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931章 瘋狂暗示

    第931章 瘋狂暗示

    和陳鎰的大而化之不同,王翱的這幾條措施,可謂是個個切中要害。

    如果說,前兩條還算是溫和,那麼後面兩條,簡直就是圖窮匕見,直指科道手中的諫諍之權。

    這兩條措施,一個限制科道議論朝中大政,一個更加直接,相當於要直接收回普通的科道官員手中的諫諍權。

    可想而知,這些話一旦流傳出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即便是在現在的小範圍內,王翱的話音落下之後,也引起了在場幾個大臣的低聲議論。

    沉吟片刻,陳鎰開口道。

    「首輔大人所言,的確易於落實,但是,我朝一向提倡言路通暢,禁科道議論朝廷大事,豈非阻塞言路?」

    「再則,諫諍之權,古已有之,貿然禁科道諫諍君上之舉,恐有不妥。」

    「按照首輔之論,給事中及御史欲匡正君上,需請都給事中或僉都御史以上官員同奏。」

    「此舉本意,當是為了減少沽名釣譽之輩小題大做,邀名買直,這本官能夠理解,但是,首輔可曾考慮過,這般限制重重,科道官員最好的選擇,其實還是隱而不奏。」

    「如此一來,豈非和陛下想要改變官場風氣的初衷背道而馳?」

    別看陳總憲說辦法的時候含含糊糊的,但是,提反對意見的時候,可是乾淨利落。

    王翱這幾條的核心思想,其實說白了,就是限制科道的部分權力。

    尤其是最後一條,對於諫諍之權附加了種種限制,看似設計精巧,但是其實,會有一個巨大的缺陷。

    那就是,他所說的所有設計,都是建立在,科道言官有上奏進諫,匡正君上的意願之上的。

    所以說,想要破除王翱的這個設計,其實很簡單,什麼都不做就可以了。

    但是這顯然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畢竟,至少有一點,是他們和天子能夠取得共識的,那就是,整頓科道,目的並不是為了捂住言官的嘴,讓他們失去諫諍君上的作用,而是想要將這種權力加以限制,防止權力濫用,讓言官們在既能匡正君上的同時,更多的精力,能夠放在朝廷的事務上。

    面對陳鎰的質疑,王翱皺了皺眉,道。

    「總憲所言,本官不敢苟同。」

    「所謂言路通暢,指的是科道官員,能夠直達天聽,而不被其他官員阻攔,但卻並不是可以隨意議論朝廷諸事。」

    「朝廷廣開言路,是為了集思廣益,但是,諸官員當中,唯有科道有風聞奏事的傳統。」

    「二者迭加,便造成了科道官員在面對朝廷大政時,往往不經察查,思慮而妄發議論,甚至於,常有多年在內地巡查的御史言官,從未到過邊境,僅憑公文消息,流言議論,便在邊境諸事上指指點點,自以為是。」

    「更有甚者,聽風便是雨,手中毫無證據,僅憑一腔熱血,便糾結聚眾,行扣闕之事,擾動朝議,動盪朝局,實為大害也!」

    「本官並非想要限制言路,只是,朝廷言路寬廣,原本便不拘科道,然科道既有風聞奏事之權,若再可隨意議論朝廷大政,未免不妥!」

    應該說,科道言官,的確不怎麼招人喜歡。

    雖然,王翱能夠開口,肯定是提前在心中有了腹案,但是,這番話說出來,多少還是帶點個人情緒。

    要知道,當初王翱身為提督大臣,巡查廣寧時,忽遇瓦剌進犯,他帶兵仗劍守城,親臨城牆上督軍,當場將勸他棄城退走的官校拿下,可謂風骨凜然。

    但是,此事傳回京師之後,卻遭到了言官彈劾,說他擅自指揮,有違法度,不肯撤退,視城中百姓性命不顧。

    到了最後,反而被罰了半年的俸祿。

    後來他特意托人調查了當年彈劾他的人,結果發現,竟然是一個素來沒有接觸過軍政的年輕御史,聽信了幾句議論,所以約好和幾個同年御史一同參劾,才鬧出了這樁事。

    得知這個情況之後,王翱耿耿於懷了許久,此刻說出來,自然難免多了幾分怨氣。

    所以,說着說着,王翱心中不忿,不免又暗戳戳的點了點當初御史們險些扣闕的「豐功偉績」。

    當然,王首輔這絕對不是小心眼。

    而是因為,這幫科道官員們,實在是太過魯莽,隨隨便便就能夠挑出他們一大筐的刺兒。

    眼瞧着陳鎰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王翱略停了停,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

