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騰空花的時間就不少,此時往下墜落,也並非是一眨眼就落地的事兒。
蛇女自上而下的俯視着他,冷漠地看着他朝下掉,如同一個等待時機的獵手。
她一定能追得上他下落的速度,想必是打算等到他即將落地的那一刻,在恐懼感最強烈的時候把他救起來,以此來摧毀他的心神。
然而被放開,也在虞幸的計劃之中。
他墜落着,周圍的光屏不斷掠過,底下的拍攝設備們逐漸清晰,馬上,他就要摔落在地,「粉身碎骨」了。
蛇女也動了。
她自上而下的俯衝,速度快的驚人,龐大的半透明身軀宛如神跡,在光屏們泛出的光芒中迅速接近。
然而,她伸手一撈,沒能撈到虞幸的身體,取而代之的……
是一根和她的蛇尾粗得不相上下的枝條。
蛇女狠狠一驚,耳邊傳來一聲聲巨響。
無數的枝條破空而出,從另一個維度的虛空探出頭來,尖銳鋒利,又蜿蜒曲折。
虞幸穩穩地懸在離鐵皮地面還有半米左右的地方,身上黑霧瀰漫。
以他為圓心,一根根章魚觸手一樣形狀的枝條蛛網般散開,有的在地面瘋狂攀附,有的豎直向上,在他身邊形成囚籠一樣的規模。
還有一根從他的腿邊開始彎折,剛好成了一張座椅,虞幸就那樣懸空坐在枝條上,遠遠望去,他好像一隻觸手怪。
鐵皮集裝箱裏的異度空間,幾乎被這些枝條迅速佔領,那些拍攝設備被撞得東倒西歪,光屏也開始不穩定的閃爍。
詛咒的力量空前的漲大,虞幸並沒有輕敵,這是他目前為止能調動的所有詛咒之力。
黑霧,海浪一樣的洶湧澎湃。
而這空間中本身具有的認知扭曲之力,也在接觸到黑霧的瞬間從和平模式轉化為吃人的凶獸,兩股力量絲絲縷縷的糾纏對撞,不斷地消耗和轉化。
虞幸感覺得到,忿怒的蛇女讓這些認知扭曲的力量變得更強大了。
他並不完全佔優勢,這已經是他面對面硬剛邪神分身而不落下風的極限,不知道陰陽城的邪神該怎樣碾壓他。
就算是面前的邪神分身,也足夠危險。
短時間內他能分庭抗禮,可若是時間一長,蛇女的力量會在瑞雪祭的加持下源源不斷,他會輸。
但——
蛇女已經沒機會拉長戰鬥時間了。
「你還不如卷着我,瞧,放我自由的結果就是這樣。」
虞幸坐在那根粗大的枝條上,翹起了二郎腿,眼裏的幽藍光芒幾乎要溢出來,在黑霧裏形成了淡淡的流光。
說話間,他舌尖的紅色印記也亮得近乎刺目。
「你滿心滿眼都是【書】,怎麼就不關心一下另一種力量呢?」
「你的神樹,昨晚才剛剛暴斃不是嗎?你猜猜,是誰幹的?」
虞幸嘴角的笑意囂張得不行,是誰見到都在畏懼的同時想要打他的程度。
「你居然同時有兩種力量加持。」蛇女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
她偷到了書,偷到了小樹苗,花了很多心血,才讓那兩種力量和自己的融合起一絲一毫。
面前的人類又憑什麼,憑什麼被書和鬼沉親睞?!
