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夙源問道,負手而立。
「哦不,或者說你什麼時候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我一直都是按照我的規矩辦事,甚至為了不會破壞規則,也只在危機時刻才讓他腦海中的記憶顯化。」
就是此刻的他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全然沒有了先前的模樣。
不然是渾身散發出一股毫無生機的樣子,但是眉宇之間那屬於少年人的性情,卻是無法遮掩的。
但是此刻的夙源,其實呢,肉身散發出濃重的死機,就能靈魂之中好像也在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自地獄的氣息,令人感到昏昏沉沉。
仿佛一眼望過去就是無盡的深淵,那是濃重的腐朽意味,屬於年邁的靈魂。
「從我知道你的目的是風雷塔開始,我就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為的不是那半個靈魂,而是風雷塔之中屬於你的靈魂……對吧,仙大人!」
玄機老道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語氣突然加重了幾分。
而夙源聞言卻是哈哈大笑。
「這個小傢伙先前就已經感覺到了我的存在,所以這一次他面對你的攻擊才沒有反抗,不然憑藉他的陣法造詣,就評你眼前的這些雷電,根本無法奈何他。這小傢伙……還頗有老夫當年幾分無恥的姿態。」
夙源喃喃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讓葉天有些摸不着頭腦。
「您當年建造就做道觀,如今又讓這個所謂的小傢伙前來與我爭奪所謂的觀主之位,來拿您當年留下的東西,不是多此一舉?」
玄機道,頗為忌憚的望着眼前這人,恐怕在場也只有他知道,這人究竟如何恐怖。
「他是他,我是我,我丟下來的東西,他要拿到自然需要一番努力,也算是……我心中的一點愧疚之情。」
他在這裏輪迴了多少年,如今這具肉身終於產生了屬於自己的靈魂,可是等到他真正覺醒的時候,這個靈魂就會消散天地之間。
而對方一直以為他是本我,只有這個潛藏在身體之中,隱藏了數萬年的存在才是真正的仙。
在仙的意識覺醒之前,夙源始終也只是夙源,僅此而已。
而夙源對於風雷塔之中那一半魂魄的執念,就是他在悄然之間種下的,為的是讓他通過這一系列的鍛煉增強自己的靈魂深度,以此來保存將來本體記憶的覺醒時,這所謂「夙源」靈魂,不至於支離破碎。
這就是所謂的愧疚。
「這是我知道大人的存在以來第一次見到大人,不知他人這次出現是否就是為了拿回那些曾經放在風雷塔之中的東西?」
玄機一改先前的狷狂行為,變得異常恭敬,態度也越發卑微。
因為他篤定了眼前這人必然是他所在古籍中看到的只有隻言片語介紹的那人——天師府道觀的創始人。
這位曾經叱咤風雲的人物在這廣闊的領域之中也攪起了不少的亂子。
可是最後都被他用蠻橫的實力一一擺平,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力量至上。
而這位創始人就是玄機一直在心中所崇拜的那人,全力對付夙源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為何此人一出生的天賦就比自己高?為何此人一出生就是錦衣玉食?甚至連自己的傳說中得信仰,如今也是這人體內的靈魂……
