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洲
張家村外
一道魁梧的身影正緩緩朝着張家村走近。
「這裏……有人?」
這道魁梧的身影面露喜色:
「這裏居然有人?哈哈,哈哈哈,那些王八蛋把我趕出來,讓我連一口湯都喝不到!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劉術卻誤打誤撞,發現了一個村莊!
「一個沒被任何人發現的……世外桃源!哈哈哈!!」
他面露喜色,朝着張家村不斷靠近,走到村口時,正看到一個約莫總角之齡的孩童,正從張家村內走出。
看到劉術後,那孩童似乎有些害怕,瑟瑟發抖地停下了步子,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別怕,別怕,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劉術緩緩地朝那孩童靠近,臉上的笑容和善得仿佛春風般溫暖,但眼底藏着的狠戾,卻令他那張和善的臉添了幾分陰影。
「我叫……我叫張方。」
或許是劉術和善的微笑讓張方的戒心消除了些許,張方小心翼翼地回答了劉術的問題。
「喔,張方,好名字。」
劉術點了點頭,笑了笑,又問道:
「你們村最厲害的人是誰呀?」
「我們村最厲害的人?最厲害的人……」
張方想了想,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們的村長最厲害!」
「喔,你們的村長最厲害啊?」
劉術笑眯眯地對張方說道:
「帶我去見你們村長好不好?我跟他商量點事,嗯,這個給你。」
說着,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包着的甜糕,在陽光下,甜糕晶瑩剔透,泛着誘人的光彩。
張方看直了眼,他直勾勾地望着劉術手中的甜糕,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沒猶豫多久,便望着劉術點了點頭。
——————
張家村內
張家村沒有什麼婚禮習俗,以這裏的習慣,結婚就是搭夥過日子,白天拜堂,晚上洞房,第二天一切往常。
但孫蕊難以接受這麼簡潔的儀式,畢竟婚姻大事,心裏總要經歷一個接受的過程。
做了三天的心理準備,到了今天,孫蕊已經準備好了接受自己的命運。
沒有八抬大轎,也沒有三請六禮,孫蕊要做的就是走到張健家裏和張健拜堂,然後晚上和張健上床。
她坐在梳妝枱前,細細地梳了頭髮,挽了一些用銀閃閃的簪子束起來;又在臉上拍了些脂粉,勻了口紅,在鏡前上下端詳良久,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哪怕生活再爛,至少也該有點兒儀式感。
做好準備後,孫蕊便走出房門,朝張健家走去。
得知孫蕊今日出嫁,陸學文也推着輪椅來到孫蕊家門口,向孫蕊送了祝福後,陸學文由於腿腳不便的緣故,沒有跟上來。
陸學文似乎已經融入了這裏的生活,恬ja寧、平和,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半大孩子,卻硬是活成了老年人的模樣。
和陸學文打了招呼後,孫蕊又繼續朝前走着。
此刻是正午時分,今天的張家村一如既往的安靜,村外的風兒一如既往的溫柔。
孫蕊一邊走,一邊仰頭望着天空,正看到一群白色的飛鳥划過天際,它們歡快可愛,自由自在,仿佛沒有什麼煩惱能束縛住它們的翅膀。
但孫蕊知道他們時刻可能承受來自地面上的威脅,以及風雪、炎熱、暴雨等自然災害,當然——還有飢餓。
它們永遠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故鄉。
但如果選擇成為籠子裏的金絲雀,就可以有。
哪怕放棄一些東西,逃避總比直面困難要輕鬆得多。
(如果往後餘生都要在這裏生活,守護這裏的寧靜和平凡,相夫教子,安享晚年……似乎也不錯。)
她長吁了一口氣,將視線移回,輕哼着歌謠,搖曳着小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張健家的大門前,輕輕地將門推開。
「張健!我……」
話出一半,她便愣住了。
張健家是個破落的小院,此時這破落的小院中遍佈着蔥綠的低矮灌木叢,隨着微風輕輕搖曳。
灌木叢下,是幾具或死去、或失去直覺的軀體,這些軀體上遍佈着植物的根系,細小的根須深深扎入這些無力反抗的軀體中,將完好的身體扎得千瘡百孔,源源不斷的汲取着軀體的生命力。
「又來一個?嗯?還是個女的?」
一道魁梧的身影緩緩地轉過身,咧着一口沾滿了血跡的牙齒對孫蕊笑了笑。
他的手中倒提着一個約七八歲的孩子,孫蕊記得那孩子的名字,很年輕很善良的一個孩子——張方,她記得這個孩子很喜歡聽她講故事。
現在這孩子的心臟被幾條樹枝穿過,那雙又大又清澈的眼睛無助的睜着,眼神空洞無神。
「你殺了他們?」
孫蕊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望向地上已經失去了生息,面目全非到幾乎難以辨認的張健父子二人,聲音輕輕顫抖。
「殺了,怎麼了?」
那魁梧的身影笑得更開心了。
「為什麼?」
孫蕊強壓着心頭的怒火,冷聲質問。
