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寶意脫口而出問道。一筆閣 www.yibige.com
可白翊嵐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
他只是覺得自己使命完成,沒有理由會再留在這裏。
月光中, 寶意聽他說道「我也不清楚, 看我師父什麼時候來。」
來肯定是會來的。
總不可能把他扔在這裏不管。
寶意陷入了沉默。
她對未來的印象還停留在上輩子,總覺得面前的人不會走。
他還會留在這裏, 也許會遇上別人在這裏娶妻生子。
這一次, 他的新娘不會再在半路上被山賊劫掠逼死。
他會親手掀開她的蓋頭, 和她白頭偕老, 永結同心。
白翊嵐看着她, 問道「你還記得我說的,要給你烤兔子、烤大雁吃嗎?」
「記得。」寶意點了點頭。
白翊嵐「等你三哥的腿好了,我就帶你去。」
「好。」
哪怕因為他要離開而難過,寶意聽到這話,還是對白翊嵐回以笑容。
上輩子有緣無分, 這輩子有始有終。
許下的諾言都能實現,也挺好的。
城外, 棚戶區。
夏夜悶熱, 躺在低矮的棚戶里不透風。
可也總比躺在暴曬了一整天的土地上強。
白日那被寧王府驅趕的人正蜷縮着躺在地上。
寧王府的人說了不給他粥, 晚上他過去就真的把他趕開了。
現在他餓得肚子裏火燒火燎的, 哪怕維持着這個姿勢,也覺得抵消不過飢餓。
要是能睡着還好, 睡着了就忘了。
可是這躺在地上, 身上有蟲子, 耳邊有蟲鳴, 讓人怎麼睡得着?
這人煩躁地轉了個身, 就感到有人湊到了面前,在外面照進來的微弱光芒中對他說「兄弟,能不能在你這裏擠一擠?」
他本不願跟旁人擠,可一看說話的人比自己健壯,說話也中氣十足。
要是不讓他擠的話,說不定反而要把自己趕出去。
這人於是往旁邊讓了讓,粗聲粗氣地道「行。」
新來的人躺了下來,「哎喲」了一聲。
只聽他說道「這下子有瓦遮頭,總算是舒坦了。等明天的粥棚開了,再去喝上一碗粥,簡直快活似神仙。」
話音剛落下,就聽見在黑暗中響起了一陣腹鳴,他頓時問道,「什麼聲音?」
「沒什麼。」
給他讓位置的男人捂着肚子,應道。
然後,男人就感到躺在旁邊的人坐了起來,伸手推了推自己「怎麼,沒在那粥棚里撈到一碗粥喝?」
「別提了。」男人一把揮開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臉晦氣地道,「我好心好意替他們趕瘟神,結果反倒被那寧王府的小姐給呵斥了一頓,還讓那些人不給我飯吃。」
「這就過了吧?」
他身後的人在黑暗中也睜着一雙精明的眼睛,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髒破了點,哪有點災民的意思?
更像是在城裏的混混。
可惜現在黑燈瞎火,沒人看得出來。
這被柔嘉趕了出來的男人聽他說道「兄弟你都不知道,這寧王府在城外施粥賑災的事情可是傳到了宮裏去,今天那兩個小姐匆匆地走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回去接受皇上的封賞,現在全城都知道他們風光了。」
「真的?」男人聞言轉了個身,他們待在城外,哪裏知道城裏是什麼風吹草動?
就聽這混混說道「那還有假?要我說,他們寧王府這次能在天子面前長臉,不過就是趁着這次水災,咱們父老鄉親逃到這裏,他們給施捨一碗半稀不乾的粥水嗎?這花得了他們幾個錢?接受了帝王的嘉獎,居然還敢不給你粥?要我說,明日你再去,他們要是再不給,你就鬧,看誰有理。」
對,男人越聽越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腹中的飢餓都變成怒火在胸膛里燃燒起來。
這些所謂的貴人,明明就是在吃他們的人血饅頭!
都踩着他們這些災民往上爬了,居然還想不給他飯?
