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倒是挺硬的。」
席應依舊在冷笑着,他手捋長須:「本官倒是要看看,你能強撐到什麼時候!」
可他的眼神已經一點點凝重,瞳孔裏面的驚怒,已經轉為驚疑。
此時整艘帆船,都在他的浩然正氣壓迫下急速下沉,整個船身也在發出『吱嘎』的響聲,似乎有解體的趨勢。可李軒還是傲然屹立,一點吃力的神色都沒有。
後面的羅煙見狀,差點就笑出了聲。心想我能撐到什麼時候,這傢伙大概就能撐到什麼時候。
還有,這個傢伙的演技未免也太應付了,好歹裝一下吃力,可他卻連裝都不肯裝一下。
真搞不清楚,這人到底是怎麼騙過眾人的。
彭富來與樂芊芊,神色卻已輕鬆了下來。席應的浩氣,已經集中到了李軒的身上,使他二人都壓力大減。
可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們有點摸不着頭腦。
李軒則是手握着文山印,眼現出了幾分猶疑之色。
就他『護道天眼』窺望的結果,眼前這個傢伙,這位當朝左副都御史,分明就是權頂天所說的魚目混珠,亂虞子理學正道之徒。
他的浩然正氣也是雜駁不純的,可見其心不正,學術不純!甚至那都算不得是『浩然正氣』,只能說是純粹的精神力量。卻不知這位是用了什麼方法,偽裝出這堂皇正大的氣勢。
而李軒手中的這枚寶印,乃是虞子所遺,用於正本溯源的護道之器,針對的就是這等混入理學門牆內的「妖魔鬼怪」。
這『文山』印其實已經在蠢蠢欲動了,那玩意就像是某種震動玩具一樣,在不斷的發出顫音。
李軒心想這傢伙要真的能自己動就好了,可此物又必須以他的元氣催運,才能夠發揮作用。
這正是讓李軒遲疑的地方,問心鈴裏面的那隻他化天魔沒有騙他。以他現在的修為,動用『文山印』的代價過於巨大。
主要是元氣巨幅消耗,可能導致侵襲入體的陰煞失控蔓延。
李軒估摸着這一印打出去,自己的壽元搞不好就要丟掉二十多天,可他現在好不容易才因修為破境,續了三個多月的命。
這一印下去自己的命就沒了四分之一,李軒有點接受不能。
可僅僅須臾,李軒的心念就漸漸堅定,他想自己總不能讓張岳白白吃虧,看着這席應在自己面前猖狂。
關鍵是,此人對誠意伯府心懷敵意,且身居的左副都御史之位,對他們老李家來說威脅巨大。
自己既然有廢了此人的能耐,又豈能將之放過?
而就在他一邊暗嘆着自己命途多舛,遲早得英年早逝;一邊將那文山印從袖中取出的時候。遠處高空,忽然傳來了一聲冷笑:「哪裏來的賊人?竟敢對我們六道司的人出手!」
就在下一瞬,一道恢弘浩大的劍光,從高空中直貫而下。
那正是司馬天元,手持重劍從空中怒斬,磅礴劍氣勢如破竹,一劍轟至席應的頭頂上方。
眾人只聽「轟」的一聲響,席應腳下的船板竟寸寸碎裂,他頭上的五梁冠,也被司馬天元的劍劈開了兩半。
緊隨其後,江含韻的身影,也帶着閃電雷鳴出現在了船上:「狂徒,給我下去!」
轟!
