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玄機是傍晚歸家的時候,得知唯真已死的消息。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回過神後就第一時間將幾位第四門的供奉招來身邊護衛。然後他神色匆匆,往國舅會昌伯府匆匆行去。
皇甫玄機發現此時的國舅孫繼宗,也是發懵的狀態。
「怎麼就死了呢?死的這麼容易?」孫繼宗神色恍惚的看着皇甫玄機:「唯真是何等人物?他在京中上百年都屹立不倒,基業雄厚,居然就這麼被那傢伙給玩死了。」
皇甫玄機也是唏噓不已:「只能說此子不愧為將門之後,深知兵法之要,一擊就正中要害,沒給唯真任何反擊的機會。他也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並不拘泥於手段。」
他隨後語聲一轉,眼神幽然;「不過這一次,卻可能是你我的機會。」
孫繼宗一聽其意,就知道皇甫玄機是盯上了唯真的那些黨羽。
對於此事,孫繼宗也大為心動。
他其實更在乎錢,之前被李軒敲詐勒索,他最近過得極其艱辛,家裏的奴僕都裁掉不少。
「沒有了唯真,這些人就是一盤散沙,只會被李軒各個擊破。」
皇甫玄機咬着牙道:「哪怕只為讓李軒難受,我們也不能讓他得逞。巡鹽御史夏廣維案牽涉極廣,據我所知,就有兩位當朝侍郎,一位已經致仕榮養的尚書——這些人只需保存一半,對於太后上皇,都有極大的助益。」
國舅孫繼宗頓時就心動,陷入了沉思。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位鐵面文士走了過來。此人身軀雄壯,卻做文士打扮,臉上則戴着鐵質面具,不露真容。
不過其行走步履,舉手抬足間,卻自有一股儒雅之韻,他語聲平靜道:「皇甫將軍想法很好,可惜已沒有實施的可能了。」
皇甫玄機與孫繼宗,就神色錯愕的看了過去。
「為何?」皇甫玄機不解的問:「鐵先生,唯真方丈的那些同黨,絕不可能坐以待斃。一樁十二年前的案子,哪裏能輕易把他們釘死?」
此時他對鐵面文士說話的語氣,卻還是很尊敬的。
只因不久之前,他皇甫玄機正是因這位國舅府智囊的指點,才得以從牢獄中脫身。
這位鐵面文士智慧絕倫,料事如神。斷定了那位鎮朔大將軍,是個極好面子的人,讓他主動向大將軍梁亨示好。
梁亨對於他這個河間王三子,當世第一流勛貴的投靠果然得意之至,所以親赴宮中向天子求情。
此人乃景泰帝的親信大將,此時又負責整個京城的防務。
天子可以不賣河間王妃的顏面,卻不能不對自己的親信大將妥協,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只能被迫允其所請。
孫繼宗同樣神色疑惑的問:「鐵先生,這是何故?」
那鐵面文士卻苦笑道:「國舅就沒有看到暗衛傳遞過來的最新消息麼?李軒先去拜訪了兵部,然後去了戶部,在那邊都待了足足半個時辰。」
他隨後搖頭:「二位等等吧,或許不久之後,太后的懿旨也會到來。」
果然他坐下之後沒過片刻,就有內侍過來傳達孫太后的口諭:「太后的意思是,唯真等人合該萬死,罪不可赦!這些王振遺毒,必須除惡務盡。
太后命國舅您務必協助刑部,清查昔日唯真主導的軍糧案,並將此案詳細宣之於眾。」
孫繼宗神色微動,已經摸清楚了太后的心意,可他隨後還是問道:「除此之外,太后還說了什麼?」
「倒是沒說什麼。」那位內侍凝神想了想:「不過太后發了很大脾氣,摔碎了幾隻她最喜歡的茶盞。說正是這些奸邪小人,國之蠹蟲,才令上皇淪入敵手。
又訓斥了國舅你,說你怎麼能與這些人攪合在一起?是嫌他們母子被這些人禍害得還不夠嗎?問你是否與此案有涉?讓你近日儘快入宮一趟。」
孫繼宗汗顏惶恐之際,皇甫玄機則若有所悟的看向鐵面文士:「鐵先生,之前李軒拜訪兵部與戶部,可是為最近朝廷缺錢一事?」
「正是。」鐵面文士一聲輕笑,他抬起手掌往下一壓:「以強力破其核心,再以重利誘之,以大勢壓之,這便是冠軍侯的手段。這個時候,所有人意圖抵抗,都會被壓得萬劫不復。不得不承認,這一次,他確是算無遺策。」
他隨後搖着頭:「如今我們只能指望,主導此案的不是於傑或李軒。」
皇甫玄機當即就明白其意,即便唯真及其同黨全數覆滅,他們也不是沒有辦法謀利。