這混混繼續給他出主意「你要是聽我的,明天就多帶上幾個有力氣的兄弟去鬧一鬧。你看他們這粥棚,主事的就是兩個千金小姐,她們懂什麼?你們人多,隨便一嚇就能把這兩個黃毛丫頭嚇哭了。而且她們想靠着這個來賺名聲,肯定不會讓你們鬧起來,你這一鬧,嘿嘿,說不定還能從她們手裏挖到幾十兩銀子來。」
「沒錯!」聽到這裏,男人徹底動了心,「好兄弟,明天你就跟我一起去,咱們給他鬧個天翻地覆!讓那些黃毛丫頭知道名聲不是這麼好得的,睡吧睡吧。」
他說着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一想到明天能夠得到什麼,這腹中的飢餓也不那麼讓人在意了。
在他身後,那混混看着他轉過去,不多時就發出了鼾聲,只在心裡冷笑起來。
泥腿子果然就是泥腿子,三句兩句就挑得他們明天要到粥棚前去鬧事了。
他確實不是什麼災民,而是在城裏成天攆雞逗狗的二流子。
他之所以會在城門關上之前出來,換了這麼一身衣服混到這棚戶區里,是因為有人吩咐他來說這些話。
對方出手闊綽,一出手就是幾十兩銀子。
他可是在這城外觀察了很久,找到跟對方描述相符的人之後,等到入了夜,才不着痕跡地摸了過來。
見任務完成,他便從這低矮的棚戶里又躬身鑽了出去。
來攛掇歸攛掇,他可不想攪和到這事裏去。
找了個地方躺下,聞着這些汗味酸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二流子捏住了鼻子感慨道「幾十兩銀子不好賺啊。」
也不知道是誰眼紅寧王府,要拿這麼多銀子出來跟他們過不去。
這些流民這麼容易被煽動,一旦激憤起來,寧王府那些人可能擋都擋不住。
怕是要吃不小虧嘍。
第二日一早,寧王府的車隊就像前幾日一樣,又早早出發來到城外。
寧王府因着這施粥賑災的事得了宮裏嘉獎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京中,這車隊光是走過這朱雀大街,就同往日不同,許多雙眼睛都在早早地盯着。
鎮國公府里,鎮國公夫人為丈夫整理着朝服,一邊整理,一邊說着從宮中聽到的消息。
「聽說皇后娘娘因着寧王府那兩個丫頭在城外開粥棚賑災的事,特特賞了她們,還把寧王妃跟他們家那個新認回來的郡主叫進了宮中,想為四皇子相看相看呢。」
鎮國公伸着脖子,任由老妻給自己掖領子,聞言冷嗤一聲「這話你也信?四皇子何等貴重,謝衡那匹夫的女兒別說是被人掉包過,就是沒掉包過也配不上四皇子。」
「先別說配不配。」鎮國公夫人一扯他的衣領,把丈夫扯了個趔趄,「就說他們是不是就因為這個長臉了?是不是就因為這個翻身了?兩天前他們還是全城的笑柄,現在呢?」
鎮國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又被鎮國公夫人拍開。
他思索了一番,還真是這樣,頓時又氣惱起來「那匹夫也就這點能耐了!」
鎮國公夫人恨鐵不成鋼地道「那也比你強!這些年你事事讓他們寧王府搶在前頭,這樣在皇上皇后娘娘面前長臉的事,你怎麼就沒想到?」
「那能怎麼着?」鎮國公梗着脖子道,「難道我們還要跟他們學,也巴巴的跟着一起去施粥嗎?」
「對!」鎮國公夫人說,「不光要一起去,你還得哄你那老對頭說一句是他們力有不足,虧得有我們鎮國公府才能支撐下去。」
「要我去求他?」一聽到要自己去求寧王,鎮國公的臉色就很不好看。
鎮國公夫人「你去不去?」
「……去。」
同樣的對話在京中的高門大戶中都有發生。
昨日宮裏的那一番嘉獎還有傳出來的風聲可都讓他們動了心思。
個個都恨不得跟在寧王府後面,也去施上一把粥換來些嘉獎,最好能換得女兒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這些事情寶意一概不知。
她只同冬雪說着今日災民又多了,他們休息的時間怕是又要減少。
還有這幾日都沒去槐花胡同看過爺爺,希望下回去了,他不要生氣才好。
柔嘉坐在馬車上,想着昨日春桃按照自己的吩咐來院子裏。
表了忠心以後,又按照自己的交待找了人去城外,攛掇災民鬧事。
現在她就希望春桃找的人夠落實,今天的一切能按着自己預料的發展。
車隊來到了城外,小廝們都忙忙碌碌地把東西從馬車上搬下來,然後就在粥棚里升起了火,趁着晨光煮起了粥。他們都知道這城外聚集的災民又多了,動作也比前幾日要熟練,效率也高了起來,很快就煮好了幾大桶粥,擺出了碗,等着災民像前兩日一樣過來排隊領取。
那昨日受了混混挑唆的人早上一醒,就找了七八個人,把昨天那混混同他說的話都跟這些人說了。
七八個人一拍即合——光是給他們一碗粥太少了!那些老弱婦孺是喝一碗就夠,像他們這樣的,只喝一碗哪裏行?
「這些人施粥,不光要給我們,而且還要給足了!」
「對,想在皇帝陛下面前長臉,可不得把我們給伺候好了?」
那披着破布的少年蜷縮在陰影里,一動不動地聽着他們的話,狼似的眼瞳里閃過戾意。
「走!」
見粥棚開始施粥了,那人就吆喝了一聲。
七八個人站起身來,朝着那個方向過去,他們橫衝直撞,把前面的人都擠走了。
走到施粥的小廝面前,那小廝原本伸着碗,可看到來到自己面前的是柔嘉小姐說過的不再給他粥的男人,頓時便換了一副神色,厭煩地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死皮賴臉?我們小姐都說了不給你粥,去去去,一邊去。」
男人憋了一肚子的火,聽小廝這麼驅趕自己,頓時一把火燒到了頭頂。
他爆喝道「拿我們災民做筏,得了好名聲,卻不給我們飯吃?」說着一把搶過了小廝手裏的碗,往地上一砸,裏面的熱粥頓時都倒在了地上,粥水滲進了泥土裏。
「你、你——」小廝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指着他。
「我什麼我?」男人兇狠地瞪着他,指着地上的碎片跟粥水道,「你們家小姐昨天不是得了宮裏的賞賜?看看這給我們的都是什麼東西?這是人吃的嗎,啊?!」
來了。
柔嘉在隔了幾個的粥棚里看着,心中安定下來,開始朝着後面退去。
春桃這事算是辦成了,她人雖然蠢,但是做事卻是落力。
「怎麼回事?」
寶意跟冬雪在一起,聽見這邊的動靜,兩人都想過來看看。
卻聽那粥棚前猛地爆發出一聲怒喝「兄弟們,這些貴人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也不用給他們面子,給我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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