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紀事 伊格納的日記

    4月1日

    受伊爾凡族長的委託，我和巴克帶着很多族人來到了洛維爾領，我們最為尊敬的索爾大人的領地。

    這裏一切都和冰凍高原不同，我還記得和族人們剛到的那天，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有那些漂亮的房屋，每個人都看呆了眼。

    就像，我們也讓這兒的人看呆了眼一樣。

    其實一開始，離開故鄉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大家心裏都有些疑慮，「雖然這裏是索爾大人的領地，可是我們真的會受到歡迎嗎？」每個人心裏都這麼想。

    畢竟，對這些內陸的人來說，我們野蠻人是和獸人差不多的傢伙。

    不過，索爾大人和潔西卡小姐的熱情招待，很快就讓我們打消了疑慮。然後在接下來的相處中，我們也同樣感受到了領地居民的善意。

    是啊，也許在迪拿爾別的領地，我們野蠻人仍然受人歧視，但這裏是洛維爾，這裏的人會把我們當做自己的族人一樣看待，這就足夠了。

    分配好各自的崗位，逐漸融入這塊領地的生活，我們開始越來越多的感受到這裏的魅力。

    更好吃的食物，更好喝的烈酒，還有更加方便的生活。我現在還記得，住進領主大人為我們建好的屋子，第一次睡到柔軟的床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帳篷和皮墊舒服十倍的東西。

    而梅茜大嬸的旅店，也成了大家下班後最愛去的地方。

    對生長在環境惡劣的冰凍高原的我們而言，這裏簡直就和天堂一樣。

    所以將來有一天，我們也一定會把雪原城建設成不輸於這兒的地方，要讓所有野蠻人的後代子孫，不再感受到嚴寒和飢餓的辛苦。

    為此，來領地的每一個族人們，都拼命的工作着。

    我們一定可以做到。

    5月5日

    最近的天氣真熱，如果說之前我認為這裏一切都好的話，那麼還是有一點讓人受不了的地方。

    沒錯，就是天氣。

    首先聲明，也許在外人眼中，我們野蠻人都是不怕冷的怪人。但我必須糾正，這是絕對錯誤的。

    我們和普通的人一樣，也會感受到冷和熱，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嬰兒出生時，必須抹上防凍的油脂才能健康長大，而我們也必須穿着厚厚的白熊皮衣才能在雪原中生存的原因。

    所以說，如果覺得冷，我們一樣會發抖，而如果覺得熱，也同樣會流汗，並沒有任何不同。

    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和這裏的人對冷熱的概念似乎不太一樣。

    對我們野蠻人來說，漫天大雪，寒風撲面，是再正常不過的天氣。只有當整個雪原颳起能夠掩埋一切的雪暴，氣溫降低到一年中最嚴寒的時候，我們就會在野外感覺到冷，並且在寒風中發抖了。

    而如果哪天只是下着小雪，而又有太陽的話，哦，那就很熱了，我們甚至會熱得出汗。一般這個時候，部落里的人都會脫下皮衣，趁這難得的溫暖天氣，用雪潔淨身體。

    不過當我把這一點告訴索爾大人時，他卻吃驚的張大了嘴，好半天只說了一句話：「可是對我們來說，那都是會被輕易凍死的天氣。」

    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有機會的話我真想看看，你們是怎麼在下雪天裏熱得出汗的。」