他心有不甘不假,但是真正把夙源留在這裏的原因,其實也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見到真正的仙。
哪怕這個仙是以自己昔日最討厭的敵人的模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也心甘情願的臣服。
「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都做的很好,雖然有些做法我並不贊成,但是很有效果,天師府的道觀在你手中一定能夠發揚光大,所以我並不打算幫助這個小子拿回天師府觀主職位。」
仙緩緩開口道。
可是這一開口,該鬱悶的輪到了玄機。
「即便是你不幫助他,以他的實力,我也不可能單打獨鬥成功。」
他小聲抱怨道,儘量以對方可以聽清,但卻並不大的聲音說來。
「日後我自然有補償給你,難不成我還會虧待你不是?」
仙道。
而玄機老道連忙磕頭說不會。
在難得出現一次之後,仙先是與玄機對話,這對話結束之後前者的目光才終於將視線放在葉天身上。
「你身上有他們兩個的氣息,應該是他們派過來找我的吧。」
仙淡淡道。
「也不算是刻意派過來的,朋友相托。」
葉天婉轉道。
「了解。」
仙點頭笑道。
「雖然常被世人稱仙,可卻也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不能無所不知,所以,若是你有什麼想要幫忙的,可是需要言語。」
「百相想要你移步走一遭,不過我猜就是為了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他許你什麼條件?」
「放我兩個人。」
仙作恍然模樣點點頭。
「素來不過這些伎倆罷了。不過你要想清楚,沒有見到那兩個人之前,你可不能確定他們還活着。」
葉天沉默一下。
「這點他應當是不會騙我的。」
「那可未必,畢竟都是活了幾萬年的老怪物,我可比你們了解他很多。」
仙道,而後驀然間將眼神放在遠處的風雷塔上,那裏的氣息似乎感受到了它的存在,散發出熟悉的感知。
「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還要過些時間,九轉輪迴已經到了最後一轉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再等會兒……」
這些話語輕柔,似乎在安撫某個受傷的靈魂。
而後從那風雷塔竟然傳來一陣柔和的波動,像是在回應仙。
「接下來我將會讓他離開這裏,也免去了你不少麻煩,之後他再回到這兒,就把裏面東西交給他吧。」
仙轉身向玄機道。
後者只能恭恭敬敬的點頭稱是。
「至於你,黎我暫且不能讓他去見其餘的二位,不過等到了時日自然會回去的,今日我讓夙源同你回去,也好交差。」
仙向葉天道。
「為什麼?」
這是後者未曾料到的順利。
「不過是太久沒有回去了,想去見見那些老朋友而已。」
「好。」
葉天自然樂的如此。
對方如此配合也好,省事了他一番功夫。
「今日因,明日果。那個傻丫頭,你暫且好好照看,千萬不要讓她受到我的記憶是分開的,她的可不是,要是等到時候她恢復了記憶,我可保不住你。」
仙說得玄機心頭一凜。
能夠讓對方說出保不住之類的話,那時候看起來有些不起眼的小丫頭,可想而知身份多麼高貴。
「既然是貴人,那自當要小心照看。」
玄機道。
早在先前對方恢復身份那一刻開始,他就把結節變成一片混沌,從外界完全看不到內里的情形。
若是讓外人看見他是卑躬屈膝的樣子,恐怕會驚掉大牙。
可是如今在場的只有三人,他並不在乎。
只能用一時的卑微來換來一生的富貴,那是再好不過。
世人只知道天道修為已經是這個世界的巔峰,但是他卻知道不過是剛剛踏入這個世界真正修行的一步而已。