    「至於總憲剛剛擔心的,科道官員擔心限制重重,怕受責罰,隱而不奏的情況……」

    王首輔看了一眼旁邊的王文,道。

    「相信這一點,天官大人應該有話說吧!」

    「這是瀆職!」

    雖然說,平素內閣和吏部多有摩擦,但是,有些時候,兩位王老大人,默契還是夠的。

    接收到王翱遞過來的信號,王文當下便做出了反應,口氣斬釘截鐵。

    「科道言官,既掌糾內外百司官邪之權,自當盡職,首輔大人剛剛所言,並非禁止言官上奏進諫,只是想讓言官進諫之前,多加思索,避免被輿論裹挾利用。」

    「若諸科道官員因此而不敢諫諍,那自是瀆職之過,當受責罰!」

    看着眼前這兩個姓王的一唱一和,陳總憲不由感到一陣無語。

    他們還好意思說,自己剛剛是泛泛而談,紙上談兵,結果一轉眼,他們可不就變成了一模一樣的說辭?

    什麼叫瀆職之過,當受責罰?

    這玩意怎麼判斷,誰來界定?

    難不成,等出了事以後,再追究責任,把所有言官統統罰一遍?

    輕哼一聲,陳鎰口氣中忍不住帶起一絲嘲弄,道。

    「如此說來,君上若有過,御史不敢奏,吏部倒是敢奏了,那本官就等着看,哪一天天官大人直刺陛下之過,令群臣折服後,我等科道官員,自當慚愧辭官,由天官大人代行監察之權。」

    這話說的就冒火星子了。

    眼瞧着馬上就要吵起來了,一旁的陳循連忙出來打圓場,道。


    「總憲大人莫要動氣,天官大人一向是這樣的性子。」

    緊跟着,俞士悅也開了口,道。

    「天官大人方才所說的,也的確有些不妥,科道知君上有過而不肯諫,固然是瀆職,但是,便如太上皇北征之事,事前無人敢言,事後縱知有錯,可畢竟晚矣,追究責任是要的,可若是能夠在北征之前諫止,對國家社稷之用,遠遠比事後以瀆職之罪,責罰幾個御史,要有用的多。」

    相對於陳循,俞士悅雖然同樣是在緩和氣氛,但是,他的態度就鮮明的多,說話也有理有據。

    歸根到底,還是那句話,責罰不是目的,要的是解決問題。

    朱祁鈺聽了半天,不由感到有些頭疼。

    所以說,朝廷上的事,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吵來吵去,吵到最後,會發現又繞回了原點。

    但是,要說毫無所獲,似乎也並不純粹是如此。

    科道言官的重要性,朱祁鈺當然是清楚的。

    應該說,陳鎰提出的顧慮,也並非沒有理由,一方面,要控制言官的權力,另一方面,又要讓他們敢於言事,這本身就是一個矛盾之處。

    沉吟片刻,朱祁鈺開口道。

    「諸卿所言,皆有道理,言路通暢,朝廷方能清明,科道言官,是朝廷風氣之本,所以,自當選不畏權貴,敢於言事之人,朝廷典制,也當在此優待,不過,天官和首輔說的也沒錯,言官議政和風聞奏事結合,加之有宵小之輩作祟,也的確會擾動朝議,影響輿論,動盪朝局。」

    「所以,在朕看來,首輔所言,大體可用,那麼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如何令言官敢於言事,願意言事。」

    好吧,論一碗水端平,還得是陛下您啊!