隨着她一拳轟打,這條帆船兩側,再次罡氣潮卷,掀起了高達十丈的巨浪。整條船也在隨後下沉到接近甲板的水面,之後才又急速浮起。
那席應的身影,則唇角溢血,人如炮彈般被砸飛了出去。
司馬天元依舊不肯罷休,身影追至江中,重劍接連怒斬,掀起了一重重的狂濤駭浪。
席應則驚怒交加:「大膽,本——」
他語聲未落,就被從空墜落的江含韻一拳轟回到了肚內。
她與司馬天元一個用劍,一個用拳,狂攻猛打,配合的無比默契,竟是讓席應左支右絀,疲於應付。
司馬天元還稍微有點分寸,那重劍斬擊雖然勢大力沉,卻都是以劍脊拍擊為主,沒能盡展他重劍之威。
江含韻卻是下手狠辣,短短兩個呼吸時間,她就已在席應的臉上轟了好幾拳。
甲板上立着的那位舉人樂波,已經氣青了臉:「住手,爾等竟敢對朝廷欽差——」
可這位的話才說到一半,李軒的身影就已欺近到了他的身側。樂波下意識的運用浩氣抵禦,可李軒只拔刀一割一攪,就將之輕鬆破開。而後他壓肩一撞,樂波整個人就騰雲駕霧一般飛了出去,落到了十丈之外的江面下。
此人到底是六重樓境的儒修,很快就從水下掙扎了上來:「住手!我家大人乃——唔!」
這次卻是張岳,他從後一把拖住了樂波的後腰,猛地將此人往水下拖拽。
「那個樂波修為不淺。」樂芊芊見狀有點擔心:「要不要去個人幫他?」
「用不着,」彭富來笑眯眯的說着:「別看他們家世代都在軍中任職,可初代懷遠伯,其實也是靠水戰起家的。」
這兩人入了水,果然許久都沒冒出頭。
而江面上的大戰,足足持續了半刻時間。直到席應猛的一咬舌尖,口中一口精血噴出,那堂皇浩氣的強度驟然激增數倍,澎拜潮卷,終將司馬天元與江含韻逼開些許。
「你們有完沒完?」
席應分明是急怒攻心,他不但鬚髮衝冠,眼中也幾乎噴出了焰光:「本官左副都御史席應!汝等六道司之人好大的膽子,竟然襲殺朝廷欽差!」
司馬天元唇角撇了撇,然後就收起了重劍,退回到了甲板上,他面上流露出幾分意外之色:「竟是席副憲?失禮!失禮!恕下官眼拙,竟沒能認出來。」
江含韻也同樣很歉意的抱了抱拳:「抱歉,剛才沒看清楚,不知貴官身份,我還以為是襲擊我屬下的惡徒。一時情急,還請見諒。」
樂芊芊看着席應那張已經鼻青臉腫,幾乎腫到不成人形的臉,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妥,忙偏開頭,在拼命的將自己挑起的唇角壓下去。
船上的御營銳卒,則都眼現出僥倖之色,都想幸虧是沒有動手,這六道司一向蠻橫,哪裏是好惹的?
其中幾人,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這位已經腫成豬頭的左副都御史。
席應狠狠的瞪了少女一眼,又眸光陰戾的注目江含韻。
方才司馬天元只是用重劍在他身上抽了幾下;可這女人,卻在他臉上打了整整一百四十七拳!而且出手異常陰毒,將她的『雷霆真意』蘊藏其中。
如果他不能將江含韻的真元真意驅除,那麼縱是最頂級的靈丹妙藥,也沒法讓他這張臉痊癒。
「沒看清楚?」席應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聲音:「若真如此,兩位的眼力可真堪憂!就不知你等平時是怎麼辦案,怎麼降妖除魔的?」
他這一身大紅官袍,孔雀補服,五梁朝官,這兩人眼瞎了才看不清楚。
司馬天元一點羞愧的神色都沒有,他摸着自己的眼一聲嘆息:「下官也是沒辦法,最近修行出了問題,一直眼神不好。過陣子搞不好就得封劍退休。」
江含韻則手按着腰刀,眼神不屑:「貴官如果不服氣,大可試着看能否揍回來。自然,貴官也可向我們朱雀堂舉報,我猜上面一定會有懲戒。」