難怪……
難怪這個人類可以裝作被認知扭曲的樣子,卻不受任何影響。
難怪他敢用手觸碰攝像機,原來他的位格,早已站在了和她相同的高度。
比憤怒更加複雜的情緒在蛇女心中升騰,她眼紅地看着周圍瀰漫開的黑霧,也沒錯過這個人類皮膚上逐漸浮起的黑色線條。
他要死,他該死。
這種對比帶來的打擊和羞恥讓蛇女無法忍受,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南水鎮毀了就毀了,她偷來的東西最終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另一個人類打破,人類還在嘲諷她。
但是不行,她不能放棄,下一次不一定還有這樣的機會了。
蛇女的尾巴向虞幸砸過來。
周圍的枝條也迅速迎擊,蛇尾的韌性比枝條更甚,一尾巴砸過來,幾根同樣粗的巨型枝條瞬間支離破碎。
飛濺的木屑甚至擦過了虞幸的臉頰,在其上留下一條血線。
失控的詛咒之力覆蓋在皮膚表層,很快又被他的身體吸收,轉化為自己的力量。
血線肉眼可見的消失,虞幸的臉仍舊俊美無瑕。
他連動都沒有動,破碎的枝條立刻被其他枝條頂上,重複着破碎的對抗過程,蛇尾的力道一遍一遍被刷去,落到他面前時,已經動彈不得。
單單一根枝條沒法和身為抗衡,但是他有很多根。
這些枝條就像大樹的根須,數都數不清,雖然要消耗詛咒之力,但短時間內完全耗得起。
蛇女嘶嘶着,拔回自己的尾巴,換一個角度繼續砸,她也知道「13分鐘」是個什麼意思,要是那個尚未碰面的系統完全把書吸收,南水鎮就不再受她掌控了。
到時候她會失去主場優勢,想要追回一切,更加不可能。
她要在剩下的十分鐘之內奪回掌控權。
「原來你還有這種力量,難怪不怕我。」
蛇女看着悠然自得坐在原地,壓根不為所動的人類,連連冷笑:「但是你哥怕我呀。」
方宵……還在外面呢。
身為能夠窺視人類認知的存在,她知道方宵和方幸的感情有多深刻,不論方幸是怎麼得到這些詭異力量的,起碼來到這裏,他應該是想帶方宵走。
那如果帶不走呢?
要知道,現在方幸人在這裏,他的枝條再多,也沒辦法相隔這麼遠,把手伸到方府里。
蛇女一揮手,拽來一隻沒有實體的光屏。
那裏的畫面本來是街上的慶典內容,她手一揮,畫面就變成了方府。
「你說,要是我控制着方宵去自殺,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亦或者,我控制着他走到街上,再控制周圍的鎮民把他活活踩死,讓他清醒地看見自己是怎麼變成肉泥的,怎麼樣?」
蛇女眼中透出興奮,顯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十分不錯,一定抓住了方家小少爺的軟肋。
虞幸歪了歪頭。
蛇女操控着畫面來到了方府內部。
方宵就在方府,「鏡頭」找了一會兒,便捕捉到了這位馬上就要死於非命的大少爺的面容。
方宵正坐在方德明的房間裏,冷眼旁觀醫生對方德明進行一些慘絕人寰的操作。
虞幸離開方府之前,方宵還處於對醫生的懷疑中,剛好氣勢洶洶的去找醫生算賬。
現在看起來,也不知是怎麼談的,兩人似乎達成了短暫的和平——儘管方宵看待醫生的眼神中仍然透露着不加掩飾的審視。
「看啊,你哥和你長得可真像,但是他馬上就要變成一個死人了,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蛇女將光屏推到虞幸的面前,因為光屏沒有攻擊力,他也並未阻止。
蛇女一邊用光屏吸引虞幸的注意力,一邊仍舊不斷的用尾巴攻擊着虞幸周身的枝條,整個空間的能量交換非常劇烈,虞幸必須分出許多心神去操控枝條中的潛意識以及黑霧。
按道理說,他是沒能力再去保護方宵了。
蛇女等着看他的妥協。
然而,虞幸坐得特別穩。
他還換了一邊翹二郎腿,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泛着青色的匕首。
那把理應削鐵如泥的鋒利匕首在他手中被當成工藝品一樣轉來轉去,恍惚間,還有一道青色的長袍身影若隱若現。
他還是只有那句話:「你試試啊。」
蛇女面容扭曲一瞬,已經決定要讓方宵以最慘烈的樣子死去。
她植入在方宵意識中的深刻影響,使得她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就讓方宵從房間中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光屏畫面中的方宵瞳孔渙散,恍恍惚惚的就要往外走。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還帶着掌控者的從容,就在他把手放在門上的那一刻,他的肩上多出了另一隻手——一隻戴着白手套,此刻卻沾滿了鮮血的手。