類似於「四象」的存在,才是真正處於這個世界大道之下的第一人。
其餘人只能算是一些比較大的螻蟻,隨手可以被大道捏死。
面對這些在外人看來同為天道修為的真正天才,也是被切瓜砍菜的存在。
其間道理,即便是主動跟為至此境界之人說清楚,他們也不會理解。
什麼樣的修為,註定你走到這個世界的那個位置。
有些位置沒有走到,永遠無法看清外界的風景。
「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我想尋找輪迴之門的話,就附近倒是有一個。」
仙說着。
「不必。」
葉天搖搖頭,直接拋出了一個巨大的石門,這石門懸浮於半空之中,正是輪迴門。
「這東西?是仿製品?」
仙抬起手指,輕輕點在石門之中宛若薄膜的能量波動,泛起一圈漣漪。
「這是我路過某一個領域的時候其中一個熱情好客的主人家送的,盛情難卻,才收下。」
葉天毫不臉紅的說道。
「若是這東西都有人送,我不介意再多一個朋友。」
仙笑道。
「這東西想當初可是寶貝得緊,你能有那麼一份,也不知道是劫難還是機緣。」
「至少就目前來看,我是不虧的。」
葉天說着,將能量打入其中,而後輪迴門緩緩運轉。
「這東西……需要有特殊的法則運轉,你這樣身後的能量太多,有些不值得。」
仙說道,然後傳誦一段口訣給葉天。
後者試着施展這口訣,果然這石門吸收能量的速度緩緩慢了下來,但是其中散發的味道更加玄妙。
「看來蜃那個傢伙,對你還是有所藏私啊。」
仙說着,突然間渾身的氣勢一變,又變回了原先那個充滿朝氣的少年氣質,眼神有些迷茫。
「你還記得要跟我一起回去吧?」
葉天知道眼前換了人,問道。
後者點點頭。
「是要去見一些老朋友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宮殿有老者
二人穿越過輪迴之門以後,夙源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發現空空蕩蕩沒有了那小丫頭的身影,莫名覺得有些失落。
葉天有些好奇,兩個靈魂在一個身體內,究竟是何等的維繫的。只不過那夙願異常沉默一路上也未曾有過兩三句言語,前者一路上也未好多言。
「許久不曾見,也不知百相究竟如何了。」
在臨近那天妖國的路上,夙願突然開口道。
「不知道他從前是何等模樣,只不過現在也未曾有什麼新鮮變化,也就那樣吧。」
葉天說道,順勢開口問道。
「不知道那位黎姑娘,為何不能一同前來?」
「她不能來,那風雷塔離了誰都可以,唯獨不能離開她。」
夙源道。
葉天雖然並沒有搞懂,卻還是默默點頭。
「那裏面還有半個靈魂被囚禁,是她的轉世伴生體,說來也是可憐,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卻偏偏要被關在那裏。」
他儘量輕描淡寫,若非葉天先前聽說過,恐怕還真會以為他不過在說別人的事情。
與其說是風雷塔沒有她不行,倒不如說是她沒有風雷塔不行。
而後,二人直接進入了天妖國的國度。
因為葉天先前進出過的原因,混了個臉熟,所以這一次守衛並沒有所謂阻攔二人。
然而他們並沒有很順利的找到百相,反倒是在屬於他的宮殿裏尋到了一處冷清的院落。
裏面有個老者,一頭枯槁白髮稀疏,身穿大紫蟒袍,從旁人角度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只是夙源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突然警惕起來,對方身上雖然看起來沒有能量波動,但是一身氣息卻連他都感到陰寒。
「來了幾位稀客。」
