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筆毫觸及紙面,寫下一個「茶」字,化作茶壺。
脈望給李蟬倒了碗茶。李蟬道了聲謝,接過茶,啜了一口,閉目養神。外邊已下起了秋雨,脈望靜靜地沏茶,屋中只有茶水注入碗中的聲音。
連着操勞了幾天的李蟬只休息了一會,便睜開眼,「先生從那文章裏邊,沒看出絲毫端倪麼?」
「郎君高看老夫了,」脈望放下茶壺,苦笑道:「有些名家文章自成一派,文風獨樹一幟。這封妖書卻不在其中。老夫看這妖書,有莊子休之靈快,又有劉稚圭之雅健,博採眾家之長。這位作者,一定是博聞多識的人。但這世上有才之人卻不一定有名。譬如郎君的丹青已是神乎其技,此前也是默默無聞。不過,老夫雖瞧不出這文章的來歷,但若能看到這份妖書的原稿,或許能見字識人也說不定。」
「哪還有原稿。」李蟬搖頭,「刻版之處已經找到,連雕版都燒了……」正說着,他看見脈望欲言又止,追問道:「先生還有什麼要說的?」
脈望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妖書的作者,說不定是個女子。」
李蟬挑眉,從懷中拿出一份妖書,端詳其中字句,遲疑道:「先生何出此言?單從這書里的行文來看,好像瞧不出這是女人寫的。」
「老夫只是突發奇想,郎君不必放在心上。」脈望道,「說這妖書是女人寫的,倒不是書中用詞婉約柔美,而是這『神都趙常儀』的名字。郎君知道月御的名頭吧。」
月御便是太古之時母儀天下的御月之神,李蟬不假思索便回答:「常羲,楚人又謂望舒。」
說完李蟬沉吟了一下,又道:「莫非,這『常儀』……」
脈望道:「郎君果然通曉志怪之事。老夫在蘭台吃書時,曾看過先朝的一本誌異。這書里也有月御,卻不稱常羲、望舒,而叫常儀。若此常儀就是彼常儀,這趙常儀若是男子,應該不會自比為月御。」
李蟬道:「要真是這樣,這妖書的作者倒真有可能是個女子,而且野心抱負不小……」說着,李蟬眉頭一皺,想起鳥書飛遍玉京城的那個清晨,在學宮裏頭,眾學士推測撰寫妖書的人正是來自乾元學宮。
既是乾元學士,又是女子。李蟬想着,心中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繼而又想到去年春試時的一首《轉轆轤》,這下,野心抱負也對上了。
正當李蟬遲疑時,脈望說:「郎君說,這位趙常儀……會不會是宮裏的人?」
脈望此言點醒了李蟬,姜濡的抱負在於求道,跟這位意在擾亂朝堂的趙常儀應該不是一丘之貉,他說:「這趙常儀既然能避開神咤司和金吾衛的搜查,一定在玉京城極有勢力。此案又涉及奪嫡,這麼說來,這人出自宮闈,也就說得通了。」他頓了一下,又搖搖頭:「不過這趙常儀既然十分狡猾,真的會在這化名上自己露出破綻麼?」
「郎君的懷疑不無道理,不過……」脈望看向窗外被雨打落的槐葉,感慨道:「這趙常儀既然以月御自比,一定十分自負。想當年,老夫還在世時,雖不得志,也是自負之極。這樣的人,做出了震動天下的大事,卻不能暴露身份,恐怕比讓他死了都難受。此人以名言志,應該也是聊以自慰吧。」
「常儀二字如此冷僻,若不是先生以字為食也認不出來,其他人更難想到這層。想來在趙常儀眼裏,這應該不算個破綻。」李蟬沉吟了一會,皺起眉頭,「要調查宮闈之中,阻礙可就多了。」說着,低頭看了一眼腰間佩刀,用手緩緩撫過刀柄。
「不過說到底也只是猜測。」脈望道,「郎君別太放在心上,莫被老夫的胡言亂語左右了判斷。」
……
天青如碧,秋雨蕭索地落在凝陰殿頂。檐角小獸沐浴水珠,其中一隻飛魚躍下檐角,游進屋下的水渠中。渠邊零星落着些紅葉,可見宮人打掃並不勤勞,雖美艷,卻顯得有些荒蕪。飛魚緊接着穿過雨水,跳到窗前一名女子手中。女子穿着一身藕荷色宮裝,約莫三十多歲,身旁的書架上放着一些詩集詞作。飛魚繞着她的手指轉了幾圈,又倏然離去。女子欣然一笑,在這與與世隔絕的地方,這些檐獸便是她難得的伴當了。
不過此時殿中還有一位客人,客人是個男子,坐在簾幕中半倚着床吃葡萄,看不清面貌。女子目送飛魚消失在窗外的秋雨里,簾內的男子看向窗外,「御溝里的秋水,就是要比外邊的清一點。」
女子道:「元君喜歡,我讓人再打掃得乾淨些。」
「元君」二字,是道門對坤道的尊號,與乾道的「真人」等同。簾內的人顯然是個年輕男子,這宮裝女子卻偏偏稱他為「元君」。而男子對這稱呼不以為意,只是擺了擺手,「我下回再來時,想必你也不在這凝陰宮中了。」
女子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微笑道:「全靠元君提點。」
「這些鳥書只是開始,再接下來還有別的事,單靠我提點可不行。」男子笑了笑,「
「有元君坐鎮,妾身當然也不會懈怠。」女子笑着,又說:「聽說,外邊抓了不少人呢。」
男子笑道:「抓的越多越好。你當他們是查案的?無非是想多抓些人,找頭合適的替罪羊,把這些事情擔下來,好向李胤交差罷了。」
男子這一番話,令女子放心了許多。這位元君來頭可不小,正是神秘莫測的青丘之主,尊號「碧虛元君」。據說當年聖人西逐妖魔,也有這位元君在其中斡旋。傳聞青丘之主手段詭譎,智計如神,女子如今已有體會。這位元君從未施展出什麼厲害神通,女子只是受其指點,寫了一篇文章,便撼動了整個玉京城,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不過,她心裏還是有些擔憂。
「妾身聽說,聖人還派了個乾元學士來查案……」
「那個京畿游奕使麼?」那男子笑了笑,「無非是出身乾淨些,李胤才用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畫畫兒的,就算有幾分本事,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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