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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三司審案先是牽連出大仁大義的杜首輔, 大半個朝廷都為杜首輔的氣節人品感動,暫不論杜首輔的官位,就憑杜首輔的人品, 如今杜首輔家尚不足十歲的閨女都有人打聽親事了。伏魔府 m.fumofu.com
當然,打聽杜長史, 不,小公爺親事的人更多, 當然, 這是後話,暫可不提。
三司審訊繼續。
穆安之特旨中的一條就是, 審問清楚睿侯的身世。
人死到臨頭, 反是有一腔孤勇, 估計是眼瞅就要見閻王,那真是無事不敢說。這位陸老太太更是有問必答, 黎尚書一句,陸老太太冷笑, 「難為三殿下能追查到這一步, 你們不該問我, 問陸文嘉就是。」
「睿侯的事, 自然是要問你的。」
「有什麼可問的,我又沒瞞過伯辛, 他小時候我就告訴過他,他不是我生的,他的母親是我的姐姐, 他的父親是誰,我也不清楚。姐姐死後,我帶着他輾轉多地, 才算活下來,就是沒有辛勞也有苦勞。」
「令姐是」
「我們少時被父母拋棄,自有記憶便是在育嬰堂,育嬰堂照顧我們的嬤嬤姓榮,我們便與她姓了榮。我姐姐單名一個玉字,我單名翡。」
有人捧上育嬰堂故紙堆里舊日文書,果然有這的記錄,何時在育嬰堂門口發現,連同當時發現的人都有名有姓,記錄詳盡。但,冊子上只有一個名字榮玉。而且,但,這名字用墨圈起,後備註兩字:七歲病夭。
陸老太太道,「那些年,提前被選中的女孩男孩都會提前病夭。我即還好端端的活着,這當然是假的。之所以我們姐妹二人的名字會變成一人,這本冊簿必然是後來另造的。」
審問的正堂兩側皆開有窗戶,寒冬臘月,自然不會有人開窗,堂中光線委實明亮。陸老太太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已經很難做出細微的神色,只是渾濁的雙目浮起淡淡惘然,仿佛是對往事的追憶。
「在育嬰堂時,每天都要做活計,很累。但是,做的快的做的好的,會有一個讀書識字的機會,那是在晚上,掌事嬤嬤教我們認字讀書,都是些簡單的內容。每過十天,嬤嬤會考查我們學習的進度,我與姐姐都不敢鬆懈,這樣過了兩年,有一位年輕的嬤嬤將我們接走,整個育嬰堂,選出了十個女孩子,我細心留意過,女孩子分兩種,一種是考得好,識字多,一種是相貌好的。我與姐姐兩者都占,所以,到莊園後,我們分到的是朝南的正房,屋子也是最好的,其他女孩子則次一等。」
「那莊子很整齊,每天都有女先生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曲賦、理家算賬,我與姐姐還要學習經史。這樣過了八年,有一天嬤嬤交待姐姐,讓姐姐去服侍一位大人,若做得好,會有大前程。打那開始,侍女每天送湯藥過來給姐姐服用,終於有一天,嬤嬤就帶着姐姐坐車到了城裏,待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一處院落,我們換上使女的衣服,那天那家人是有戲酒的,來的賓客極多,我們在客院隱隱聽到絲竹聲,將至下午,有兩位醉酒的大人被送了進院來。不一時,嬤嬤就讓姐姐就進去了。姐姐出來後,嬤嬤立刻帶我們上車,離開了那府邸。」
三位高官的心臟都仿佛被陸老太太講述的事輕輕提起,卓御史先問,「你怎麼知道是兩位大人?那兩人還都醉了酒?」
「因為當時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那人必是管事卻是小廝一類,那人說,都小心着些,傳醒酒湯來。哎喲國公爺,這有台階。」接着,又有人說,「將軍,小心腳下。」
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追問,「你們那天去的是哪個府上?」