此時張岳與樂波兩人恰好從水裏面冒出來,後者已經是有氣無力,氣若遊絲的狀態,張岳則生龍活虎的把樂波拖上了船,然後他也笑吟吟的,朝着席應一抱拳:「對不住了欽差大人!我剛才是想救人來着,可貴屬在水裏面可能求生心切,極力掙扎。我費了好大功夫才將他制服,差點也被他拖到水裏掩死。」
「你們!很好!」
席應的唇角再次溢出了一線血絲,嘴裏面卻是隱隱發出了磨牙的聲響。
他眸中凶光四溢,在幾人臉上掃了一眼,然後就一聲怒吼,一個拂袖將樂波遙空捲起,直接退回到了他的座船之內。
「今日之事,本官記下了。最多十日,本官自當廣邀我理學同道,至你們朱雀堂理論。」
司馬天元聞言不禁『嘖』了一聲,似有些牙酸。
江含韻卻嗤笑了一聲,滿不在乎的撥弄着她懷中的四尾靈狐。
「他要是真把金陵城裏的大儒都找過來,這事只怕還真有點麻煩。」
彭富來唇角咧了咧:「校尉大人她揍得太狠了,這簡直不成人形。」
「怕什麼?即便真要說道,那也是我們占理,是他先動的手。」
張岳神色卻有些心虛,他想了想,就一聲冷笑:「稍後我就去醫館,找人弄點繃帶膏藥回來。」
「你當這是我們以前一群紈絝打架?這種裝傷的小把戲,可別在那些理學大儒面前賣弄。別人用浩然正氣一吼,你就什麼底都得露出來。」
彭富來搖着頭,然後就發現李軒看着遠處的那條官船,神色有異:「謙之你在想什麼呢?怎麼在發呆?」
「我在想,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李軒眸光冷厲:「還是得儘快把這條蛇打死才好。」
「那只怕不太容易。」彭富來嘆了一聲:「這位在朝中的位置,穩當着呢。你家老頭估計十刀之內就可把他給斬了,可難道還能殺官不成?」
樂芊芊也插口道:「最近一年,席應與上皇,與太后娘娘那邊牽扯甚多,很可能已經靠了過去。即便陛下,想要將他拿下也得費不小功夫。這一年來因國本之爭,內閣幾位相爺正憋着勁與陛下他打擂台。」
李軒心想除去此人的辦法他是有的,卻不值得自己用四分之一的壽命去換。
倒是昨日問心鈴裏面那隻他化天魔說的請神之法,自己可以考慮一二。
可那畢竟是一隻他化自在天魔,絕不可輕信其言。
所以他還得多方求證一下,看看此舉到底有無後患。
還有,請神之法究竟是怎麼請來着?
※※※※
李軒與彭富來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席應,也立在官船內的窗口旁,眼神沉冷的看着他們。
「大人,我等絕不能就此罷休!可廣邀理學同道,這也絕非良策。」
樂波已經回過了氣,他臉色青白的立在席應的身後:「金陵城的幾位大儒素來都與六道司關係親厚,一旦我們與六道司理論不成,只怕會進一步影響大人的聲威,所以我等,最好是另想個辦法。」
「本官豈能不知?」
席應哼了一聲:「上門理論之言,無非是麻痹這幾人,等到兵械盜賣案告一段落,誠意伯府人等歸案,本官自然會讓他們付出代價。行了,不說這個——」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寒氣,這是因說話時牽扯到臉上的傷口,使他一陣劇痛無比。這又讓席應怒火攻心,他抬手一揮,就將旁邊的一張木桌拍成了齏粉。
「如今讓本官憂心的,是藏於船中的那些贓物與罪證!」
「贓物?」樂波微微錯愕:「六道司雖然蠻橫霸道,可辦案時還是秉公不阿的,他們豈敢隱瞞?」
席應搖頭道:「你是不認得剛才攔在我面前的那個少年,那正是誠意伯的次子李軒。此人既然先我們一步到來,那些罪證未必就還在船上。」
「竟然是他?那麼此事確實可憂。」
樂波隨後就發現席應語中的複雜意味,他當即容顏一正:「大人,學生也知那誠意伯府對您頗有恩德。可今次的盜賣軍械案關係朝綱,事涉國本,還請您務必摒絕私情,以大局為念。景泰帝令其子南下拜祭孝陵,分明是有了易儲之念,我等萬萬不能讓其成事!」
