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賀蘭山下,第一座點燃積薪的烽燧已被匈奴人攻下,燧卒還想投降來着,卻被惱他暴露己方行蹤的匈奴人殺死。讀字閣 www.duzige.com
「句林王!這些烽燧不值得進攻,烽火就讓他們點燃吧,深入平原後,到處都是富庶的里閭和城鎮。」
盧芳的大哥盧禽正是這次入寇的嚮導,他家有匈奴血統,所在的安定屬國又有許多胡人,匈奴話還是會說的。
只是和中原不同郡國一樣,匈奴各部口音差距很大,甚至是不同的語系,盧禽只能連比帶劃地與句林王交流。
句林王隸屬於右部,駐牧居延以北六百里的三木樓山,兩個月前,盧禽奉盧芳之命潛入塞外,抵達斗地求見距離邊塞最近的溫偶騌王,也告知了他新秦中新軍動向。
此事上報予右賢王知曉,右王對盧芳這個「漢室宗親」也很感興趣,只是當時塞內盛傳盧芳已死,頭都掛到常安去了,直叫盧禽神傷,直到上個月才與「死而復生」的盧芳重新聯絡上。
在右賢王集結重兵追殲吞胡將軍韓威後,匈奴牧民們剝走新軍士卒衣甲,但各部小王卻有些不甘,這場戰鬥他們損失亦不小,盧禽便乘機提議:「韓威喪師,新秦中必然空虛,若能派遣數千騎攻進去,一定會像餓狼進了羊圈,飽餐一頓,文伯也會在那邊接應。」
右賢王有些心動,過去十年匈奴與新朝交兵,只攻擊了五原、代郡等地,而富庶的新秦中卻還沒涉足,如今找到機會,確實不該錯過。
更何況,將那劉文伯帶到單于庭,大單于或許還有大用。
他便派句林王將數千騎隨盧禽而來,胡騎繞過賀蘭山南麓,朝毫無防備的平原席捲而去!
「劉文伯何在?要怎麼聯絡他?」
「在河對岸,大河對岸!」
天色已明,盧禽抬頭看着前方一座接一座,白日裏換成煙柱報訊的烽燧,笑道:「文伯,已經看到訊號了!」
……
望見黃河西岸烽火、煙柱的,不止是第五倫等人,亦有盧芳。
盧芳披着一身山羊裘,騎馬立於青銅色的山峽高處,手放在額上,遠遠看到一根根細細的煙柱在數十上百里我升起,黑色的煙柱,在蒼青色的天空中是如此醒目。
沒錯,昨夜有部眾在山上起來撒尿時,遙見的火光不是眼花,真是烽燧的預警!
這對新秦中的軍民來說是敵情,但於盧芳而言,卻是友軍終於來援了!
「天不絕我。」
「天不亡漢!」
盧芳張開雙臂感謝蒼天,熱淚盈眶。雖然匈奴人的馳援遲到了兩個月,但好歹趕到隆冬降臨,盧芳陷入絕境前抵達。
這兩個月被迫拋棄故鄉,在土塬山溝溝里的感覺真糟透了,深秋那一陣寒潮,他們病餓而死了上百人,去豐收的特武縣打劫。人數去的少吧,會被第五倫安排的兵卒攆走,大規模出動則害怕惹來官府圍剿,只能苟延殘喘,距離他眾叛親離也不遠了。
現在一切都好了,盧芳心裏已經勾勒好一個大計劃:安定屬國和三水縣是好,但遠不如新秦中!這富庶的塞上關中,戶口十萬,西靠匈奴爸爸,北可進取朔方,南能威脅隴右,是聚眾舉大事的好地方。
盧芳的牛角號在青銅山巒間吹響,衣衫襤褸,三四百名蓬頭垢面的羌胡騎和部眾從各個山溝里鑽了出來,眼巴巴地望着他。
「走!」
盧芳招呼眾人:「隨本王去攻打特武縣城,協助匈奴友邦,拿下新秦中!」
……
漢朝用了一百多年時間,徹底改變了這片草原的面貌。
大量的移民和戍卒,在荒涼的原野上開闢耕地,種植穀物。同時亭燧塗路日趨完善,郵亭驛署相望於道,因為迫近胡戎,故人民尚武。
但這六十餘年間,新秦中的武備卻日益鬆弛,隨着漢與匈奴永久和平,本地已三代人不聞邊警之聲。
只有那些里閭中最年邁的老人,才會在午後胡楊樹下的故事裏,說起那段烽火崢嶸的歲月,談及胡虜報復入塞劫掠時,烽燧會徹夜燃起煙火,警告城郭防備,也讓百姓們見了好各自躲避。
而一旦沒來得及逃,來去如風的胡虜,便會搶走他們所見任何能放在馬背上帶走的東西,擄走妻女孩子甚至是壯丁。
這些事發生的年頭,大多數人的父親甚至祖父還沒有誕生,都只是聽聽罷了,對胡虜的兇惡沒有太大概念,反倒是覺得從斗地來互市貿易的胡人還挺和善的,雙方交換貨物後還會拍一拍對方。
「依我看,匈奴,遠沒有新軍可惡,實在活不下去時,出塞投胡倒也不錯。」這是一些年輕後生的天真看法,只叫經歷過那個年代的老人們搖頭不已。
而今日,那些只在故事裏出現的情形,終於變成了現實。
狼來了!
