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朱儀問起了正事,陳懋略一思忖,倒也不諱言,開口道。
「不知小公爺可還記得,前些日子,朝廷派出了使團,要迎回太上皇?」
朱儀點了點頭,道:「知道,算算日子,使團出京也有三四個月了,倒是沒聽說有什麼消息傳來,不過,前些日子也先入寇沙窩,應當是談判不太順利吧。」
這些基本上就是,朝中對於使團知道的大致情況了。
對於這次的談判,朝中其實是有很多人抱悲觀態度的,尤其是沙窩之戰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更是如此。
陳懋嘆了口氣,道:「談判的確並不順利,也先身邊,有一內宦名為喜寧,是個投敵的奸賊,處處阻礙太上皇歸朝。」
「無奈之下,使團只得設計將喜寧誘入宣府伏殺,但是不知為何,進了宣府之後,使團被暴起的錦衣衛全部拘押起來,現如今正押往京師。」
朱儀一臉驚訝,問道:「竟有此事,錦衣衛不是都在京城嗎?怎麼會跑到宣府去?」
這話有些不好回答。
對視了一眼,焦敬搖了搖頭道。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但是,世侄應該知道,這次使團的副使,是英國公府的三房張軏,我等勛戚同氣連枝,成國公府和英國公府更是世交,出了這等事情,世侄萬不能袖手旁觀啊。」
朱儀沉默了片刻,明顯對這件事情興致不高,想了想,道。
「幾位世伯,並非小侄不願幫忙,而是如今成國公府的近況,幾位也看到了,自身尚且難保,何談去保住別家,再說,這案子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小侄實在有心無力啊。」
這……
陳懋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過來之前,想過朱儀有可能會拒絕,但是沒想到他拒絕的如此乾淨利落。
想了想,陳懋道:「世侄,這件事情……」
「世伯不必多言,小侄心意已定,如今,成國公府已是風雨飄搖,小侄多謝諸位前來弔唁家父,喪期事忙,小侄就先失陪了。」
說完了話,朱儀起身拱了拱手,直接了當的便離開了,連陳懋準備好的交換條件也不聽。
就這麼將他們晾在了原地,絲毫的面子都不給。
看着朱儀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當中,陳懋的臉色有些慍怒,端起手上的茶盞,一飲而盡。
人家送客的意思都這麼明顯了,再繼續多待就是不識趣了。
於是,陳懋等人也沒多留,在一干僕役的引領下,同樣離開了成國公府。
不過,他們看不到的是。
朱儀走過長廊,轉了個彎,便停下了腳步。
長廊拐角後頭,來人面白無須,一身錦袍,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不是別人,正是東廠提督舒良。
目送着陳懋等人出府離開,舒良轉過身,帶着慣常的笑意拱了拱手道。
「小公爺演戲的功夫可真是一絕,方才那番抱怨,險些讓咱家以為,小公爺是真情流露,心中真的存着對皇爺的怨憤呢。」
朱儀臉色一滯,連忙擺手道:「公公這就說笑了,陛下一片苦心,我豈不知,何況身為人臣,理當為陛下效死,豈敢心存不敬?」
舒良依舊是一副笑臉,道。
「小公爺不必驚惶,咱家不過隨口說說而已,成國公府世代忠良,咱家豈敢質疑,何況,陛下都相信小公爺,咱家自然也是相信的。」
「畢竟,這牆頭草,歷來都是會被頭一個拋棄的,這個道理,小公爺肯定是明白的。」
朱儀的額頭上冒出了點點的冷汗。
他心裏明白,舒良這是在敲打他。
實話實說,剛剛在宴席上,他的那番話,的確有一部分,是心中的真實情緒。
不過他沒想到,隔着那麼遠,舒良竟然都能察覺的出來。
這下他是真的有些着急。
從那天出京的時候,舒良在驛站當中和他一番談話,朱儀就知道,他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拒絕的話,成國公府的門楣當場就會不保,而一旦答應,就是徹底上了天子的船,再也下不來了。
他那個時候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胡濙跟他說的,想弄死李賢的心情。
入了天子的眼,就沒有第二條路了。
所幸,看過了這段日子的朝局,朱儀覺得,這條路的未來前途還算光明。
但是如今,要是天子也懷疑他,那可就真的完了。
看着舒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他就知道,光是那些虛套的話,是沒辦法讓這麼一個東廠提督打消疑慮的。
腦子飛快的轉動,忽然之間,朱儀靈光一閃,笑道。
「舒公公所言有理,不瞞舒公公,這段日子成國公府在朝中十分艱難,幸賴有岳丈在旁開導。」
「他老人家數次跟我說過,如今的朝廷上,跟誰作對,都不能跟陛下作對,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讓我戒急用忍,好好為陛下效力,陛下仁德,絕不會虧待成國公府的。」
聞言,舒良愣了愣,旋即便點了點頭,道。
「原來如此,大宗伯久歷宦海,人情練達,他老人家的話,小公爺的確該多聽,小公爺放心,咱家會將今天的一切如實回稟,包括大宗伯的話。」
這才是該有的態度。
朱儀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舒良越是客氣,說明他越是心存疑慮,反而是這般直接了當的說會如實稟報,更讓人安心。
拿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朱儀又問道:「舒公公,不知錦衣衛那邊,進度怎麼樣了?」
陳懋等人以為朱儀不清楚宣府發生的事情,但是事實上,朱儀知道的遠比他們要早。
而且,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清清楚楚。
提起正事,舒良便收斂笑容,道。
「明日即可進京,宣府總兵陶瑾的奏本,大約會同時抵達京師,也就是說,最遲後日,這件事情就會在朝堂上傳開了。」
朱儀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方才我拒絕的乾脆,想必數日之內,他們是不會再來了。」
「但是京城當中他們能爭取的勢力,如今不多,有之前天官大人的鋪墊,等他們弄清楚了使團被抓的真正原因,還會按捺不住再來的。」
舒良道:「那倒要有勞小公爺了,還得再陪他們演上幾場戲,畢竟,如今成國公府的境況雖不好,小公爺對朝廷也多有『不滿』,但是要趟這趟渾水,也需謹慎。」
聽着舒良口氣當中的玩笑之意,朱儀只得苦笑一聲,攤了攤手,道。
「舒公公放心,這中間的分寸,我自會拿捏。」
於是,舒良點了點頭,起身道:「時間不早了,咱家這就回宮復命去了,小公爺不必着急,錦衣衛那邊也會配合,七日之內,他們必會再登成國公府的門,到時可就看小公爺了。」
朱儀含笑點頭,然後目送着舒良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當中。
片刻之後,一個彎着腰的老管家走了出來,上前問道。
「小公爺,剛剛那位舒公公來的時候,帶來了幾個丫鬟僕役,說是宮裏賞的,您看……」
朱儀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複雜,想了想道。
「都安排到內院伺候吧,之後有客人到府,茶水伺候的事情,都交給他們幾個,另外,看看有沒有伶俐得用的,挑一個做我的長隨。」
老管家有些驚訝,不過到底也沒多說什麼,點了點頭,便下去安排了。
朱儀抬起頭,天上月色皎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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