「本官豈能不知輕重?」
席應的眼神冷漠:「誠意伯對我確實恩重,可忠在義前。他既然攔了上皇與太子的路,那本官也只能大義滅親了。」
他依舊望着李軒,逐漸眯起了眼睛:「本官只是有些意外,本以為是個一無是處,不學無術的膏粱子弟。卻能在加入六道司後屢立功勳。尤其此人這一身傲骨,竟能在本官浩氣壓迫下一直支撐不倒,未免讓人驚奇。」
樂波神色微動,想起了這位左副憲與誠意伯府曾經議親一事,他的眸中當即微現戾意:「此子確有幾分才華,可正因如此,才絕不可留,否則吾等必有後患。
還有他旁邊的那兩個好友,我已經查清楚了,之前在金陵敗壞二小姐閨譽的。除了江南名族薛家長房千金薛雲柔之外,還有他身邊的懷遠伯次子張岳,以及揚州巨富彭八百的長子彭富來。」
「所以確如小女所言,他們是議親不成,所以懷恨在心,造謠生事?」
席應不由再次冷笑:「果然是些心腸狠毒的混賬!樂先生,此事就有勞你來處理。還有,這邊事了之後,我會讓夫人與你家議親。」
樂波先是眼眸中本能的現出噁心之意,可隨後他裝作大喜過望,朝着席應深深一拜。
※※※※
江含韻與司馬天元帶來的人,在船上忙碌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才將這艘船轉交給了席應。
此時李軒也暗鬆了口氣,他剛才還是有點懸心的。
李軒既擔心這船上有被他遺漏的栽贓證物,也擔心司馬天元等人會看出那些船上的暗格被他動過手腳。
幸運的是他之前收拾的很到位,司馬天元帶來的幾個六道司的偵緝老手,都沒能發現任何異常。
放鬆下來之後,李軒就開始詢問樂芊芊,關於那問心鈴的器靈『神降』一事。
畢竟這『請神』,『降神』,樂芊芊顯然是行家裏手。
「問心鈴?」樂芊芊聽了之後卻嚇了一跳,萬分震撼的看着李軒:「昨晚那個連過六關,我姐口中的無瑕君子,不世出聖人,理學護法,竟然是游徼大人你?」
「噓!」
李軒把手指放在嘴邊:「芊芊你小聲點,別被人聽見了,我這人不喜張揚。芊芊你只需告訴我,這事到底成不成?」
「我是不太贊同。」
樂芊芊搖着頭:「如果大人要提升你的戰力,求助於墨家更好。只要你出得起錢,大可從他們那裏買一具機裝傀儡回來,他們連第四門戰力的傀儡都能造的出來。而請神之法,危險極大,涉及元神。不懂此道之人,很容易會遺下後患。
尤其這次你要請的對象是一隻他化自在天魔,那器靈雖被虞子鎮壓洗鍊一千餘年,可其魔念尚在,凶性不減,絕不可信任。」
「也就是行不通?」李軒皺起了眉頭:「我也不是經常用,只是打算藉助這問心鈴的器靈之力,解決掉那位席副憲。」
他隨手拿出了那文山印,然後嘆了口氣:「本來用這東西就可以,可它需要的真元極大,一旦用出來,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會被它掏空。」
「那個席應是個偽儒?若是如此,借問心鈴之力確實比文山印要方便些。」
樂芊芊見多識廣,一瞬間就猜到了究竟,她陷入凝思:「如果是這樣,我倒是有個辦法。降神可以用,卻沒必要把你自己的身體借給她。我可以請人為你打造一個槐木人偶,就以這木偶請她過來。可這種東西的材料很貴,需要採用千年以上的槐木。」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李軒一眼:「大概需要一萬多兩。」
李軒心想mmp,這修行界的東西,真是貴的不講道理。
看來韓掌柜藏匿的那筆財貨,他是必須儘快取出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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