烽燧能夠報警,卻無法阻止敵人,沿着大道和草原,無數駿馬上下騰躍,馬背上是頭戴尖氈帽的匈奴人,每個人都背着弓箭,呼嘯而至。上萬隻馬蹄揚起的煙塵,讓人看着心慌。
民眾的呆愣只是片刻,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按照里中老人在故事裏講述的應對辦法,立刻離開曠野,返回里閭或鄉邑。
第一天,廉縣首當其衝,縣邑大門早已緊閉,匈奴人望了一眼有四五人高的牆垣,湊近後挨了一陣弩矢,便立刻放棄這頭大到無法下嘴的野獸,專注於圍攻牆外的小獵物。
戰鬥在各個鄉邑與豪強的塢堡展開,靠着人力和甲兵,臨時組織起來的丁壯們還能應付匈奴牧民。遭殃的是那些普通里閭,矮矮的里牆很難阻止進攻,除了烽燧外,不斷有煙火從民戶家中升起,得手的匈奴人也不聽句林王命令,只自行驅趕着婦孺老弱調頭向西。
而那些沒能獲取戰利品的,則在次日,繼續向東進發,越過了淺淺的光祿渠,一路燒殺搶掠,侵襲至令周縣境內。
當地百姓從廉縣逃過來的難民口中得知里閭難以阻止大隊胡虜,便扶老攜幼,打算躲進縣城,可他們才抵達上河城下,遠遠胡騎已現,上河城匆匆關閉了大門,將數千百姓隔絕城外。
梁丘賜有些不忍,但在縣宰和本地三老力勸,說胡虜不知會留多久,收容的人越多,城內糧食吃緊啊,他只能含着淚在城牆上喊道:「城內擠滿了人,駐軍不足,無法與胡虜野戰,汝等且過延渠,渡河去對岸罷!」
百姓求救無果,只能繼續往東走,路過延渠邊上的豪右塢堡,便去叩門,有的豪強願意開門接納一部分,但大多數卻不顧鄉人死活。
數千民眾無計可施,只能涉水過了延渠,朝名為「黃沙嘴」是渡口涌去。
渡口的船隻少,而想要活命的百姓多,一時間擠得人山人海,扶老攜幼,將男帶女,滾滾渡河。
雪上加霜的是,西北方向有煙塵數股,越來越大,一支匈奴人也追至此處,他們的大隊人馬忙着搶掠飼養戰馬的河奇苑、號非苑,僅有百餘追至河邊,只覺得自己發達了,便縱馬而來,能搶幾個是幾個,優先婦女,若有阻攔,揮刀便砍,導致後方百姓驚恐地四散奔跑着,而岸邊更擠了。
過去互市時在新秦中人眼中「和善」的匈奴人殺紅了眼,哈哈笑着,不斷挽弓射向擁擠的人群,氣焰十分囂張。
養得再乖巧的野狗,終究還是狼,見了血後,原形畢露。
「我寧可直面胡虜而死,也不願背後中箭而亡,還有血性的兒郎,隨我回頭殺胡!」
有個少年實在忍不住,抽刀呼喚男子們調頭,數百人就靠着農具將這隊匈奴人攆回到延渠,依靠淺淺的溝壑阻擋他們前進,為過河的百姓贏得時間,但更多胡人也正朝這邊趕來。
渡河的人更着急了,有運氣好的中人之家將所有盤纏塞給船夫,登船渡河而去,還有許多人不顧一切,跳下水去扶着船幫。船夫揚楫就打,但沒用,越來越多人去拽着船沿想逃走,行至河心,承載太多重量的船撐不住,竟直接傾覆,滿船人掙扎着漂向下游,不知死活。
這下船更少了,會游泳的人在河邊試探着下水,冬日的河水冰涼刺骨,他們只能咬着牙努力刨向對岸。亦有男子將身上綁了吹得鼓鼓的羊皮囊,舉着孩子想漂過去,卻只能丟下父母髮妻,回首之際,滿眼涕淚,號泣而行。
這一幕幕慘相,都看在對岸特武縣人眼中。大多數人無不悲憫,唯獨縣宰無動於衷,反而滿臉驚恐,拽着一身戎裝的第五倫,力勸道:「伯魚司馬,你只是奉命守備特武縣,上河城就算淪陷了,也不管司馬的事,如今縣南盧芳殘部尚在,司馬還是優先守土安民,勿要管對岸啊!「
「這與鄰人失火而不救有何區別?」第五倫皺眉看着縣宰,將他一腳踹開。
他和馬援他們提過,這天下病了。
遠在天邊的罪惡,第五倫鞭長莫及,想管都管不了。
但近在咫尺的殺戮,自己能力不足也就罷了,但如今他手握千餘兵卒,坐視胡虜肆虐西岸,數千民眾在河邊絕望哭嚎。這在新朝官場上或許是常事,卻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也不想被馬援等輩輕賤。
若如此,和自己平素譏諷瞧不起的人,那些怯如牝雞的將軍,那些禦敵無膽、卻虐民有方的王師,又有多大區別?
