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燕妮自己不做飯菜生意,但是她知道算帳啊,她自己也做過生意,看人家這攤子,也大概能估出成本來。
兩人學着別人一樣,蹲在路邊吃,許國棟跟旁邊的工人搭訕,婁燕妮就看着那小攤子,一算帳,可不得了,哪怕她不明白本地的物價,都稍微抬高了一點,賺的錢也絕不會少。
「……這裏活多着吶,搶手得不得了,一個工期起碼得四五個月,做完連歇的時候都沒有,你看看那一片,都等着建樓哩。」旁邊許國棟跟工人兄弟聊得正興起,婁燕妮也聽了幾嘴。
「我們哪?我們都是包工頭領過來的,包工頭就是村里以前的本家,好着吶,跟着自己人不吃虧,小兄弟,你要是來,我給你介紹啊,我瞅你這體格,就很適合咱們這裏的……」
「要是會點手藝就更好了,你看那邊那個多點兩個肉的,就是咱們隊裏刮牆的,他刮牆有一手哩,平平整整地跟鏡子似的,他工錢高。」
「我就盼着我娃長大點,出來學門手藝,可比在村里種田划得來,我們那村里種地不行,水土不好,還是出來好。」
「想媳婦想娃啊,不過等過年結了工錢,就能回家了,媳婦和娃娃都盼着咱回去呢,錢都攢着,過年給媳婦和老娘買大紅衣裳給娃娃買糖,待咱親熱得不得了呢。」
……
婁燕妮聽着,覺得有點心酸,又覺得特別高興,許國棟也高興,他好多戰友都在家裏混不出樣子來呢,都是能吃苦的人,只是在部隊裏呆久了的人,性情耿直,在單位里呆不住,而且乾的多是打雜的活,好多最後都跟人處不來回家種田去了。
就像這位老鄉說的,家裏種地不行,一年的產出也就夠家裏嚼用的,多的錢都沒有,誰心裏沒點抱負,誰不想多賺點錢讓老婆孩子輕鬆點,但家裏發展慢,想賺錢不容易。
不過婁燕妮在這裏,許國棟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婁燕妮左等右等,沒見許國棟說過,自己扭頭越過他去問,「大哥,你有你們包工頭的聯繫方式沒有啊,我們北方來的,來回一趟怕你們換地方找不到人啦。」
這時候的人都熱心,那大哥立馬點頭,曬得黑油油的臉上還有些不大好意思,「有哩有哩,但這沒紙沒筆你們咋記啊?」
婁燕妮一摸兜,她們倆確實啥也沒帶出來,婁燕妮正準備讓大哥報數字,她來記,旁邊就走來個戴眼鏡的男同志,灰頭土臉的眼鏡也灰濛濛的,都看不出來年紀。
他也不多話,從兜里掏出支半小手指長的鉛筆來,聲音特別輕,「我有鉛筆,借你們寫。」
「哎呀,秀才,多謝你哇,同志,你有煙嗎?」大哥接過筆立馬跟他道謝,那男同志給了筆也不說話了,又走回了自己先前呆的地方,繼續扒米飯。
許國棟不抽煙的,婁燕妮四下一看,飯攤旁邊就有賣煙的,忙讓許國棟拿着她的盒飯,去買了兩三包煙來,一包給這大哥,一包給借筆的青年,一包拆了寫電話號碼,煙還給這大哥。
「別別別,趕緊退了,不要不要。」那大哥死活不肯要新的,自己去退了把錢塞還給婁燕妮,然後,仔仔細細地把拆出來的煙包好,放回到香煙外殼裏,把筆和紙塞給許國棟,讓他來寫,「嘿嘿,咱不識字,別給你寫錯了。」
這大哥報了幾個號碼,有他們村裏的,也有現在能聯繫上包工頭的,反正他們換地方也會跟家裏聯繫,要是現在地方的聯繫不上,費點周折打去村里問也是一樣,「找我媳婦就是,我媳婦叫桂花。」
許國棟小心地把寫了電話號碼的紙片收起,這大哥把煙和筆拿過去塞給了借筆的男同志,他們拾推讓了幾下,那大哥指着婁燕妮她們說了兩句,那青年才把煙收起來。
飯還沒吃完,大哥回來繼續邊吃邊聊,不知怎麼地,就說到了剛剛借筆那個男同志的事,話里話外十分可惜。
婁燕妮她們這才知道,這男同志其實才二十歲,去年才高中畢業的孩子,念書的時候成績特別好的那種,但是家裏窮,親娘早死了,爹雖然沒有再娶,但也是個混帳人,在老家打點零工混酒吃,也不管孩子。
但孩子自己爭氣,學習好,念書都不花錢,「我們縣裏的頭名吶,可惜了,准大學生的料子,爹拖後腿了,高考那天把孩子都關屋裏了,不讓孩子們去。」
婁燕妮聽得目瞪口呆,心裏涌着一團火,氣憤得不得了,「現在大學不要學費,複習一年再考吧,他現在也成年了,應該還是有辦法的。」
大哥把自己飯盆里的飯全部扒完,蓋上合蓋起身準備回工地,聞言搖搖頭嘆了口氣,「他有個弟弟,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的,就那麼瘋了,這孩子現在帶着弟弟,要照顧弟弟要給弟弟治病,老家的爹要見天地要酒錢,哪裏還有機會去念書。」
婁燕妮最聽不得這種事,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起來,心裏悶得特別難受,想要說什麼,又張不開口來,喜歡念書的人被迫失學的那種痛苦,她自己感同身受,但是她又比他幸運得多,她抬眼想再看看那個孩子,但那裏早換成了別人。
「哎,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不是東西的爹!」許國棟聽了心裏也難受,他沒有多少文化,就連當兵也走不長遠,比誰都明白知識改變命運不是一件空話,對這孩子的經歷,也十分可惜,對孩子的父親也是十分痛恨。
婁燕妮心情十分沉重,過了好一會才稍微緩過來。
兩人吃完飯,在附近走了一下,再遠一點點就全是平房鐵路了,兩人又折返回來,路過那個煙攤的時候,婁燕妮又看到了那個外號叫秀才的孩子,他正拿着婁燕妮買的煙跟老闆退錢。
錢拿到手裏,秀才邊走邊數,這煙買來是六塊錢一包,退了就只能退四塊八毛錢,不過他不覺得少,這四塊多錢能給弟弟買一回藥了,剛點完揣兜里,一抬頭就看到了婁燕妮和許國棟,他一愣,臉上迅速湧起血色,耳尖都紅得能滴下血來,「我,我,我……對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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