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家出來,李凌卻沒有回家,而是轉身又去了縣衙。
此時正是下午,縣衙里眾人忙碌一片,見了李典吏回來,又是一番見禮,他一邊應付着,一邊又來到了魏縣令的公房。
見他此時到來,魏梁還頗有些奇怪,請他進門落座後問道:「你昨日不是來告辭過嗎,怎麼今日又來了?可是因為科舉上有什麼疑問?要是有什麼擔心也可說出來,不過我相信以你現在的時文造詣考個秀才當不再是難事了。」
「多謝大人關心,卑職並非因此而來。」
「哦?那又是為的什麼?」
李凌稍稍壓低了些聲音,正色道:「大人最近是否在為黃麻捐一事感到為難?」
「你……怎麼就知道了?」魏梁帶着意外問道,這事就是衙門裏也沒幾個知曉,現在李凌又不怎麼來,自然更難得知了。
話說之前他們都以為這黃麻捐一事或許足夠麻煩,但已經和自家關係不大,要爭論什麼的也該放到更高層面去才是。可之後的發展卻明顯出乎了魏知縣的意料,府衙把事情上報,一傳二傳就到了如今的兩淮巡撫衙門,然後就突然停滯住了。
就在前幾日裏,巡撫衙門居然直接就下了一道密文給魏縣令,讓他想法兒把事情給遮掩下去,雖然沒有點出要是不照辦會如何,但態度卻頗為強橫,給了魏梁不小的壓力。
如果只是府衙方面的壓力,魏知縣自然不怕。可巡撫已是封疆大吏一級的高官,哪怕他背景深厚,也是不敢太過得罪的,而且也確實拿不出太好的應對之策。所以幾日來,苦惱不已,左右為難。
李凌笑了下:「前日曹先生來賀我過了縣試,無意中提了一句,卑職才知道大人有此難題。」
魏梁知道這是曹進在問策李凌了,而看他樣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對策才來的,便也精神一振:「你是有什麼好法子應對嗎?若真能拿出來,可是幫了本官大忙了。」
「主意確實有一個,只不知大人敢不敢讓我一試。」
「快說來聽聽。」
李凌當即起身湊上前去,壓低了聲音說了一番東西,卻把魏知縣聽得一陣發呆,半晌才遲疑道:「這法子真能成?」
「大人,卑職以為有些事情就該對症下藥才能解決,巡撫雖然位高權重,但也有自己顧慮的一面,那就是民意。所以只要咱們能把握住這一點,就足以改變他的想法,讓大勢為我們所用。」
頓一下後,他又笑道:「而且這麼做也不是官府所為,更不在咱們江城縣,縱然巡撫大人想要挑錯也挑不到咱們頭上來。所以卑職以為此法可以一試。當然,要是大人真有顧慮,那就作罷。」
魏梁的兩條眉毛慢慢聚攏,手指又在額頭輕揉着,盤算着做權衡。半晌後,才抬頭正色問道:「你在此事上有幾分把握?它真能在府城暢銷傳播形成壓力嗎?」
「卑職應七八成把握吧。」李凌也慎重回話。
「那就依你說的做!」魏梁終於下了決心。其實他心裏對巡撫也是有怨氣的,又有靠山,只要有機會,也不怕與之暗鬥一番。
李凌見此也是一笑:「那卑職之後會按部就班行事,大人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唔,我相信你的能力。對了,你還是得記住你此番去府城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可別捨本逐末了,科舉才是正事。」
「卑職明白,多謝大人掛心。」李凌忙正色拱手應道,有了魏縣令的首肯,他的膽氣自然更壯,後面的計劃也就能大膽實施了。
在從縣衙出來後,李凌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到此,出發前的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只等明日一早,就和其他一眾同去府試的考生一起出發了。
……
三月二十九日,天才剛亮不久,李凌便背了個包裹,在月兒戀戀不捨的跟隨下出了家門,先把她送到古家,然後與同樣準備好的古剛一起,坐着由新雇的車夫老馬所趕的馬車朝着城門處而去。
現在李凌可比前一次去府城時有錢多了,縣衙里的俸祿不提,光是之後幾卷封神的書稿費就有二百來兩。手頭一寬裕,他就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不光租的是馬車,而且還頗為寬闊,還不是敞篷的,坐在裏頭可是愜意得很。
不過古剛陪他坐在裏頭卻顯得有些彆扭,忍不住小聲道:「李公子,小的覺着實在沒必要多花錢僱人趕車啊,小的就能趕車。」
「你……」李凌瞟了他一眼,當初那一路的折騰還歷歷在目呢,便道:「我還是多花點錢吧,至少平穩些。」
古剛似懂非懂地抓了抓頭,見李凌已經決定,也不好再說什麼,反正也不是由他出錢不是?
