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入承天門,皇甫玄機才知道自己的心腹謀士孫然已被人謀殺。此時他的臉色煞白,眸中的怒火幾乎化為實質。
「徹查!拿我的名帖,去順天府衙門與內廠督促,讓他們徹查此案!京師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好大的狗膽!
讓他們儘快查出兇手,本將要將他們千刀萬剮!」
隨着皇甫玄機的怒吼,幾個侍從當即手持他的名帖飛奔離去。
皇甫玄機隨後又眸色陰冷的環目四望了起來。
孫然之死讓他怒火攻心,可同時也讓他驚悸。
皇甫玄機已經意識到自己對手的危險性,誠意伯府的反撲凌厲兇猛,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關鍵是對方的不擇手段,居然在大時雍坊這樣緊鄰宮城,貴人云集之地暗殺他的謀士,那還有什麼是對方做不出來的?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並非是孫然之死,而是如何反擊。
他意識到今日,不論如何都需將李承基從操江提督的位置上調離不可。只有如此,才能壓制住對方的反噬。
可如今隨着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李文昱與孫然的死亡,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出面,聯絡他兄長與父親的同僚舊部。
皇甫玄機隨後就在魚貫走入承天門的群臣當中,找到了幾位熟悉的身影。
皇甫玄機的眼神微亮,當即大步走了過去。只是讓他意外的是,那邊的幾個武官勛臣在望見他之後,竟然都面色微變,紛紛加速避讓開來。
那神態就仿佛是在躲避災星,含着幾分無奈惶恐之意。
見得此景,皇甫玄機不由微微愣神,錯愕的看着這幾人。他皺了皺眉,又走向了正從承天門洞走入進來的另一群人。
那也是一群武官勛臣,以中軍都督府同知武定候曹易為首。作為土木堡大敗之後碩果僅存的勛貴,武定候曹易如今在朝中也是位高權重,地位顯赫。
不過當皇甫玄機大踏步的走過來,武定候周圍的眾人,卻都是面色一凝。
接下來,許多人竟是裝作沒看見皇甫玄機這個人,紛紛加快了步速,從他的身側繞開。
武定候曹易也同樣不給皇甫玄機說話的機會,他朝着皇甫玄機抱了抱拳,就以龍驤虎步一般的步伐,行往宮城深處。
「曹叔!」皇甫玄機見狀既驚又怒:「昔日征伐之戰,是我父親力保,才使太宗免了你的罪責。」
武定候曹易的神色無奈,終於駐足停步,他隨後目光複雜的回望皇甫玄機:「皇甫賢侄,你這是何苦?」
皇甫玄機掃了周圍經過的群臣一眼,然後滿含疑惑的朝武定候曹易抱拳一禮:「曹叔,你我兩家可是百餘年的世交,今日卻為何要避小侄而遠之?」
「你自己做出的事情,自己難道不知道?」曹易看着皇甫玄機,良久之後,他微微一嘆:「罷了,看在我們兩家交情的份上,我就與你說說究竟。昨日誠意伯李承基已向各家勛貴武門傳話,這次誰敢助你,誠意李家必與其魚死網破,不死不休。」
皇甫玄機聽到這句,初時差點失笑。他心想李承基他莫非是失心瘋了?做出這等失了智的事情?
他們北方將門在靖難之後,何時被人指着鼻子這麼威脅過?
李承基說出這樣的話出來,只會激起眾怒,為誠意伯府招惹更多的敵人。
可隨後皇甫玄機就心神一冷,現實並非是李承基被孤立針對,反倒是他皇甫玄機,被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皇甫玄機的臉色難看異常:「所以曹叔您就聽了他的話?」
武定候曹易則稍稍猶豫,然後苦笑道:「一日之前,大同糧商梁同被山西繡衣千戶劉丹抓捕,罪名是勾結蒙兀瓦刺部,以糧草兵器資敵。
二十二年來梁同走私一百五十萬石糧草,兵器二十二萬件售入草原。且已尋得梁同私藏的兵器糧草,以及他的秘賬作為罪證。此外不久前神器盟一案,也有不少手尾未處理乾淨。」
皇甫玄機不禁微微一愣,心想這山西的通敵案,與他及誠意伯的爭鬥有什麼關係?
大同糧商梁同這個人他知道,往年此人也有給輔國公府孝敬,每年大概是三萬兩紋銀的樣子,可此人與他皇甫玄機其實關係不大。
此人東窗事發,怎麼都扯不到他頭上來。
至於神器盟,與他們家就更是關係不大。
可皇甫玄機隨後就想到了究竟,氣息也微微一滯。
梁同與神器盟能夠將糧草兵器送入草原,勢必與大同,宣府等地的軍將牽涉極深。
而自太宗登基以來,大同與宣府都在他們靖難勛貴的掌控之下。其中關係盤綜錯節,牽涉到了大半個北方武門——
「山西繡衣千戶所千戶劉丹,是李承基的妻弟,據說此人,已經從梁同那兒就拿到了詳細的名單,其中涉及千戶,守備以上二十餘人。而如今神器盟,就在誠意伯府的手中。」
曹易說到這裏雙拳緊握,面色潮紅的一聲怒哼:「若非今次事發,老夫竟不知那些不要命的雜碎,竟然膽大包天,做出這等混賬事!