    當時的我，對這句話並不太理解，但現在，我卻明白了。

    因為我同樣想問一句：這麼熱的天氣，你們怎麼能像沒事人一樣？

    前陣子，領地每天都下着毛毛雨，陰霾的天氣並沒有讓我們覺得難過。但隨着天氣轉晴，我們終於知道了內陸和冰凍高原最大的不同在哪裏。

    天吶，當被那可怕的陽光曬到身上，我覺得自己都快被烤焦了。全身的水分似乎都變成了汗水被擠出體外，蒸發後聚集在白熊皮衣下面，讓我感覺自己就像被塞在一個蒸籠里。

    那一天，所有的族人不約而同的脫下了幾乎成為我們野蠻人的標誌，一年四季都披在身上的白熊皮。

    看來，在這裏，還有很多需要我們適應的地方呢。

    5月12日

    「伊格納，你有沒有覺得最近領地的人都躲着我們？」今天，巴克悄悄對我說。

    這個我前幾天就注意到了，不知為什麼，隨着天氣逐漸炎熱，領地里的人開始有意無意的躲着我們，就算要接觸，神態也有些不自然。

    真奇怪，這是為什麼呢？

    難道說，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們終究還是沒辦法接受我們嗎？

    看得出，巴克還有很多族人也這麼想，儘管嘴裏不說，但他們也漸漸有了不滿的表情。

    這可不行，我受伊爾凡族長的委託，帶領大家來洛維爾。於公，是要學習這裏先進的技藝，以便建設雪原城；於私，則是為了能對索爾大人有所幫助。

    但如果出現族人和這裏的百姓對立的局面，就是我沒盡到領隊的責任，不僅對不起伊爾凡族長的期望，也對不起索爾大人的熱情。

    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的發生。

    所以，我對巴克說：「怎麼會，我一點也沒感覺到。」

    「可是，昨天我去梅茜大嬸的旅店喝酒，就沒人願意和我坐同一張桌子。」這時，另一個族人對我說。

    「是啊，白天在守備隊訓練時，也沒人願意跟我做對打訓練，後來還是克雷斯隊長指派的人。」還有一個人也說。

    一見大家都開始抱怨起來，我連忙制止他們：「別瞎想了，我們才來這個領地沒多久，別人為什麼要和你一桌喝酒。況且我們力量比普通人大得多，他們不願和咱們對打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那個族人還要再說。

    我擺擺手說：「別再說了，這樣吧，今晚我就和你去梅茜大嬸那兒，看究竟有沒有人願意和咱們喝酒。」

    於是今天晚上，我，巴克還有另外兩個族人去了梅茜大嬸的旅店。那時我就敏銳的注意到了，朱莉送酒來的時候，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寒暄兩句，而是很快放下酒杯就匆匆離開。

    難道，事情真是像我想的那樣？

    不，我不能這麼快下結論，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

    於是，我端起酒杯，向鄰桌的一個客人說：「朋友，有沒有興趣過來喝一杯啊？」

    那個人楞了一下，然後有些躲閃的避過我的目光：「啊，不了，我在等朋友，謝謝你的邀請。」

    雖然很客氣，但卻能很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拒絕之意。

    我的心一涼，旁邊的巴克他們，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我用目光示意他們不要胡來，然後走到另一桌的客人那兒：「朋友，我能坐下來嗎？」

    這次，他們終於點了點頭。然而還沒等我高興，其中一個人就掏錢結賬，很快這桌人就全部離開了旅店。

    呆呆的站在那張空蕩蕩的桌子前，一時之間我真不知該做何感想。

    難道說，以前的感動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就算這兒是索爾大人的領地，也無法接納我們這些野蠻人嗎？

    當我回過神時，巴克他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我沒有去追他們，而是徑直去了領主府。

    看來，是該向索爾大人告別的時候了。

    我們終究還是不屬於這裏。

    敲開門，還沒等我說話，索爾大人就捂住了鼻子：「我的天，好臭啊。」

    「啊？」

    「伊格納，你究竟有多久沒洗澡了？」

    「啊？」

    「喂，你不會連夏天要勤洗澡都不知道吧？身上汗臭味這麼重，我隔着門都差點被熏到。」

    索爾大人的話雖然一點也不客氣，但那時，我的心裏卻像放下一塊大石頭般輕鬆。

    原來，原來竟只是這樣而已。

    「對了，你來找我做什麼？」索爾大人又問。

    我向他深深鞠了一個躬：「謝謝您。」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

    「從今天起，大家必須每天都給我洗澡！」

    這是我進門後說的第一句話。

    在冰凍高原，因為氣候嚴寒的關係，我們一年也難得出幾次汗，洗澡更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做過的事。

    感謝索爾大人的直爽，我又學到了一件事。

    5月24日

    索爾大人常說，自己的領地實在無奇不有，如果把領地里最高和最矮的人相減的話，其中的差距也遠遠超過了普通人身高的程度。

    最高的人指的是我們野蠻人，最矮的就是那些矮人了。

    那支丘陵矮人部落比我們早來這塊領地，現在全面負責領地的採礦，製造以及建設，而這些，都是我們需要努力學習的東西。

    因此，這次同來的族人中，有一半都分派給了那些矮人工作。

    然而，本該密切合作的我們，關係卻並不太和睦。不，應該說，是那些矮人對我們並不怎麼友好。

    一開始我也很費解，因為我曾囑咐過族人，一定要虛心學習矮人的技藝，不能有一點冒犯的地方。

    但即便是這樣，那些矮人對我們的態度仍沒有絲毫改變。

    真奇怪，難道這些矮人比普通的居民更加不能接受我們嗎？可他們也是外來的種族，我們應該不會有任何矛盾才對。

    直到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才發現，這其中的原因並不關乎矮人對我們的看法，而僅僅是因為——身高。