老人開口,聲音蒼老,卻有難以掩飾的尖銳。
「百相在哪?」
葉天直接問道。
他也不覺得這老頭是個普通人。
「在這兒呢。」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回道。
只見百相從院落內出來,一身白衣蟒袍。
「沒想到這些天不見,那麼快就加官進爵了。」
葉天道。
「雖說是過家家一般,可是還是發現了一些東西,不虛此行的東西。」
百相笑道,與葉天像是久別重逢的好友,仿若之前威脅他將夙源找來的人並不是他。
「你要的人我已經帶回來了,我要的人呢?」
葉天直接問道,他可沒有功夫陪他耗。
這次將夙源帶回來,也代表二人的合作關係終於斷去,彼此陌路,不再相識。
「不急……你可知方才那位老者是何來歷?」
百相突然轉移話題,道。
「不知。」
葉天淡淡道。
「他可是這天妖國的第一毒蛇的弟子。」
白相道。
「小蓮子,不妨同他們說說你的事?」
那老人瞧了一眼百相,對後者的稱呼並沒有什麼表示。
「我是帝都之人。」
老人開口緩緩道,眼神內透着光彩,似乎在回憶。
……
那是天妖建國十七年春,十六歲的唐喚蓮被賭鬼叔父送入宮中,家裏除了又老又可憐的叔母,再無其他。而舉目無親的他,能奈何?他的父母除了這一條賤命和一個極其女性化的名字以外什麼也沒留下……
所以他只能拼命記住沿路的景色,不知再見是何年……
路邊賣燒餅的王阿婆,他記得她曾舍過一個燒餅給他吃……
翠香樓的掌柜老馬,雖然時常奚落他卻在那天顯得異常可愛……
隔壁老王家的小女兒王盈是他悄悄心儀的姑娘……
對門老李家的李二是陪他一起掏過鳥窩的兄弟,兩人還說過以後要一起去做遊俠,一人娶一個秀氣的姑娘,李二說老馬的女兒就不錯。他當時還笑話李二,說他怕是吃不消老馬那勢利眼的脾氣……
想到最後,紅了眼的唐喚蓮只能強忍着不流出眼淚。
賭鬼叔父一臉掐媚地將一早就準備好的豬頭和酒遞給刀子匠,進蠶房前,也不忘讓他每月寄些銀兩「貼補家用」。望着那種油光滿面的笑臉,他點頭答應,他其實一點也不恨這個男人,只是可憐他,比那個可憐的叔母還叫人可憐……
淨身後的那段時間唐喚蓮不想回憶,也確實沒什麼回憶的,除了無盡的絕望和痛苦,實在沒什麼特別……
一年零三個月,這是唐喚蓮掰着指頭數過來的,剛進宮的他戰戰兢兢做事,被欺負過,剋扣過,跌跌撞撞卻也漸漸融入了這個畸形的圈子。每個月有四兩銀子,八斗米。「供奉」上頭每月一兩,平日裏打點關係也要去些,前兩月寄去叔父家數兩,這幾月寄去的銀兩卻無人收,想來必是出了什麼事,可如今賣身宮中,宮外之事,又能如何?總而言之,如今的唐喚蓮,也多少攢了幾十兩銀子,只盼得老來,能買一副體面的棺材……
「喚蓮,該去給那個老頭兒送飯了。」門外有個小太監在喊叫。他叫沈福,與唐喚蓮一同進的宮中,身世也是悽慘。唐喚蓮至少有個叔父可以送他入宮淨身,而真正舉目無親的沈福卻是自行閹割的。在這寒冷的深宮,兩個同病相憐的傢伙只能抱團才能取暖,兩隻螻蟻互相扶持着,總比一隻要走得遠些,不是嗎?
「你小聲點,人家好歹是我們頭上的主子,還有啊說了要叫我全名的,喚蓮喚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叫你姘頭呢。」唐喚蓮有些不滿,卻又無可奈何,這個意見他提過很多次。
那沈福笑嘻嘻地把提着的兩個食盒遞給唐喚蓮一個。「知道啦知道啦,可就算想找姘頭也得有人看得上不是。不然像我這種要銀子沒銀子,要相貌沒相貌,要權利沒權利的無品小太監,上哪兒找姘頭去。」
唐喚蓮無奈搖頭,這傢伙永遠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走吧,別誤了時辰。」