他們依然可在此案中上下其手,獲取巨量錢財。
可前提是主持此案之人,不是剛正不阿,眼珠裏面揉不得沙子的少保於傑;也不是同樣浩氣純正,與他們有仇怨的李軒。
※※※※
李軒入宮的時候,遇見了襄王虞瞻墡。
這位仁宗的第五子,當今天子與上皇的『皇叔』素有賢王之稱,在朝野內外有着極大的聲望。
他不但曾在仁,宣年間數次『監國』,甚至三次有望繼承皇位,卻被襄王堅辭。
在正統帝被俘之後,孫太后就想立襄王虞瞻墡為帝,甚至命人取來襄王金符,欲召其入宮,襄王卻上書請立皇長子虞見深為太子,請郕王虞祁鈺監國,並招募勇智之士,來營救皇帝。
所以這位襄王深得天子與太后信重,不但打破了大晉藩王必須就國的循例,還在京中擔任大宗正一職至今。
由於修行成就,虞瞻墡面貌只有四十歲許,長相則與老虞家差不多,方面大耳,五官方正,穿着一身朝服,謹肅嚴毅,威儀極重。
不過見到李軒之後,襄王虞瞻墡卻是和顏悅色,兩人先寒暄了一陣,虞瞻墡就主動說起了夏廣維案:「這次如非是冠軍侯,寡人險些就被奸人蒙蔽,下午的時候,我家一個名叫秦庸仁的副總管因惶恐之故,到寡人面前哭告,寡人才知這畜牲為了區區幾萬兩銀錢,居然敢擅用我襄王府名號,與那唯真勾連,竟使寡人成了幫凶,令夏御史這樣的忠直之臣闔族含冤而死。」
他隨後又詢問道:「冠軍侯,不知夏御史可有後人在世?寡人知曉此事之後痛悔不已,愧疚難安,想要對其後人稍作補償,以贖前過。」
他神態誠懇,情真意切。
李軒如果不是對此案知之甚深,也差點被其迷惑。
其實襄王府在此案中做得不多,無非就是為唯真站個台,暗中放個風聲。
這位襄王殿下的想法,事情能成,那就白拿幾十萬兩,不成的話也容易撇清。
可這卻很關鍵,使得很多與案的官員,都認為唯真方丈有襄王府為後盾,這才肆無忌憚的參與此事,上下其手。
襄王府每年從唯真手中得來的幾十萬兩銀錢,更是沾滿人血。
「襄王何需如此?所謂人無完人,襄王久居王府深院,難免有被人阻塞耳目的時候。」
李軒假裝相信,還神色肅然的提醒道:「不過襄王殿下還是得多提神小心的好,我之前訪查此案的時候,發現唯真常與他同黨說起,土木堡之變前後,他其實是在給您賺銀子。昔日的夏廣維案,殿下您才是主使之人。
此事如果傳出去,天子與上皇多半是不會信的,卻對王爺殿下您的名聲有礙。畢竟涉事的那些糧倉,都在懷來附近,可能會令有心人聯想到土木堡。」
襄王虞瞻墡原本的鎮定,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渾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
他驚疑不定,心想唯真他真敢這麼說?
看李軒這副情真意切,一副為他着想的模樣,似乎不像有假。
可就在虞瞻墡想要問個究竟的時候,李軒已經被過來傳喚的內侍,先一步領進了太和門。
太和門的議政殿內,此時不但聚集了幾位內閣大臣,還有刑部尚書俞士悅,新任的大理寺卿,繡衣衛都督同知左道行,內緝事監的首領太監等等。
這個時候,左僉都御史韋真與繡衣衛千戶魏白龍也在這裏。
二人已查抄唯真方丈外宅歸來,韋真舉着一張清單,神色興奮的宣讀:「——共有京城左近田契三千五百餘頃,店鋪一百九十七間,宅院與別業九間,現銀五十三萬兩,黃金九萬兩,銀票二百七十四萬兩,各種珍寶首飾三千四百多件——」
韋真足足報了大概一刻時間,才停了下來,然後他拱着手道:「具體價值幾何,還得詳細評估,可臣預計這些資產的總價,不會低於千萬,此外魏千戶的人,也在拷問唯真的子嗣與管家,以臣料度,唯真一定還有私藏。」
而此時這議政殿內的群臣,都已是面面相覷,各自面現異澤。
戶部尚書蕭磁最為激動,他的面上已泛着紅潮:「陛下!此案既然涉及開中法,那就與我戶部有涉,臣請由我戶部與刑部聯合辦案,將此案調查個水落石出。」
於傑雖是面無異色,神態從容,卻有一股無比厚重的殺氣,卻從他體內直透而出:「關於夏廣維與懷來糧倉虧空一事,臣昔日也有懷疑。可那時臣受命清肅邊防,事務繁重,給了這些人沆瀣一氣,蒙蔽朝堂的機會。臣請嚴查夏廣維一案,撥亂反正,肅清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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