    對，就是身高。

    矮人一直很忌諱別人用他們的身高開玩笑，而他們最不喜歡的事情之一，就是仰着頭和人說話。

    如果是普通人還好，可是我們卻太高大了，因此當矮人和我們站在一起，就不得不努力將頭仰到最高。久而久之，就再沒矮人會給我們好臉色了。

    唉，對這一點我實在是哭笑不得。

    不過好在那些矮人都很直爽，雖然不喜歡我們，但在教授技藝上卻從不藏私，平常也不會藉故刁難，只是要想和他們進一步溝通暫時沒希望了。

    據說矮人族就是這種頑固的性格，常常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生氣，我們都算好的了，精靈只是因為身體瘦弱，就被他們嘲笑了上千年。

    所以我和族人們也並不怎麼在意，畢竟，你不能指望自己受所有人的歡迎，不是麼？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三天前。

    隨着夏季的到來，領地的降雨也跟着增多，最近一段日子連降暴雨，不僅讓從沒遭受過這種天氣的我們叫苦連天，也給領地帶來了很多麻煩。

    比如易爾河的水位，就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地步。

    所以這些天，整個領地都將注意力放到了河水暴漲的易爾河兩側，工程隊全部出動加固河堤，最後就連守備隊也加入幫忙。

    記得最危險的那天，天上下着大雨，渾濁的河水已經漲到了岸邊，大塊大塊的泥土被卷進水裏，整片河堤危在旦夕。

    由於易爾河兩側的河岸很高，因此整個小鎮實際是被一道天然的「河堤」保護着，平常的話不會有任何危險，反而取水還很困難。

    但由於接連下雨的緣故，河水已漸漸和河岸持平，沿河修建的水車幾乎被全部沖毀，就連我們這些從沒見過洪水的野蠻人也看得出，一旦河岸決堤，將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因此，那些天領地里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河岸邊，在索爾大人的率領下加固河堤，試圖把洪水阻擋在外。

    而這其中的主力，就是以矮人為中心的工程隊。雖然對我們不太友好，但不得不承認，他們在建設方面確實是無可匹敵的種族。

    明明只是那麼矮小的人，卻有着讓人欽佩的力量，而且能準確的看出河岸哪裏需要維護，哪裏又需要加固。

    在他們的指揮下，我們將一根根木樁釘進河岸的泥土裏，再拋入大量的沙袋，儘管河水波浪翻滾，卻始終無法逾越最後那道障礙。

    不過，老天爺似乎不想這麼容易讓領地過關，天上的雨開始越下越大，而相對於整條長長的河道，領地可以動用的人手實在太少了。

    終於，我們聽到了最不願聽到的叫喊：決堤啦！

    決堤的地方是河岸左邊的一個土坡，被河水從上游帶下來的一節樹幹撞散了堆積的沙袋，後面已經鬆動的泥土立刻被衝出一個缺口，河水順着缺口急湧進來。

    領地的居民，因為戰爭逃難而來的人，矮人，還有我們野蠻人，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向那邊沖了過去。

    我想在那時候，不論是本地居民還是我們這樣的外來人，都只抱着同一個念頭吧。

    那就是——保護自己的家園！

    潰口的地方水流很急，而且因為原本就沒怎麼維護過河堤的緣故，泥土非常松，眼看缺口在水的沖刷下越來越大。

    那個缺口後面是一大片農田，而農田後面則是穀倉，再往後，就是小鎮了。

    「把它堵住，絕對不能讓河堤從這裏垮塌！」

    索爾大人幾乎是用吼的在叫喊，然後被潔西卡小姐強行拉到安全的地方。

    跟着，我就看到曼森帶着一群矮人衝到了潰口邊。

    他們扛着一根根木樁，對着河岸的缺口接連插了下去，然後用鐵錘砸進地里，再拋下沙袋。

    這些矮人的效率非常高，在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後，原本巨大的缺口已經有大半被堵上，噴涌的河水也只剩下一股股激烈從沙袋的縫隙間擠出。

    岸邊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如果沒有這些矮人的話，小鎮恐怕早就被暴漲的河水給淹沒了。

