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時分,國子監生王靜揉着額頭,頭昏腦漲的跟隨着人潮從課室里走了出來。
而正當他行屍走肉般,往食堂的方向行去時,一個身影擠到了他的身前。
「王兄,明日就是休沐之期,要不我們去秦淮河逛一逛?」
「今日都這模樣了,你們還有心思去秦淮河?」
王靜用指頭按壓着自己的額角,臉色蒼白的看了這人一眼,發現這正是他在國子監不多的好友之一龍睿。
「寫了一天的文章,我現在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你倒是好,居然還有心思去那地方。」
「這不是有人請客嗎?」龍睿訕訕的一笑:「就是我們同舍的那位土豪,說是全舍人等都不可落下,而且去的可是秦淮十大名樓的抱星閣,那可不是什麼尋常地方。」
「抱星閣?還有這樣的好事?那位仁兄竟有這樣的大手筆?他們人在哪裏?」
王靜的精神一振,忽然就感覺到體內有了活力,疲憊正在消退。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大喊:「大家快看,問心樓的門開了,樓裏面有人!」
「問心樓?」王靜與自己的好友對視了一眼,然後就邁步往問心樓的方向走了過去。
「王兄你這是要去看熱鬧?」龍睿也跟了上來:「可如果現在不去,那他們就要走人了。」
王靜卻反倒加快了步伐:「龍兄不感興趣的話可以先走,我就不去了。」
龍睿卻哈哈一笑:「不去就不去。我也是好奇了,到底是哪一位大佬?居然開了問心樓,那地方已經五,六年沒開放了吧?」
「六年半!自從原衡原平之從這問心樓裏面出來,卻失心瘋的在樓外揮刀自我了斷之後,這座樓就再沒開放過了,也再沒人看過那枚問心鈴的模樣。」
王靜的目光晦澀:「事後祭酒大人定了新規,若有人想要挑戰問心樓,必須先接受他與兩位國子監司業的測試。可六年來,國子監內外,從沒有一人成功通過,那問心樓也就封閉至今。」
龍睿這個時候,才忽然間想起。那位自我了斷的原衡,不但是王靜的同鄉,還是這位的少小至交。
他接下來再沒說話,只默默加快了步伐。
而當兩人抵達問心樓的時候,發現那樓門果然敞開着。這座樓的上面幾層都昏暗無光,只唯獨第一層內燃燒着燭火。
可以依稀看見裏面有個人,站在裏面的第一級樓梯上。因此人背着他們,看不清這位的面目,只那一身六道伏魔甲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非常醒目。
樓梯口處還有着一隻碩大的黑虎,它將軀體微微趴伏着,虎目中飽含警惕的着看這門外。
「那是六道司的人?」龍睿的眼神錯愕:「此人非是儒者,祭酒大人他也容許此人闖關?」
「虞子當年設理學護法一職,可沒說過必須儒生才可。」
王靜搖着頭,神色略顯凝重:「你看他的那一身法器?」
龍睿注目細望:「厲害,全是中品階位。這傢伙挺有錢的嘛。不對,浩然武意?我艹,這是一整套有着浩然武意的法器!這傢伙能與之交融與共,他胸中蘊養的浩然之意,怕是相當的純正。可這又如何?據我所知,六年前的那些闖關者,浩然之氣都無比的精純。沒有一點斤兩,也不敢登樓。」
「可此人確有其不凡之處。」王靜的目光悠遠,含着幾分莫名之色:「祭酒大人之所以會同意,想必是有緣由的,我們且看着吧。」
「那就看看,秦淮河那邊再等等應該還來得及。」
龍睿笑了笑:「我打賭最多一刻時間,他就得從樓裏面出來。希望別出事,像羅大師兄那樣光着身子從樓裏面跑出來,反倒是好的,只是丟人現眼。怕的是神魄受損,精神崩潰。」
他又輕聲一嘆:「王兄,自理學護法斷代二十年之後,你可知外人怎麼說?他們說我理學的門人一代不如一代,已經遠不如前了,還說現在的虞子之學,已經失了虞子的真意,所以二十年來,都無人能夠成為理學護法。所以我其實是蠻希望有人能在這問心樓成功登頂,當然前提是,不是這位六道司的大哥。」
王靜沒有接話,可他也知這確是當代理學門人的奇恥大辱。
此時他們周圍的人群,也在議論紛紛。
「那到底是誰?」
「六道司的人?怎麼會在這?」
「真是不知死活!這問心樓都已經多少年沒人踏上過第三層了?」
「祭酒與兩位司業大人同意了?」
就在這刻,四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也陸續走入了國子監大門。入門之刻,她們就察覺到這座國子監分院的異常,也很快從周圍國子監生的議論中得知緣由。
「問心樓?該不會是小軒?」
江夫人是擔心自己夫君會對李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才跟上來,而此時她的額頭上,已經覆蓋滿了黑線。
讓李軒去經歷問心樓拷問——這種事江夫人一聽,就知是自家夫君能做得出來的。
她抱着最後一線希望,來到那問心樓前,然後面色就微微一青:「這個死老頭!」
這次回去之後,她定要江雲旗好看!