醫生模糊的面容也出現在畫面里,他就這麼一手搭在方宵肩上,那張臉似乎是在笑,因為無論是虞幸還是蛇女,都從那張臉上感受到了笑意。
「大少爺,您要去哪裏?」
醫生這麼問着。
方宵下意識地說:「這裏太悶了,我出去逛逛。」
他現在全心全意的認為自己想要出門。
即便有些邏輯不合的地方,他現在也察覺不出來。
「不行哦,方少爺,您說好要在這裏看我把方德明折磨死的。」醫生的手微微收緊,按着方宵停在了原地。
方宵自然感受到了一股煩躁,那是被忤逆的不滿。
他轉身拂開醫生的手,除了面對自家弟弟,他對誰都自帶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做你該做的事,醫生。我沒有和你討價還價的必要。」
方宵看了一眼癱在輪椅上不斷抽搐的方德明,方德明現在已經被折騰的渾身是血,那條已經沒用了的舌頭被割了下來,放在他自己的雙腿上。
「人留着,等我回來再死。」
說完,方宵就轉身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身後拔刀的聲音。
從小長在港口幫派之中,方宵對刀和殺意極為敏感,他猛的轉頭,並且做出防禦姿態,肌肉緊繃。
醫生握着一把手術刀,插進了肉里。
——方德明的肉里。
閃着寒光的刀刃就這樣刺進方德明喉嚨中,結束了他悲慘的晚年。
方宵隱約要發怒,他屬于越是生氣便越是冷靜的那種人,他聲音低沉,語氣冷硬:「你什麼意思。」
醫生笑着把刀拔出來,刀刃上的鮮血滴落在地上,碎成了細細的血花。
「我們說好了,您要在這裏看着他被我折磨死。」
「但您想毀約,我也只好提前展示死亡給您看。」
「這都是因為您,如果您不突然要走,本來還可以看到更多令人愉悅的場面的。」
這種不溫不火的語氣,配上明晃晃的指責意味,讓方宵憋悶的同時生起一股無名之火。
他忘記了自己想要出門的意願,朝着醫生走去。
看起來,他又要找醫生算賬了。
屏幕這頭的虞幸輕笑了一聲。
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發展的蛇女又呲了呲牙,她的大尾巴揮開了妄想反擊的枝條們,加重了暗示。
於是,方宵腳步一頓。
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想要出門的欲望籠罩在他腦海中,相比起來,就連醫生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他只冷冷地瞪了醫生一眼:「不過是一個廢物,死了就死了,我現在興致正高,勸你別再做讓我不滿的事。」
醫生道:「哎呀,那可不行。」
「我答應了方幸小少爺要做一件事,看來現在是時候了。」
提到弟弟的名字,方宵清醒了些許,他皺起眉頭,狐疑地問:「他讓你做什麼?」
回答他的是一片令人恍惚的漩渦。
這一刻,方宵清晰地看到了醫生的臉。
也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恍然發現,原來之前他看醫生的臉都是模糊的,只是他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就好像他的認知被什麼屏蔽了,不能理解的東西被大腦完全忽略。
他清晰地看見醫生對他笑着。
血紅的雙眼,帶來一陣陣幻覺似的恐懼,洗刷着他蒙昧的靈魂,在帶來一個突破口的同時,也狠狠地刺痛了他。
方宵震驚地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他好像並不是身處於家裏,而是站在一片血海屍山中。
虛空中出現幾隻狗一樣的生物,虛幻的下半身,帶着長長的拖尾,向他衝過來。
血流成河,血液匯聚成河流,洶湧澎湃地翻湧着。
無數死屍從河裏探出手,然後是頭顱,再然後是軀幹。
死屍們張大嘴,瞪大眼,不斷地叫着他的名字。
方宵認出了其中幾張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年少時期的朋友。
因為他不聽話或是沒辦好該辦的事兒,他的朋友們被方德明砍下手指,砍下頭顱,扔到港口的海域裏餵魚了。
深紅色的天空如同血河的倒映,幾顆清晰到令人恐懼的星星在天上移動。
他從那些星星上感受到了死亡與毀滅。
這是什麼地方?
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地方?
