣了。
「波旁家族還沒資格高興得太早,就算波拿巴家族暫時退場,他們還有個兇惡的敵人躺在法國的心臟……殿下,奧爾良公爵的使者昨天來到了維也納,我正想跟您報告。」根茨先生聳了聳肩,「別忘了,奧爾良家族可不缺繼承人啊。」
「呵,法國人!」親王殿下發出了滿載譏諷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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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希施泰特公爵墜馬事件」猶如是投入湖中的石子,在美泉宮和維也納激起了軒然大波,到處都有着關於此事的竊竊私語,有些人傷心悲痛,有些人暗自竊喜。
唯獨在風波的最中心,一切反而卻又歸於平靜。
艾格隆此時正躺在自己的房間裏,沉醉於深邃的黑暗當中。
他是被人急忙抬回來的,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只記得蘇菲緊緊地抱住自己,淚水猶如雨點一樣拍在他的臉頰和手臂上。
看到她如此傷心欲絕的樣子,艾格隆只感覺身體的痛楚都輕了幾分,然後他感覺身體輕飄飄地像是浮在水面上,接着他就暈了過去。
即使到21世紀,仍舊有不少墜馬意外而死、或者重傷的名人,但是他沒有想到,當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自己都要遭受如此的厄運。
也許這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就註定的厄運吧。
但是……這絕對不是他想要接受的結果。
不……絕對不能倒在這裏……我還沒有得到自由……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我不能比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活得還短,我絕不能成為自己和他人的笑柄!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帶着憤怒和不甘,少年終於頑強地取回了自己的意識。
周圍一片靜寂,好像什麼都聽不見。
「陛下……陛下……」
「陛下……請醒過來吧……」
輕聲的呼喚,慢慢地匯聚到了他的耳中。
什麼陛下……弗朗茨皇帝現在在這裏嗎?
不,不對,好像是在對我說。
我哪是什麼陛下?!我的帝國早就沒有了!
意識的電流刺激着他的大腦,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陛下!陛下!」
聲音變得越來越大了,語氣也變得越發急促,充滿了興奮和慶幸。
我是在做夢嗎?
模糊的視線慢慢地聚焦,然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在做夢。
一個穿着黑色女僕服裝、圍着白色圍裙的少女,伏在自己身旁。
她看上去跟比自己稍微大一點的年紀,身材嬌小,五官也顯得相當秀氣,頭上金色的頭髮從白色的頭巾中傾瀉而下,碧藍色的眼睛滿含淚水,正一直看着自己。
好看是相當好看,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格隆注意了一下周邊,發現自己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從窗外的黑夜來看,現在應該是凌晨時分了吧。
「你是誰……?」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小聲地問。
「陛下……上帝保佑,您終於醒過來了……」看着艾格隆恢復了意識,女僕的哭腔越來越濃了,慶幸他的甦醒。
「你到底是誰!回答我。」艾格隆有些不耐煩了。
這時候,他突然發現到了另外一個異常。
女僕說的不是哈布斯堡宮廷裏面平常用的德語,而是法語。
「你是法國人……?」
「陛下……請讓我緩一緩……」女僕劇烈地喘息了幾下,然後終於重新定了定神,「我是陪伴在蘇菲王子妃身邊的女僕,跟着她一起從巴伐利亞過來的……今天她因為擔心,所以將我派過來照顧您。」
「所以你是巴伐利亞人?」艾格隆總算稍稍明白了一點情況。
「不,陛下,我是法國人。」女僕輕輕搖了搖頭,「我父親是一個軍官,為帝國軍隊服役,他在1815年死去了……我是跟着親人一起逃難到巴伐利亞的,您的義兄收留了我們,並且照顧我們長大,真可惜他這樣的好人卻早早過世……」
也就是說,她是帝國軍官的遺孤,被歐仁-德-博阿爾內收留了,然後作為女僕跟隨着出嫁到奧地利宮廷的蘇菲公主,來到了美泉宮。
因為思緒過於繁雜,所以他的頭痛了起來。
「為什麼要叫我陛下?」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問了一個似乎毫無意義的問題。
「因為您就是陛下……您是註定繼承帝國的那個人啊!」女僕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除了您之外沒有我需要效忠的人了。」
這個回答,讓艾格隆聽得又是意外,又是茫然。
「帝國,我哪兒還有帝國……」他苦笑了一下。
「不,只要您還活着,就有帝國,我們會有的!」女僕惶急地安慰着他,「陛下,我請您千萬不要灰心喪氣,上帝終究會眷顧您的!」
艾格隆聽得出來,她的激動是發自內心的。
這份心意倒是讓人有些感動。
「那你叫什麼名字?」艾格隆再問。
「我叫夏奈爾,陛下。」女僕站了起來,向他躬了躬身,恭敬地回答。「夏奈爾-諾埃爾。自從來到這裏,我已經等了很久了,今天終於等到了機會……陛下,請讓我為您盡綿薄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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