皇宮很大,唐喚蓮雖來了數月卻也不過只見識冰山一角,甚至在皇宮生活半輩子的嬪妃也未必敢說皇宮各處都去過。
沈福嘴裏的老頭住在西六宮的乾西三所,據說是前朝冷宮所在。唐喚蓮和沈福來的時候不巧,皇宮各處不再缺人手,就被打發到此來伺候這個看起來並不特別之處的沉默寡言的老頭。清水差事,撈不着油水,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這位「主子」的好說話,也不刁難他們,幹活也輕鬆,只需每日按着時辰送來飯菜,等吃完再收拾回去。若是有空,老人還願意教他們一兩個拳架把式,可沈福說那些都是空架子,不願去做。倒是從小就有遊俠夢的唐喚蓮偶爾會練練,老人也願意偶爾讓這個順眼的年輕人陪自己說說話。
唐喚蓮和沈福的住處離三所不遠,一刻鐘的功夫就來到了老人所在的三所,三進的院落。院裏種了些並不名貴的花草,栽了兩株小桃樹,一顆大榕樹,這大概就是老頭平日裏排解寂寞的樂由。
「咚、咚咚……」唐喚蓮輕扣門。
「吱呀」一聲,一個穿着一襲灰色布衣,挽着發冠,淨面無須,瞧着約莫六十來歲的老人開了門。若非是皇宮,如此模樣的老人大概長安城裏隨處可見。
「進來吧。」老人對唐喚蓮露出一個笑臉。他對這個年輕的小太監看得很順眼。
「是。」唐喚蓮低頭提着食盒進來。
「大人。」身後的沈福向老人打聲招呼。老人點點頭。他就跟着把另一個食盒提了進來。
「先生現在用膳麼?」唐喚蓮恭敬道。
「嗯。」老人點點頭。他能看順眼這個叫唐喚蓮的小太監,稱呼這方面佔了一部分。往常在皇宮裏都是大人大人的,聽了半輩子,早就聽膩了,倒是這個小傢伙玲瓏心思,異於常人,見面就叫先生,頗有些新意,合他胃口。
和沈福一起把飯菜布好,就恭敬地站在一旁,等老人吃完飯就可以收拾了。整座院落就老人一個人住,他愛乾淨,所以也就沒什麼髒亂處需要打掃的。只是偶爾過節,才象徵性地里里外外清理一遍。
一刻鐘,老人用完午膳。平日裏也是如此,不早不晚,很有規律。
「把桌子收拾一下沈福可以先回去了,小蓮子留下來陪我這個糟老頭子說說話。」老人發話,「小蓮子」這個大概就是老人對唐喚蓮的偏愛了吧。
「是。」沈福應着,利索地收拾好桌面,提着兩個食盒,告退一聲,就回去了。
唐喚蓮摻着老人去院落里乘涼,四五月的日子,不算清涼。
榕樹下放着唐喚蓮早就擺好的躺椅,老人半躺在樹蔭里,伸手,唐喚蓮就遞出放在一旁小方桌上冒着熱氣的紅泥紫砂壺。然後就恭敬在一側,輕搖蒲扇。
「小蓮子,你瞧這棵榕樹怎麼樣?」老人慢慢悠悠地開口。
「枝繁葉茂,看着有些年頭了。」唐喚蓮恭敬道,手上動作不曾怠慢。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過往歲月
一陣微風拂過,樹上的知了開始出聲附和。
「這是棵老樹,打我剛進宮那陣開始它就在這兒,我以前掃聽過,據說到現在得有二百來歲了。」老人啜飲這茶水,不急不緩。
「您老吉人天相,最少也是這個歲數起步。」唐喚蓮發自內心道。
老人笑了笑,似乎對這種沒什麼技術含量的馬屁很受用。
「你這孩子,勝在實誠。老實卻也機靈,這點和我年輕時候很像。這人吶,不管身處何處,身居何位,總得記着自己到底不過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人』。人下人得把自己當人,人上人得把別人當人,可這麼淺顯的道理,卻是少有人明白,就是明白,也少有人做……」老人唏噓道。
唐喚蓮點頭,深以為然。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午後的蟬鳴。
「開門吧。」老人淡然吩咐。
「是。」唐喚蓮將蒲扇放下,前去開門。