    但我卻發現有點不對勁，因為那些矮人站在潰口兩側的河岸上，本就被泡得鬆軟的泥土，因為他們的體重正一點點在往下陷。

    那種情景我並不陌生，在冰凍高原上有很多鬆軟的積雪堆積起來的雪丘，表面很結實，但人一旦走上去，可能立刻就會陷到胸口，最後因為動彈不得被活活凍死。

    「伊格納？」巴克似乎也看出了不對勁。

    「快！」我連忙和幾個族人沖了上去。

    剛到岸邊，矮人腳下的泥土就坍塌了，他們甚至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就滑進了河裏。

    要知道這時候水流非常的急，一旦落水，就算以我們野蠻人的體質，可能也會在瞬間被沖得沒影。

    幸好發現得及時，他們都被我的族人抓住了，除了曼森。

    由於曼森是指揮，所以他站在潰口的另一側，離得最遠。垮塌發生時根本來不及救援，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落水。

    不過，我卻不打算坐等着災難發生。

    「巴克，拉住我！」我只叫了一聲，就跳進了河裏。

    同時巴克衝到岸邊，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另一個族人又抓住他，第三個族人又抓住第二個人…

    落水的瞬間，一股不可控制的巨大力量立刻將我衝出好遠，要不是有巴克和族人們互相拉住對方，可能幾秒種後我就不知被衝到什麼地方去了。

    穩了下神，我剛好看到曼森在遠處沉浮了一下，就被卷進水裏。儘可能將身體移過去，我利用自己的臂長優勢往水裏一撈。

    謝天謝地，剛好抓住曼森的鬍子。

    等所有人都上岸後，我們全都說不出話來。看來無論多麼強大的力量，在自然面前都微不足道。

    向我道過謝以後，曼森和那些矮人又一次聚集到了岸邊。雖然剛剛經歷了生命的危險，但這些矮人卻一點沒有受影響，他們堅強的意志實在叫人佩服。

    儘管幸運的沒有人被沖走，但情況卻越來越不樂觀。

    因為剛剛的垮塌，河岸又出現了長長的缺口，雖然經過緊急處理加固了泥土，但很多地方都開始滲水，如果情況持續下去，全面崩潰只是早晚的事。

    「泥土是因為被河水沖刷才鬆軟的，所以不能從我們這一側加固，必須從河道內側加固，才有可能保住河堤。」曼森分析說。

    「從河道內側？」有人忍不住道：「可是現在河岸的泥土已經很鬆散了，如果再有很多人站上去的話，一定會馬上坍塌的。」

    「所以必須要有人站在河水裏，從內側沿着河岸打下木樁。」曼森又說。

    一聽這話，大家都忍不住吸了口氣。河水這麼湍急，現在跳進河裏不等於是找死嗎？

    然而不這麼做的話，河岸早晚也會崩潰，到時候整個小鎮都保不住。

    一時間，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說話。

    「可是河水這麼深，就算有人敢跳進去，也沒辦法站得住啊。」潔西卡小姐突然說。

    曼森搖搖頭：「因為沖刷的關係，現在岸邊淤積了很多泥土，所以河道不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一個梯形。所以我認為緊挨着河岸的地方，應該有足夠的地方可以落腳。」

    「本來這是我們的職責，但對我們矮人來說還是太深了，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勇敢的站出來。」曼森望着大家緩緩說。

    這時候，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只有我們野蠻人，有足夠的身高跳進河裏還能活動，也只有我們強壯的身體，能保證不會被輕易沖走。

    「請讓我和族人們去吧。」於是我站了出來。

    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們並不僅僅是一群被僱傭的人。我們會來這個領地，是因為我們尊敬索爾大人，也喜愛這個地方，並且會毫不猶豫的為了保護他而犧牲生命。

    因為，我們已經把這裏當做除了冰凍高原外的第二個家。

    曼森沒有說什麼，只是對我點了點頭：「那好，就由你們去做。我們會在這邊替你們拉着繩子，一旦有誰被沖走，就一定會有矮人跟着你們落水，決不鬆手。」

    「在釘下所有木樁以前，也不會有一個野蠻人上岸。」我也說道。

    就這樣，我們和矮人間的第一次合作開始了。

    雖然是個艱難而危險的過程，但最後我們成功保住了河堤，並且，我們都實現了給對方的承諾。

    「原來，長得高大也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親手把我從河水裏拉上岸，曼森這麼對我說。

    「你們矮人的建築技藝果然是最好的。」我笑着回應。

    經過那次以後，我們徹底消除了誤解，無論是在工程隊還是守備隊裏，野蠻人和矮人都成了最親密的朋友。

    即使有着差距最大的身高，看來也是能和諧相處的，不是麼？

    好了，不寫了，曼森在門外叫我去喝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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