「當時不知道,後來方知,是掌玄甲衛的程將軍府上。我姐姐服侍的人,就是程將軍。」陸老太太道,「程將軍家有悍妻,何況當時程將軍的妻子出身柳氏家族,那時柳家是一等一的豪門,程將軍別說納小,丫頭都不敢親近,只得以此法漁色。」
黎尚書隱隱覺着不對,「那後來,為何你姐姐會在郊外柳家庵堂將養。」
「因為當時柳國公程將軍都在那院子,彼時定國公主膝下只有一女,求子心切,疑神疑鬼。也正因此事心動了程夫人,程夫人出身柳氏,悍妒非常,想借公府之力查出我姐姐的身份。可她畢竟只是旁支,她沒這麼大面子動用柳家的力量,恰好聽說當日柳國公與程將軍是在同一院落休息,便動了心思,欺瞞了定國公主。定國公主出手,很快查到姐姐所在的莊園,我姐姐那時已有身孕,定國公主也懷疑姐姐腹中之子是柳家血脈,可也不能確認,便將姐姐安置在郊外庵堂。」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那天姐姐回到莊園便把事跟我說了,我們這樣的人,有人肯花將近十年來調理我們,佼幸又有幾分相貌,自然是要用來這種地方的。自此,每十天就有大夫過來給姐姐診脈,直待兩月後確定姐姐懷孕。但是,嬤嬤帶走了我,將我送到另一處莊園。我雖心裏擔心姐姐,卻別無他法。約摸三個月後,嬤嬤帶我們十來個人往南,行了一個來月,到了山東琅琊。我沒想到,我竟然又見到了姐姐,那時,姐姐是在琅琊王家的別院。之前在帝都的事,來龍去脈,當日她去的是什麼府邸,服侍的是哪位大人,後來被誰所囚,是誰救她出來,她都告訴了我。」
卓御史冷哂,「我也好奇,誰能找到關押令姐的小庵,誰能悄無聲息的放假庵中服侍看管她的僕婦,將她帶到山東去。」
「當時的承恩公王國公。」陸老太太道,「當時的皇后王皇后其實並非王家血脈,王皇后是育嬰出身,原是在王家做侍女,陛下遴選妃嬪,王國公那時在陝甘為官,不過只是芝麻小官,當地一縣令,他的女兒,正在入選年齡之內。王家捨不得閨女,王皇后頗有志向,不甘心一世為婢,便主動說服主家,讓她代小姐入宮。」
這段秘辛不算特別機密,三人皆身居高位,亦是知曉的。
「王皇后登上後位,便掌握了育嬰堂。她後來認王大人為父,但王國公才幹有限,家族亦不顯赫,王皇后便想的這法子,從育嬰堂選出出眾的男孩女孩格外教導,女孩可用於聯姻,抑或拉攏官員,男孩子可科考,成為她在朝中助力。」陸老太太道,「程將軍當時是柳國公心腹,又有這麼點不敢宣之於外的嗜好,他們讓姐姐服侍程將軍前服用宜受孕的湯藥,就是想讓姐姐有孕後可放長線。」
「卻不想此事為程夫人所知,接着定國公主一插手,王皇后滿盤棋都被掀了。我姐姐也淪為犧牲。」
「既是淪為犧牲,如何還能勞動王國公出手?」
「棋子還有用處,棋盤掀了,剩下的有用棋子,能救的當然得救。上面人的權衡保住了我姐姐的性命,我在琅琊見到她時,她都快生了。後來產下一男嬰,便是伯辛。我姐姐說,她孕中坎坷,以後能否平安也不可知,這孩子怕是一世辛勞,便為他取名伯辛。」
「在琅琊的日子是最平靜的日子,我們在那裏度過了三年。可突然間,王國公在帝都出事,這消息傳來時,我央着一位相熟的侍衛救走了姐姐和伯辛,放火燒了姐姐居住的別院。王國公的罪責使牽連到琅琊,他們當時也無力顧及我們,我們逃往江南,聽說那裏繁華,好謀生計。姐姐在中途因病故去,我與侍衛成了親,帶着伯辛在揚州討生活。那個男人在王家時也是世仆,王家顯赫,他也不愁衣依,待到揚州,日子窘迫,他先是對我無故打罵,後來更動了邪念,我們爭執時柜子翻了,砸傷我的腿,我摸到一把刀捅死了他。那時伯辛還小,我以為我怕是要死在揚州,就在那時,陸博來了。」
「陸博是湖南人,跑鏢的,起碼當時我是信的。他時與我們是鄰居,住的近,知道我們窘迫,時時照顧我們。聽到動靜過來,原是想勸架,可看到我的模樣,我以為他會報官,他沒有,先扶起柜子把我救起來敷了傷藥,那功夫里,我看出來了,他起碼沒想報官,不然還替我敷什麼藥。何況,男人女人之間那點子事兒,我心裏也有隱隱的感覺。他問我,可願與他走。當時只要有活命的機會,我都會答應。」
「他去給我辦了路引,帶我去了湖南,他名義的老家。我們就此安頓下來,後來他便告訴了我他的身份。他並不是東穆人,可那有什麼關係,他與我一起過日子,與我一起生兒育女,他對孩子們很好,對我也很好。」