「特武縣就交給伯虎了。」
第五倫回過頭,如此對軍候宣彪說道,但宣彪一個文吏能頂什麼事?他正託付後背的人,實則是宣彪旁邊的馬援,這位第五倫新招的「賓客」。
馬文淵瞭然,抱拳朝第五倫點了點頭,前日看到烽火後,他的人馬已拉到縣城附近,與第五倫留在這的六百羨卒,連同張氏等豪強的家兵一起盯着南方,就等盧芳來攻。
「謹遵司馬之命,定不有失!」這是馬援的承諾,過去他們三人同心協力,割去縣中毒瘤,替天行道,而今日,得像第五倫給第五營取的名「護民之兵」一樣,要做一面保衛民眾的堅盾了。
而萬脩則與六個隊的正卒一同,站在東岸的渡口處,他們被第五倫點了名,要隨他去西岸!
眾人面色不一,如萬脩者,心懷俠義,目睹匈奴暴行義憤填膺;如第七彪者,對殺戮與死亡習以為常漠不關心。
更有不少人面色慘白,第五營成軍以來,只射殺過倉皇逃竄的友軍,和盧芳部眾稍稍交戰過。可對面卻是成群結隊的匈奴,是覆滅了吞胡將軍的胡虜啊,眾人不由內懼。
更有人暗暗嘀咕道:「若是要救本縣人,我心甘情願,但彼輩又不是特武人,何必去救呢?」
他們漸漸接受了第五倫平日吃飯前宣揚的「百姓衣我食我,吾等必護得百姓周全」,但卻將這理解成特武縣人。
對岸的外縣人,豬突豨勇平素沒受過他們一點恩惠,他們的死活,與己何干?
第五營九成九的人,覺悟就是這麼低,縱然面帶悲憫,心懷不忍,可真要過去力戰時,仍面露遲疑。
和這群人講大道理是不行的,第五倫只能怎麼淺顯怎麼來:「諸君!」
「遠親不如近鄰,一衣帶水,譬如唇齒,唇沒了,齒亦寒啊!」
「諸位想想,今日鄰居遇到豺狼來襲,高呼救命,吾等若是坐視不理,那日後狼群來吾等家中,難道就能指望有旁人幫忙麼?」
「所以,吾等要護的,不止是特武縣人。」
「要護的是整個新秦中人。」
遲早有一天,要護的,是天下人!他如此對自己說道。
「隨我過去,保護百姓們渡河,順便告訴胡虜,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只有鋒刃利箭!」
「吾等願隨司馬護民擊虜!」
聲音層次不齊,全然沒有雄壯之感,士氣還是不振啊,第五倫不管了,就算是爛兵,也得拖過去。
讓他們在冰冷的黃河水中洗滌,在飛矢如雨的戰爭中錘鍊,在血與火的廝殺里淘汰成長,讓他們一點點兌變。
「我自己,又何嘗不需要鍛煉呢?」
第五倫拍了一下自己被冷水所激,有些顫抖的手,藏到胸前握成拳,這場仗,他心裏也沒底。
張純家提供的十二條舟楫從上游劃了過來,第五倫率先登了上去。回過頭,自家的士卒們縱然怕,縱然沒坐過船,仍咬着牙,按照平素的隊列,跟着軍候第七彪,當百臧怒踩了上來。
船隻搖晃,他們只能蹲下,一個貼着一個,矛戟緊緊握在雙手中豎起,呼吸沉重。
五十人已滿,隨着船夫木楫敲打船幫,猶如鼓點,再拍擊河水,划動起來。
浪遏飛舟,冰冷徹骨,第五倫伸出了那只有點抖的左手,變成掌指向前往,嘶啞着嗓子喊道:
「過河!」
船隻離岸,就這樣帶着西岸人的希望,承着東岸人的敬佩,駛向河中。
而仿若回聲,身後船上哆嗦顫抖的士卒,岸上目送第五倫遠去的士卒、百姓,發聲助威,音量壓過了痛苦哀嚎與水流之音。
「過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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