淇國公在草原全軍覆沒才多少年?他們就不記得痛了?居然敢縱容商人,將糧草兵器售到草原。在土木堡大敗之後,還不知收手。」
他的語聲複雜,似是為北方將門子弟的腐朽墮落而憤恨,不甘,惱怒。
皇甫玄機心裏則是冷如寒冰,他知道曹易所說的淇國公,乃是昔日靖難功臣第一,在太宗年間率數十萬大軍征伐草原,結果全軍覆沒。
從那時起,大晉太宗就禁絕了邊境與草原的兵器交易,甚至捕拿了幾個大商人,將之剝皮揎草。
至於那山西繡衣千戶所千戶劉丹,皇甫玄機也是聽說過的,那是李承基夫人劉氏的堂弟。
而山西繡衣千戶所千戶雖然只是五品官職,卻位卑權重。只因繡衣衛在整個大晉,都只有十五個千戶所。
每個千戶所,都主掌一省巡查緝捕之事。
可皇甫玄機之前卻萬萬沒想到,這致命的一擊,卻是來自於山西。
「也就是說,李承基是以此事來威脅?」
「他寫給我的信中雖然沒這麼說,可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曹易嘆了一口氣:「我們的卵蛋都被人捏住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他信中有言,這次只是他與你皇甫玄機私人之間的恩怨,可如果我們插手,那就是誠意伯府與北方將門之間的衝突。」
曹易說到這裏,又苦笑道:「換在別的時候,老夫倒也不在意他手中的這個把柄。那些涉案武將,全死了乾淨。可如今於傑掌着兵部尚書,權重天下,此人眼珠裏面可是揉不得沙子。
而自太子重病之後,天子或有意立威。一旦那份名單落到於傑手中,定會掀起腥風血雨。玄機啊,你當明白我與諸位大人的苦心。」
皇甫玄機心中鬱憤莫名,他明白曹易的意思,無非是擔心此案最終會牽連到各家,所以要犧牲他皇甫玄機?
「曹叔!」皇甫玄機努力平復着胸中鬱氣:「我們可都是靖難將門,百餘年來同氣連枝,曹叔您就眼看着李承基對小侄下手?」
曹易的面色卻漸漸轉寒,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道:「賢侄,老夫自然是想幫你,可勢不由人。你需知曉,如今早就不是土木堡之變前了,我靖難將門十成折了八成,如今在朝中只能勉強立足,慘澹維持。
而賢侄你這次得罪的誠意伯府,卻是如日中天。南邊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靖安伯李軒合六大天位,連巫支祁,常澤與相繇這樣的大妖巨孽都能斬殺。其聲勢之隆,已不遜色於昔日的輔國公府。老夫這裏且說句不當的話——」
他目視着皇甫玄機,竟是語聲悠然,含着冷淡之意:「即便日後天子去位,新皇登基,也勢必得對他們家恭着敬着,拉攏有加。他們家立足於世的根基已是武力,而非是天子的寵幸。
至於世侄你,你非得去得罪他們做什麼?還有,我不知你釋放巫支祁的目的究竟何在,可無論你是何圖謀,都選錯了對手,手段也過於惡毒。」
「叔父怎麼這麼說?小侄豈敢如此大膽,釋放巫支祁?此事簡直荒唐!」
皇甫玄機才剛想說此事實為誠意伯府栽贓,可隨後就在曹易冰冷的視線注目下說不出話。
他已察覺到曹易眸中夾含的怒火。
「賢侄你說不是那就不是吧。」武定候曹易的面色更加冷淡了:「總之你與誠意伯間的爭鬥,本侯愛莫能助,也無力助你,賢侄你好自為之。」
他說完之後,終究還是想起昔日初代輔國公皇甫神機,還有河間王皇甫玉的情分,又一聲嘆息道:「稍後朝會中你得小心留神,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提前做些防備。誠意伯李承基此人智計了得,心狠手辣,他的手段一定不會只有這些。
以老夫對他的了解,此人既然對你動了手,那就一定會是抱蔓摘瓜,剪草除根,不留後患的。還有,昨日淮揚巨商彭八百在京中為李承基奔走,一共拜訪了十七位文武朝官,不知密議何事。」
此時的皇甫玄機,只覺渾身發寒。他抬頭往遠處太和門方向望去,此時竟生出幾分畏意。
他已經在畏懼着這場朔望大朝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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