「當時是擔心小地方人閒話多,知道我以前嫁過人,未免麻煩,便讓伯辛改口給我叫了母親。他的身世,是一輩子不能見光的,我也想給他一個身份。」
「他自小就極聰明,五歲時教他背詩,教一遍便能記住。可我們真正的身份斷不敢叫人知道,陸博說他有個訓練孩子的地方,要不要讓伯辛去,有他在,伯辛學出來,以後給他做臂膀,待仲陽長大,兄弟倆在一處,也能彼此幫襯。」
「你知道此事?」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們想的,抑或他對旁人說的他與那裏孩子一樣被撿進去的?是我答應的,他也同意。他不知道的是陸博的身份,也不知道那裏是陸博的手下。我也沒想到,他會反噬。他後來與我說,那裏能活下來的孩子不足十之一二,便是當初這些孩子都是乞丐,給一口吃的,也不當決人生死。他帶着在那裏面結識的幾個孩子,把那裏面的教官、護衛、管事全都殺了。他開始懷疑陸博,也防備着我,甚至是仲陽。因為那個玄隱閣到底在哪裏,家裏無一人知曉。他用在組織里學到的本事,開始做生意,後來到南夷州,深得南安侯信任。不知道他殺了陸博時是什麼樣的心情,陸博在你們看來,自然是有千種罪過,死不足惜。可待他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他能順利的活下來,能學到那一身本事,全賴陸博照應。他卻殺了陸博,我從琅琊就照顧他,他讓我成了寡婦。他的弟妹們一直當他是最親厚的大哥,他殺了他們的父親。」
「東穆給過他什麼,朝廷又給過他什麼?他要這樣做?我想不通。連陸博的死訊也是與他相近的人悄悄告訴我們,他們在南夷州劫殺他,屍身都不知去哪裏了。」
「我質問他時,他解釋,陸博一旦被生擒,一家人的身份都會暴露。當時情形,不得不殺。人死不能復生,何況他當時已經決定離開湖南,前往帝都,另謀前程。」
「他就是那種人,有謀略有手段,吃得了苦,狠得下心。」陸老太太語氣中竟然略帶懷念,「這樣的人,做什麼都能成。」
「我們到帝都時,程家已是敗落,帝都再不聞其名。他很快在禁衛軍謀了差使,得到老國公的喜愛。他還結識了林程,多麼的巧,林程的母親就是出身程家,林程認他為兄,的確,他們算起來是真真的姑舅表親。借着幫林程查程家案子的機會,他查出程家敗落是因柳家所致。他生怕他失了輕重,讓老國公起疑,害了一家子。可沒想到,老國公那樣喜歡他,時時將他帶在身邊,後來聽說北疆大將紀大將軍戰死,老國公親自到北疆主持戰局,身邊就帶了他,親自教他行軍打仗,連祖傳的十二卷兵書都傳給了他,將他視為傳承之人。後來沒多久,老國公因病回到帝都,把他留在北疆,他的功績越來越大,老國公病逝後,他累功封侯。不長時間,他就將他的大妹妹送到了陛下身邊,又不長時間,小國公就出事了。」
「我總想着,當年姐姐的事,其實起因是王皇后以人為棋,是程將軍貪歡好色,是他們才造成姐姐早亡,跟柳家關係不大。何況,老國公對他對陸家沒有半點不好,寫信勸他,一定要為柳家求情。他求情求的也很懇切,連上奏章引得太上皇大怒,將他奪爵罷官,他乾脆也回了帝都。我當時心裏又很心疼他,他打仗也不容易,身上受過多少傷,流了多少血,才有那爵位官位,卻因給柳家地情就葬送了。我擔憂他心裏不是滋味,過去開解他。他說,柳家於他有恩,他理當於此。第二天,他還要去柳家墳上拜祭,一家子一起去。」
「我讓家裏準備了許多黃紙祭品,那是個夏天,天還很熱。祭拜之後,他讓我帶着仲陽到邊兒上屋子裏先休息,我坐了一會兒,看外面日頭越來越大,就讓仲陽去喊他,別曬久了倒着了暑氣。後來,仲陽問我,父親是柳國公殺的嗎?我納悶他如何說出這樣沒來由的話,他說,他去尋伯辛時,聽到伯辛對着老國公的碑石說,柳家不過如此,讓老國公九泉之下不要怪他,畢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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