等他們到了城門口時,那裏已經匯聚了好幾十人,既有考生,也有送行的親友,這其中居然還有徐滄,見李凌從車中探出頭來,他便趕緊走過來。
這幾個月里徐滄的變化也是不小,自打被李凌一番嚴詞呵斥後,他也知道了自己的一些不足,痛定思痛後,也就下了一個決心。和李凌一樣,也決定最後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考最後一把,若再連秀才都不中,便另謀出路,不能再讓老母弟妹被自己牽連着受苦了。
而除了在家中讀書外,徐滄也另謀了一份輕省的活計,那就是在古家書局裏幫着抄抄寫寫——當然,這也是看在幾人間交情份上。而在這麼自食其力之下,徐滄整個人的精神頭倒也比之前好了不少,他甚至覺着寫出來的文章都比當初上了一個台階。
徐滄和李凌因為各自忙着事情,所以最近交往倒是不多,但關係卻並未因此而淡薄,此刻他更是早早就前來城門送行:「李賢弟,希望你這次能順利通過府試,再傳捷報,考中秀才啊。」
「承徐兄吉言了。對了,你不也要再去考一回嗎?怎麼不和我們一起上路?」李凌笑着問了一句。
「我這不只考院試嗎,那得等到四月中旬呢,此時過去也太早了些。」
李凌點頭,知道他是為了省錢才做出的這個決定,畢竟他家中拮据,外出花錢更多,能省一點還是省一點為好。
或許有人要說既然李凌手頭寬裕,怎麼就不能接濟對方一回?這點李凌卻有自己的考慮,他必須給對方足夠的尊重,要是連這樣的事情都由自己供着徐滄,便會給他一種被人施捨的感覺,這是他作為讀書人該有的自尊。所以既然對方不提,李凌也沒有主動提出。
只是在雙方告辭時說了一句:「徐兄,待你來府城時,你我再相聚。說不定那時咱們就能一同參加院試了呢。」
「希望如此,賢弟一路走好!」
兩人當下拱手作別,當徐滄轉身回城時,其他那些送行的人也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然後各自分別,一支六七十人,由考生和隨從組成的車馬步行隊伍沿着官道向北進發,而其他人則迴轉縣城。
只從這支雜亂的考生隊伍里,就能看出其中貧富差距極大了。這裏頭有錢的,就跟李凌一樣,是坐了自家或是雇來的馬車趕路的,也有稍微節省些的則用的驢車,後者的速度可比馬車慢得多了——當然,要是由古剛來駕車的話速度還是能和馬車一樣的。再省錢的就只能徒步前行了,如此走出一程後,整支隊伍就分作了三截,或許這便是天然的階級陣營了。
一旦趕起路來,李凌花錢僱請車夫的效果也就體現出來了。這馬車走得那是既快又穩當,人在其中完全感覺不到多少顛簸,雖然比不得後世的汽車,但總算不會再讓人被晃得全身骨頭散架,吐個七葷八素了。
而且這麼一來,趕路的行程也更快,之前需要一整天才能到府城,今日卻只花了大半日,太陽才剛偏西呢,他們已經能瞧見府城那熟悉的灰黑色城牆了。
這次府城城門前也比上次要鬆懈許多,兩邊雖然依舊有兵丁把守,但全都懶洋洋的,沒有那時如臨大敵,進出人等都要嚴加盤問的架勢。
重來故地,李凌不覺就想起了那日自己冒險把邵秋息給送出城的事情,也不知那傢伙後來怎麼樣了。不過縣衙里沒看到相關文書,只提了句在各府縣的合力剿殺下,已把幾股羅天教逆匪盡數撲滅,至於其中真假,就不好說了。
幾輛馬車在來到城門前後,各自亮明了考生身份,守城兵丁當然不敢刁難,甚至連查看一下都沒有,直接放了他們進城。
而後,在最打頭的一輛馬車的帶領下,他們又沿着街道往前,最後停在了一家規模很是不小的客棧之前,遠遠的,李凌就瞧見了上頭一塊匾額上題了四個大字——「萬里歸客」,倒是頗有些大氣。
很好,至少住的不是天底下最大的連鎖旅店悅來客棧。
但在跟眾人一道進門,抬眼看到裏頭斗大的萬字標識時,李凌又把嘴微微一咧:緣分啊,這裏居然就是萬家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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