「因為我想要這個村子裏的人,我修行需要他們,所以我需要這個村子。」
那魁梧的身影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挑了挑眉毛:
「人都是沒腦子的,大部分的人都是蠢貨,不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所以把這個村子變成我的本應該是很容易的事,
「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例外,這麼一兩個聰明人,他們總會想要造我的反……
「所以我會優先把這樣的人殺掉,這樣這群沒腦子的人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擒賊先擒王』。」
「可是……他們什麼都沒幹……什麼都沒幹啊,他們甚至都不認識你,你……你就因為擔心他們造你的反,你就殺了他們?」
孫蕊氣得發抖。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不然難道我要把他們留下,隨時防備他們在背後捅我一刀?那多麻煩。」
那魁梧的身影聳了聳肩,勾着嘴角說道:
「他們這麼弱……怪誰呢?誰叫他們沒有修行天賦?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的啊,他們弱,他們就活該成為我修行的墊腳石,
「同樣的,即便是修士的世界,也是弱肉強食的,我要變強,想盡一切辦法變強,不然死的就是我,明白嗎?」
說着,他又朝孫蕊打量了幾眼,舌頭不經意地舔了舔嘴唇:
「我看你啊,你也是一個聰明人,本來你這樣的人就不應該活着,因為把你留着有可能會在未來給我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但是你姿色尚可,看樣子也曾有過修行,倒也配得上我,
「我是凝脈修士,你可能不知道凝脈修士是什麼概念,你只要知道我這樣的修為境界在修士中地位很高,是大部分修士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只要你跟着我,我就不殺你,還會給你一個衣食無憂、平安喜樂的生活,你覺得呢?」
「凝脈修士……弱肉強食?」
孫蕊的嘴角也勾了起來,她的身子仍舊在顫抖,但她的聲音卻仍舊平靜得像是風平浪靜的湖面。
「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你不明白嗎?我是凝脈,這些人是凡人,所以我想要他們成為我的牲畜,他們就沒資格反抗,
「你倒是修士,但是你和這些畜生混在一起,修為肯定也不怎麼樣,所以你也只能服從我,做我的女人,因為我比你強。」
「我若不願呢?」
「哈哈哈,那可由不得你了。」
那魁梧的身影哈哈大笑,微微揚起頭來,居高臨下,輕蔑地對孫蕊說道:
「或許有一天你的修為會強過我,但在那之前,你只能匍匐在我的腳尖;
「你必須記住我的名字,你,還有這個村子裏的所有人,都必須記住我的名字,你們要把這句話刻在你們的骨頭裏,記住只要是我凝脈修士劉術的命令,你們都必須無條件……」
呯!
伴隨着一聲雷鳴般的槍響,劉術的肩膀炸開了一朵血花。
「凝脈?我連化神都殺過,你一個小小的凝脈,在我面前說弱肉強食?」
孫蕊壓低槍口,瞄準劉術因劇痛而踉蹌後退的雙腿「砰砰」兩聲,便又有兩朵血花在劉術的大腿上綻放出來。
「你……你你……」
劉術變了臉色,他不認識什麼是槍,所以孫蕊的第一槍順利地廢了他的一條胳膊,令他的處境一下子變得被動;之後在孫蕊開第二、第三槍時,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中了暗算,但身份上的落差令他一時難以接受,等他反應過來時,局勢已經到了無比險峻的地步。
他沒有試圖反抗,而是迅速換了一副模樣,果斷而迅速地低下了頭,用僅剩的一隻能自由活動的手撐在地上,重重地將頭朝地上撞,聲淚涕下地喊道:
「對、對不起!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對不起,我是個賤人!!嗚嗚嗚,求你,求求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求求你放我一馬!我這樣下賤的東西,殺了我只會髒了您的手,求求你放過我!」
「你殺他們的時候,有想過今天嗎?」
孫蕊緩緩將從儲物戒指中取出的槍對準了劉術的腦袋,冷冷地說道。
「我、我是被逼的!嗚嗚,求求你了,別殺我,我也不想殺人,我真的不想殺人!我家有老有小,我不變強,我家人就會被別的修士當成修行的養分,我實在沒辦法了,如果我不變強,我活不下去,我沒辦法啊嗚嗚嗚……」
劉術哭嚎着哽咽起來,每次哽咽,都令他的傷口一陣牽動,劇痛令他的聲音更添幾分悽厲:
「我……我為了變強,我有好多仇家,我手裏的資源被別人盯上了,我被趕出來了,我的仇家越來越強,如果我不變得更強,我和我的家人都會完蛋的!我也沒辦法,嗚嗚嗚,求求你了,放過我,我也沒辦法,沒辦法的啊!」
「為了活下去,所以要殺人?」
孫蕊看着這猶在流血不止、身形魁梧的人,咬了咬牙,緩緩將槍口對準了劉術的腦袋:
「那你也應該做好了被復仇的覺悟!」
嗡!!!