敲門的是一位看着中年模樣的男子,一身白衣就裝,帶着一股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勢。
「大人。」唐喚蓮低頭行禮。
撇了唐喚蓮一眼,似乎發現什麼有趣的地方,又細細上下打量了唐喚蓮一眼,才進了院落。
唐喚蓮被看得心裏發毛,又覺得莫名其妙,只是能在皇宮穿就裝的能是什么小角色?不敢表露在臉上。
「大人,小子來看你了。」那中年對老人行了一個晚輩禮。
唐喚蓮心有疑惑,卻不敢露出聲色,心裏對老人身份的猜測又上了幾個台階,回到老人身側繼續扇扇。
「臭小子捨得來看我這個老不死的了?」老人無所動作,依舊喝着茶。沒好氣道。
「嘿嘿,您老別生氣,這不剛從落霞城回來嘛。您也知道,北方的那些蠻子又不安分了,底下那些飯桶還得我親自出馬去敲打敲打。」中年男子一臉賠罪的笑。
「哼,邊境發生什麼大事了?」老人輕哼一聲問道,接受了男人的理由。
「托您的福,倒是沒什麼大事,就是些不知死活的小螞蚱瞎蹦噠罷了。」
「我不過就是個活在深宮遺夢裏的糟老頭罷了,能托我什麼福。」老人餘氣未消。
男人不搭話,沉默以對。
「好啦,我也不是個小氣的人。只是年紀大了,有些人吶,見一面少一面。蟬鳴一夏,我這隻老蟬,響徹了大魏數十個夏天啊……」老人唏噓道。
男人到老人身後,伸手替老人捏肩,手法熟練,唐喚蓮退於一側。
「您別多想,以後的日子長着呢。」男人勸慰道。
老人拍拍男人的手,笑了笑。
隨便嘮了嘮家常後,男人並沒有待多久就有另一個穿着甲冑軍官模樣的男人將其傳喚而去,說是聖上召見。
老人擺擺手說,去吧,等我死前來看我一眼就成。
男人沉默,只留下一塊溫潤的暖玉,說可以養人,特意尋了好久。
老人笑着收下,催着男人快些去,莫要讓皇上等急了。
男人點頭,告辭一聲就隨那軍官模樣的人去了。
老人望着男人離開的背影,猶若老父切盼遊子早歸……
歲月匆匆流轉,燥熱的夏開始漸漸退去,出現一絲清涼,秋將至……
似往常一般,唐喚蓮前去與老人送飯,只是這次只有他一人。沈福被司禮監的提督大人親自喚去,所為何事?喚蓮不知。
「咚,咚咚……」敲門,無人響應。
「咚,咚咚……」復敲,無人響應。
唐喚蓮心生不妙,推門而入,直入臥房。
老人半躺,倚於床頭,神色迷糊。見唐喚蓮推門而入,笑呵呵道:「小蓮子來了。」
「嗯,先生現在用膳否?」唐喚蓮輕點頭,湊到老人床前。
與老人相處愈久,老人就愈發不愛這些古板規矩。於是就不讓唐喚蓮見則行禮,言則恭敬。再加上平日也無旁人來此,久而久之,言語無忌,說是主僕,倒更似爺孫。
老人搖搖頭,「稍後吃吧。」
「嗯。」唐喚蓮順應道。
「扶我出去坐坐?」老人笑着,不是吩咐,輕聲而問。
「外面起風了。」
「無妨,正好省了你替我扇不是?」
唐喚蓮無奈苦笑,摻着老人去院落乘涼。
老人輕躺在躺椅上,手指輕敲扶手,給知了唱的大戲打着拍子,神色慈祥。
「小蓮子。」老人開口,聲音很輕。
「您說,我聽着呢。」唐喚蓮坐於一旁,雙手捧着老人的手。孤苦伶仃小半悲子的他真心把老人當成了長輩。
「你來伺候我這老頭子多久了?」老人輕聲問。
「一年有餘了,記得剛來那會兒,您還有些不待見沈福,也不怎麼愛說話。」唐喚蓮笑着回憶道。
老人笑了笑道:「沈福那孩子,官氣重,看着機靈卻只有些小聰明,在宮中做事,這種半吊子水最要不得,指不定哪天一個不小心就被那些貴人碾死了。」
唐喚蓮點頭,賣身宮中,不比螻蟻金貴幾分。
「都說人老成精,可我這輩子半數都是在宮裏度過的,見的人多,事也多。馬馬虎虎,也算成了半個精怪。也就積了些人脈,攢了些銀錢,可無兒無女,又能傳給誰呢?」
唐喚蓮欲開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是不想娶妻生子,是不能啊……」