    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兩邊都誇了。

    不過,濾掉前邊的那些沒用的,最後的兩句話,還是值得重視的。

    說到底,王翱的策略,還是得到了天子的認可的,所謂大體可用,其實也就是基本採納了。

    但是,如此一來,難度就更高了。

    一方面不准言官隨意議論大政,又對其在天家之事上的議論加了重重限制,另一方面,又要言官積極用事。

    這……

    老大人們捻着鬍鬚,陷入了沉思當中,一時也沒有什麼良策。

    見此狀況,朱祁鈺也不着急,命人給他們換了新的茶水,然後想了想,開口道。

    「說來,近段日子以來,都察院協助兵部清丈田畝,整飭軍屯,倒是頗有成效,有此可見,御史們只要肯用心做事,對朝局還是大有裨益的。」

    「最近,金尚書和于少保,都呈遞了奏本上來,誇讚御史們辦事得力,不畏地方豪強宗室,頗有風骨,還說,若沒有他們丈量田畝的數據,整飭軍屯的進度,不可能這麼快。」

    「話說回來,金尚書這次在邊境,可着實是查出了一大批侵佔軍屯的蛀蟲,上次金尚書給朕的奏本中還說,若是順利的話,最多再有兩個月,邊境諸事便可結束,隨後便能啟程回京。」

    「今日沈卿不在,他若是在此的話,見到金尚書的奏本,必定高興的很。」

    這番話的口氣輕鬆,頗有幾分活躍氣氛的意圖在,想起沈翼平時那個財迷樣,老大人們忍不住會心一笑。

    的確,整飭軍屯的大政,推行到現在也快一年了,收穫頗豐,應該說,這件事情真的辦好了,那麼,戶部的壓力會大大減輕。

    畢竟,近幾年以來,邊軍的軍費越來越高,沈尚書接手戶部之後,為此可叫了不是一回苦了。

    天子難得開口誇讚御史,底下的大臣們自然不能毫無表示。

    作為科道的大頭目,陳鎰上前拱了拱手,客氣的推辭了兩句,但是顯然也沒有真的推辭的意思,其他的大臣也不戳破他,應着景誇獎了幾句,這麼一番來回,殿中的氣氛倒真的輕鬆了幾分。

    不過,這麼多人當中,卻唯有王翱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看着前頭相互客氣的幾個人,遲疑了片刻,王翱最終還是上前道。

    「陛下,臣斗膽,金尚書近來遞到朝廷的奏疏,似乎並未有提及啟程返京之事?」

    王翱當然不會傻到,要拆皇帝的台。

    他這麼說,是在驗證自己的猜想。

    果不其然,天子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從身旁的奏疏中翻了翻,抽出了一本奏疏,隔着遠遠的晃了晃,但是,卻並未讓人遞下來,隨後道。

    「內閣沒有接到是正常的,軍屯一事干係重大,所以,有些奏疏,金尚書和于少保,都是直奏於朕,除了這些之外,近段時間,盧忠在邊境佈置了不少錦衣衛,用以收集軍情,他們也會將整飭的狀況,寫成密奏,報於朕知。」

    直奏權,並不是什麼稀罕的玩意。

    在場的大臣們基本上都有,所謂直奏,就是不經過任何的衙門,直接遞送奏本到皇帝面前。

    雖然說,按例,官員們的奏疏,要先送通政司,再送內閣,票擬後呈送御前。

    但是,自從太祖皇帝廢中書省之後,理論上來說,皇帝之下便是六部和都察院。

    無論是通政司還是內閣,本質上都是起到居中傳遞的作用,並不具備任何的決策權。

    所以,即便是不經由通政司和內閣,由皇帝直接硃批的奏疏,依然是流程沒有問題的奏疏。

    只不過,除非是緊急機密,或者不方便被其他人知道的內容,老大人們通常都不會這麼做。

    畢竟,這是繞過了內閣,雖然說合理合法,但是,不免讓內閣中的大臣心生芥蒂。

    而且,直奏權的使用,極其依賴聖寵。

    說白了,你得能夠隨時見到皇帝,才能隨時直接呈遞奏本。

    或者至少,有錦衣衛或者是司禮監這樣的機構,能夠替他們給皇帝直接呈送,才有用。

    但是,對於大臣們來說,找錦衣衛和司禮監,還不如內閣呢……

    更重要的是,直奏權有一點很尷尬,那就是小事沒有必要繞過內閣直奏,大事的話,即便是直接送到皇帝面前,也還是要下廷議商議,所以還是沒有必要。

    出於這幾個原因,在場的老大人們,對直奏權用的並不多。

    也就只有像金濂,于謙這些不在京師的大臣,辦的事又涉及機密,所以會用這種方式呈遞奏本。

    等會……

    不在京師,涉及機密……

    這……聽着怎麼這麼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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