還未扣下扳機,卻聽見劉術懷中出現了一陣尖銳的嗡鳴,聲音以極快的速度向外蔓延,經久不息。
「呵呵,呵呵呵呵呵,你不讓我活,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劉術猛地抬起頭,那滿是絕望的臉上,一雙暗藏瘋狂的眼睛裏藏着對孫蕊的刻骨恨意,他獰笑着,仿佛困獸般嘶吼着,朝孫蕊發泄他洋洋得意的情緒:
「我死了,你也不會好過,那些把我趕出來的人現在知道我在這裏了,他們還知道這裏有個村莊,他們會來這裏把你珍視的東西都搶走,你也會成為他們的掌中之物!哈哈哈哈,你活該!嘻嘻,你想殺我,你活……」
呯!
槍聲打斷了他的話,巨大的後坐力令他整個人向後翻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副瘋狂、猙獰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混雜着悲傷、茫然和無奈的神情。
孫蕊望着這一屋子的死人,呼吸逐漸變得粗重,心裏仿佛像塞了一團火,灼得她難以呼吸。
她轉回身,走出了張健家的院門。
張家村的老老少少不知何時聚集到了門外,越聚越多,幾乎在張家村方便行動的,此刻都聚集在了這裏,
此刻他們的眼神中滿是惶恐,不過這份惶恐是因張健家的景象所導致,在望向孫蕊時,這份惶恐便消散了。
顯然他們都知道張健家發生的事,但他們不敢出聲,只好保持沉默——直到現在,他們才敢湊過來。
「對不起,我沒能阻止他向其他修士發信號。」
孫蕊低下頭,對着身前的張家村的老老少少說道:
「現在,隨時可能有修士會來這裏,我不知道來的修士會有多少,也不知道會有多強,我完全沒有贏的把握,
「所以,你們跑吧,離開這裏,我會給你們斷後,要麼我殺了他們,往後你們一切平安;要麼我死在這裏,至少應該能給你們足夠的時間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張家村眾人面面相覷,隨後十分有默契地朝張家村外撤離——這樣的事,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他們一直在重複着類似的行為,修士很強大,但修士不可能時時刻刻看守着每一個人,所以每次修士出現,他們就化整為零,跑不動的就留在原處,跑得動的,就聚集起來,一同尋覓一個新的家園。
「我……我可以留在這裏嗎?」
在一片麻木不安的張家村人中,一道稚嫩的聲音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站了出來。
「我不想再流浪了,一次又一次,無窮無盡的流浪,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少年緊握着鋤頭,聲音因眾人的注視而有些顫抖:
「我想留在這裏,我想和他們拼了。」
「不行。」
孫蕊搖了搖頭。
「為什麼?我連留在這裏都不行嗎?」
少年有些氣憤,他喘着粗氣,望着孫蕊質問。
「你會死的。」
孫蕊嘆了一口氣:
「這個世界每個人都自身難保,我保護不了你的,你留在這裏除了白白死去,什麼也辦不到。」
「我不怕死!」
少年顧不得周圍那些驚恐的視線——
他知道他們怕什麼,孫蕊可以殺修士,證明孫蕊的修為不低,修士,尤其是高階修士——
大多都是瘋的。
但他不怕。
「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叔叔伯伯都死了,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我不怕死,我只怕我一直這樣窩囊的活着,最後連心裏最後的一點勇氣都沒了。」
他怒氣沖沖地朝孫蕊喊道:
「我想復仇,我不怕死!」
「……」
孫蕊怔怔的看着這怒視着她的少年,望了良久,忽然笑了起來:
「那可由不得你了。」
一邊說,她一邊朝着少年身後的張家村人揮手,似漫不經心般的說道:
「帶他離開這裏,你們也不希望他白白送死吧?」
說完,她望着眼神疑惑不解的少年,想了想,又柔聲說道:
「你還小,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未來會怎樣誰也說不清楚,重要的是先活下去,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停頓了片刻,她又望着眾人說道:
「對了,幫我照顧好陸學文,他是個瘸子,恐怕行走不便,你們不要嫌他是個累贅,他很聰明的,往後遇到什麼不懂的你們可以問他,看在我留在這裏為你們斷後的份上……拜託了。」
——————
許久之後,張家村人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張家村,僅留下孫蕊獨自守望這片曾經的淨土。
她爬到了張家村的最高處,在最顯眼的地方坐下,將長劍放在一邊,目光眺望着遠方。
「夕陽啊……真好看。
「過了夕陽,就是黑夜了吧?
「希望他們可以平安度過這漫長的黑暗,等到黎明出現,太陽重新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在黎明到來之前……
「那些貪戀黑暗的鬣狗,來吧,一起上吧!
「我會斬斷你們的利爪、割斷你們的喉嚨,直到我的血流干,直到我死去——
「我,不會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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