雖早有些猜想,可唐喚蓮還是忍不住幾分震驚。
「不然怎麼說你和我年輕的時候有些像呢。」老人笑着打趣道。
唐喚蓮無言。
「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啊,當初和我爭的那幾個老傢伙硬是被我熬死了,比我會鑽研的,比我聰明的,武功比我高的,終究沒我活得長……歲月不饒人啊。」老人唏噓不已,紅光滿面,精神瞧着愈發好。
「人各有命,該是您的終歸是您的。」唐喚蓮道。
「那你的命又什麼呢?」老人問。
「大概是在宮中老老實實混個幾十年,指不定也能熬個管事的位置,攢下些銀錢,活得不夠光彩,死得總得體面些。」唐喚蓮自嘲笑道。
「信不信這世上有改命這一」老人笑問。
「信,但對我而言很難。」唐喚蓮認真道。
老人微笑着從懷中取出一封漆好的書信,一枚暖玉,放在桌上。
「若是他再來,把信和玉都交給他。」老人囑咐道。
「先生可以自己給他的。」唐喚蓮突然覺得有點憂傷。
老人笑着搖搖頭,不說話。
輕輕拍拍他的手,「說了那麼多話,有些累了,讓我睡會兒?」
「嗯。」唐喚蓮點點頭,一陣風過,可能迷了眼睛,他覺得眼睛有點酸。
老人雙手放於腹間,嘴裏哼起了常哼的小曲兒,雙眼微眯,看着秋日漸落……
「小蓮子?」老人呢喃。
「誒。」少年應聲。
「睡了……」
……
小曲兒停了,蟬鳴寂了,院裏的榕樹枯黃了一半。
天妖十八年,有風起,秋至,一隻響徹了數十年夏天的蟬,寂了……
「當年死去的老者是天妖的師傅。」
百相說道。
此言一出,除卻老者以外,夙願與葉天皆是愣神。
「你可從沒說過他什麼時候拜師過。」
夙願道。
在場的眾人之中也就只有他與白相是跟天妖相識的時間最長的,可就是連他也沒有聽說過百相何時有過拜師學藝的經歷。
「那段時日,你我四人不都是處於化凡重生的境界嗎?」
百相說道,眼眸之中流露追憶神色。
「那這位,按照論資排輩應當就是屬於天妖的師弟了。」
葉天猜測道。
「不錯,不過這位可不是依仗這層身份住到這裏的,現如今的天妖國可是有至少一半的的功勞是屬於他的。」
百相說道。
誰能想到,這位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邋遢的老者曾經也有過屬於他的輝煌。
並且這份輝煌,帶來了空原領域的第一個真正強盛的王朝制度。
「我認為,你跟我們說這些應當不是只是為了介紹這位老先生的吧。」
葉天看了一眼百相,後者可不是那種會喜歡為人歌功頌德的德行。
「自然不是,他手中可是有你們一定感興趣的東西。只不過,若是想要,要付出一些代價。」
百相坦然道。
原本按照天妖的性格這位老者一定會被雪藏起來,百相不過是因為愧疚,才做的這一切。
世人皆道,這修仙之人應道就是忘心忘情,可是只有真正登頂了這座寶塔只頂的人才知道。
若是想要真正的成為,山頂之人,心中的情分可以沒有,但是不可多一些繁瑣雜念,譬如愧疚,就是最典型的。
越是修煉到了後面,越是懼怕走火入魔一類的心魔入侵。
因為一身修為已然到了天道境界,來自外界的威脅少之又少,除了一些世界真正的主宰者,天道修為的強者已經足以在這個世界上橫着走。
可是新魔無孔不入的,若是心中多了一點愧疚,也許就會成為日後覆滅自己的洪水猛獸。
百相不是為了葉天,只是為了自己心中少一些負面的情緒,少給心魔留下後門。
「既然他有東西是我非常需要的,那麼對你來說想必也很重要。」
葉天警惕道,畢竟有一就有二,他怎麼知道這其中又無陷阱。
百相在他這裏,早已經失了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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