江含韻看着樓內的李軒,一時也覺心憂:「李軒他不會有事吧?」
她可是聽說過的,這問心樓可是曾經死過人。之前還有幾人的元神,都有或多或少的損傷,幾乎前途盡廢。
薛雲柔也嚇白了臉,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姑父他怎麼能這樣?問心樓死了人這麼大的事,他就不知道嗎?」
「你姑父這十年來都在專研武道,不聞外物,還真未必知道。為突破天位,他就連最喜歡的醫道都放下了。」
江夫人面色鎮靜:「不過那老頭應該有分寸的,他與國子監祭酒權大人是好友,而權大人正是這一代問心鈴的掌鈴之人。我聽說那問心鈴的難度可任意調節,想必他也只是想要看看李軒是否真的浪子回頭,不是讓他成為理學護法,難度是不同的。」
江含韻與薛雲柔聞言,臉上的神色這才好看了一點點。
她們想李軒既然是聽天獒認定的無瑕君子,又修成了浩然武意,那條狗也說他一生都沒做虧心之事,那麼問題應該不大。
「問心鈴的難度可任意調節?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這句話,卻是出自於走在最後的薛夫人,她微搖着頭,看着眼前的問心樓:「自二十三載前,刀魔李遮天強闖南京國子監後,那枚問心鈴的器靈就已失控。」
站在薛夫人周圍的三女,不由都一陣色變,江夫人更是面色蒼白:「什麼意思?」
「就是不受控制了,據說是因裏面的封禁受損。」
薛夫人知無不言,面色則很複雜:「這是儒門秘辛,我也是因已故的夫君之故才知此事,當日李遮天強闖國子監之戰,他就是當事人。據說最開始那十幾年,那問心鈴的器靈還算安份。問心諸關雖然難度極大,卻不會傷害闖關之人。可自那之後卻越來越危險,闖關之人精神受損是為常事,直到六年前,有人出樓後當即揮刀自刎。」
江夫人不由咬牙,雙拳緊握,怒瞪着那問心樓的樓頂,她幾乎是從牙縫裏面吐出聲音:「江雲旗!」
※※※※
樓頂的江雲旗,已經感受到了下面來自於他夫人的目光,他不禁額冒冷汗,不停的用袍袖擦拭:「權兄弟,情況有這麼誇張?不就是測試什麼權欲,貪慾,色慾什麼的嗎?色慾也還就罷了,那什麼貪慾權欲,那是一點都難不倒我。你們儒門那麼多俊傑,怎麼就過不去呢?」
他對面的國子監祭酒權頂天則是嘆了一聲:「問題是這問心鈴的器靈,可是一隻十二重樓境的他化天魔。哪怕闖關之人有一絲一毫的欲望,都被它無限放大到極致。而只要他們陷入欲望中不可自保,這他化天魔便可藉此創其精神,甚至是奪其神智。」
江雲旗再次皺眉:「他化天魔?你們家的那位亞聖,怎麼會留下這麼邪門的東西?」
「那是煉心宗的手筆,他們拘役他化天魔煉造這件法器,就是專用於給弟子凝練心境的,此宗的修行之法講究絕情滅欲。也因他們的行事過於殘忍,沒有絲毫的人類情感,所以虞子才會將之剿滅。」
權頂天察覺到了江雲旗眼中的凶光,他驀然踏前一步,阻住了江雲旗的視線。
「雲旗兄,這畢竟是我理學的傳承之寶,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能讓它受損。」
江雲旗無奈的詢問道:「那麼可否讓我的神魄,也進入到這問心鈴內?」
「神魄進入到問心鈴,辦法當然有,那他化天魔巴不得你主動進去,那裏面可是它主宰的世界。可你我沒必要用這種兇險的方法。」
權頂天很認真的看着江雲旗:「我剛才說過的,是『不到萬不得已』。可如果此物,已經淪為害人的兇器,那麼這一定不合虞子的心意。」
他說到這裏,霍然神色一動,看向了這座問心樓的頂層。
「第一關,貪慾,他已入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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