方宵的心臟跳得快要爆炸了,他呼吸急促,向後退了幾步,躲開那些紛紛朝他衝來的東西。
天上,一團漆黑的混沌爬了過去,像一隻在紅色天幕上爬行的大黑蟲。
遠處怪異的山峰仿佛懸在半空,山上有一個健碩的巨人,沒有頭顱,取而代之出現在脖子上的,是無數根靈活的肉觸。手。
「方宵……都是你害的……」
那些死屍快要從河裏爬上來了。
最前方是一張年輕的面容,可以想像,他生前也是個俊俏的少年郎。
可惜現在只有一張青白色的臉,他的身體腐爛,生出蛆蟲來,剛上岸,河裏忽然伸出一根帶着吸盤的巨型觸手。
死屍們開始尖叫。
無數根章魚觸手破水而出,將死屍一個個拖了回去,即便如此,方宵對那觸手卻升不起半分感激。
觸手本身,比死屍更令他害怕。
恍恍惚惚,恍恍惚惚。
……
光屏花屏了。
裏面的內容變成了彩色的雪花點,也讓蛇女的臉色徹底失去控制。
她感受到了。
她感受到了【祂】的出現。
之前的這麼多年,醫生藏得再好,也架不住這一次當着被控制的方宵的面展現能力。
怎麼會?蛇女也想問。
除了系統和鬼沉,【祂】也要來湊個熱鬧!
而且,而且……
每個邪神分身大約都知道,【祂】是特殊的,【祂】沒有真正的分身,所有的「分身」,都不過【祂】的化身罷了。
【祂】隨時隨地都會真身降臨。
那是真正的,來自陰陽城的絕對高位邪神,一旦降臨,蛇女在【祂】面前就是個蟲子,一腳就被踩死了。
這個醫生,怎麼會!
她這裏到底有什麼,值得【祂】降臨!哦,對了,醫生說是答應了方幸少爺一件事。
所以,還是為了方幸。
又是他。
這是第三個對他青睞的力量。
憑什麼?!
不過,【祂】只是制止了方宵,並沒有干涉集裝箱這邊的事,是不是意味着,【祂】對方幸的幫助到此為止了?
蛇女很快冷靜,她試着探查方宵現在的情況。
她發現方宵被醫生帶走了,帶到了……方家祠堂?
不,那是她唯一不能掌控的地方!
蛇女暴躁地將自己盤起來,狠狠將手邊一架照相機扔下了虞幸。
「彭!」
攝像機被一條青色的袖子抽碎。
俊美書生模樣的青衣鬼魂,在詛咒之力和意識扭曲的暴動中浮現出實體,手中玉骨扇啪得打開。
「轉的在下頭都要暈了,能不能停一會兒,虞幸。」亦清的另一隻手按在了虞幸轉匕首的那隻手上,溫和的語氣中隱約透着不高興。
蛇女瞳孔地震。
這又是……
是【靈】?
……
方宵面前的畫面消退時,他已經被嚇得渾身冷汗。
意識回歸,他才發現自己被扛在了醫生的肩上,醫生扛着他這麼一個大男人,走路卻閒庭信步,輕鬆得不像話。
往前幾步就是祠堂,是他這麼多年一直潛意識中迴避的地方。
方家的祖祖輩輩都供奉在哪裏,這得讓他感覺拘束,他的大腦甚至想將這裏遺忘,因為——
就在方宵仍然處於恍惚中時,醫生已經將他扛進了祠堂範圍。
頓時,一排排靈位映入方宵眼帘。
它的視線瞬間定位到最上方,那是他們家老祖宗的靈位,老祖宗是戰功赫赫的將軍,榮耀加身,不容褻瀆。
不容褻瀆。
方宵的腦子忽而清明了。
之前反覆掙扎拉扯過的那麼多次記憶通通湧上心頭,醫生將他放了下來,他撲通一聲就給靈位跪下了。
什麼醫生,什麼瑞雪祭,一切的一切都從他的腦子裏飛走,他記起了所有,包括他試圖拉自己曾經最想送出去的弟弟回到這個泥潭來,包括他把他喜歡的女人折磨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包括曾經義無反顧的反抗與犧牲。
方宵呆呆地跪在那裏,甚至連剛才看到恐怖畫面的恐懼都消退了。
他的心裏浮現出另一種恐慌,那是他搞砸了一切的恐慌。
不,不該這樣。
弟弟不該回來的。
明珠也已經恨上了他。
他到底在做什麼?他都幹了些什麼?
不,不。
不!
「事情並非沒有轉機,方宵少爺。」醫生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您就在這裏待着,只要不添亂,就是最好的贖罪了。」
帶着笑意的聲音緩緩地將方宵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方宵機械般轉過頭。
入眼,又是一張模糊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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