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師中軍。
孟勝率領的兩個旅和那五百騎兵已經抵達,之前在右翼戰場上幾個人的集思廣益的決定,為義師爭取了大約十五分鐘的時間。
如果真要按照傳令兵傳達了消息再進行整隊集結,那麼傳令兵行動的這段時間就等於右翼那些人在那裏乾等。
憑藉着良好的行軍訓練,這一次迂迴極為成功,現在已經抵達適所在的位置。
原本的兩個作為預備隊的旅也已經朝着左翼行動,但現在收網還是為時過早。
所以,適繼續傳令,讓左翼最左側的那個行動最遲緩的旅級方陣,朝着戰場中軍緩慢擠壓,用來驅逐中軍還在交戰的一些越人,也為包抄部隊留出出擊的空間。
右翼的戰鬥適現在只能看個大概,離得太遠,而且戰場上瀰漫着白色的硝煙,但是能夠看到越人展開的數量越來越多,和右翼的義師焦灼在一起,已經基本沒有全身而退退出戰鬥的可能了。
但現在,越人還能維持住最基本的陣型和陣線,得讓他們把所有能用的兵力都加入到戰鬥中才行。
如果只靠左翼的那幾個旅進行包抄,可能真的就是依靠笨重的方陣移動過去的時候,天都黑了。
右翼的戰鬥很艱苦,這一點適能夠想到,也能夠看到,更明白以現在火繩槍的射速,以及戰鬥經驗尚不豐富的現實,在短促的空間內最終還是會進行肉搏。
結陣肉搏,義師的優勢並不太大,畢竟越人人多,可以連續不斷地進行潮水一般的衝擊。
適現在手裏還剩下一支並不屬於義師的部隊,就是那七百應墨家的請求和號召來助義的「遊俠兒」。
這些人或是和墨者有私交,或者是對於墨家的一些道理頗為讚賞但又不喜歡墨家嚴苛的紀律和組織模式,亦或是還有部分和墨者有部分交情的貴族出於之前的一些人情……甚至裏面很明顯還有三晉等國的「間諜」,用以觀察戰場戰局和作戰方式。
這是適所唯一能夠動用的、既不會影響整個戰術包圍、又能減輕一點右翼壓力防止自己左翼好容易包抄過去結果右翼崩盤的情況出現。
但這七百人一直沒有出動,適知道這些人技巧高超,持劍格鬥的水準極高,以單人戰鬥能力來看至少有各國精銳甲士的水準。
只不過這七百人基本上不要指望他們「令行禁止」,很可能不聽命令擅自衝鋒,也可能會引發全陣的混亂。
因而適從一開始就一直將他們安排在後面,用「待戰事不利、大廈將傾、狂瀾既倒之時,方可用」的藉口說服眾人。
遊俠兒、游士,多喜好面子,這麼說總比說「你們紀律性不足有可能壞事兒」要好聽。
原本,他以為越王翳會選擇在戰車的配合下,以君子軍猛攻自己的中軍左翼結合處,將義師分割。
但因為孟勝那邊初始進攻打得太猛,也因為越王翳判斷右翼是義師唯一可以機動野戰進攻的那萬餘人,所以越王翳的胃口變小了。
不再是準備左側突破將義師分割,吃掉義師的中軍和右翼,而是只選擇吃掉義師的右翼放棄中軍。
情況變化之下,適也只能多給右翼留一個旅,指望他們能夠撐住。
而這些助義的遊俠兒和市井游士,原本計劃是等到君子軍衝擊的時候,讓他們出去和君子軍搏殺的。
現在情況有變,那就只能指望他們替右翼分擔一下壓力。
萬軍交戰,七百人的勇士遊俠兒,不熟悉陣型陣法,只有一腔勇力和技巧,很難產生什麼扭轉戰局的作用。
這一戰之後,只要義師獲勝,想必各國都要進行軍制改革了,步兵取代車兵成為戰場的支柱和決定性力量、以及馬鐙騎兵開始步入歷史的舞台這種事都會提前。
世上,恐怕再不需要什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勇士,也根本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從天下大局上,這一戰會導致車士貴族的沒落,會讓王權和貴族之間的矛盾更加嚴重,也讓各國君王看到了軍隊不需要貴族車戰私兵來組成的可能性。
而這些個人驍勇善戰的游士遊俠兒們,可能也會是他們最後一次以遊俠兒的身份參與一場戰鬥。
這些前來助義的遊俠兒勇士中,頗多名人,至少適親眼見到了公造冶說的聶政。
他老母既死,如今許數人為友,但感情最深的既非幾年前開始和他接觸的秦公子連,也非重錢為賀的嚴仲子,而是那個當年和他在軹城打了一架互相斥責對方「無義」的公造冶。
幾個月前墨家在各地開始宣傳的時候,有人帶着公造冶的信物找到了聶政,聶政二話不說便從齊地來到了沛邑。
公造冶不想讓聶政參與那些貴族之間的勾心鬥角,也希望通過這一次接觸讓聶政明白人若將死,到底該為什麼事而死,這義又該是什麼樣。
只是一個人的想法絕非是那麼容易改變的,而兩個根本不怕死的人之間想要說服對方更是困難,二十年前不怕死,現在更是如此。
聶政想的很簡單,人生一世當為朋友之義不惜身死,既許以為友,那麼一身本身和一腔血,都是可以送給朋友的。
他這次來,不是為了什麼墨家的大義,而僅僅是因為他和公造冶是朋友,是最早許身為友的朋友。
老母病亡,他自己便可以放手一搏。這一次若是死了,也便死了,倒也省了聽公造冶的聒噪勸說。
若是不死,便要反身北上,那秦公子連幾年前就派人和他交往結交。
在他看來,那秦公子連是什麼身份?能夠折節下交自己,對自己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榮幸,自己所能償還的只有一條命和一腔血,否則的話自己又憑什麼稱得上是朋友?
論錢財,人家極多;論美玉,人家不少。也只有自己這條命了。
可墨家卻說人人平等,這話聽起來好聽,但公造冶和聶政相談的時候,這番話便不免有了些刺耳的意味。
公造冶質問聶政,若人人平等,那麼你覺得他身份高貴而折節下交這就沒有任何的意義。公子連想交往你,那一個街邊的乞丐也想交往你,以心而論,兩個人的交往之心應是平等的,你為什麼要覺得公子連就是朋友但乞丐就不是呢?
所以說到底,你心裏對於人生有高低貴賤深信不疑,你所謂的遊俠兒傲世,從不是以人人平等為想法的。身份高貴的交往你,你就覺得榮耀,覺得要以身相許為友之義,這算是什麼奇怪的想法?
兩個人依舊是不歡而散,聶政卻沒有離開,而是決心全此之義,既然已經來了,那麼就一定要幫着墨家打完這一仗再走。
他想,公造冶當年無非也就是率人擒獲了楚王,以至於覺得自己是「君子之勇」。
今日我若以朋友之義挺身而出,奮身廝殺,也將那三尺劍遞送到越王脖頸之前,你又如何說我?
我就算是五刑之勇、就算是只知小義而不懂你說的大義,我卻做了和你一樣的事,結果也是一樣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只不過真打起來,他卻發現自己這些人根本就是在這裏觀望,每每看到前面廝殺正烈,適總說「尚不是時候,你們乃是劍之鋒刃,需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可都打到現在了,他們這些劍之鋒刃卻還是在這裏看着。
聶政來到沛縣之後,和適一起喝過一次酒,公造冶相請。實則在來到這裏之前,聶政就早知道適的名聲了。
如今市井間有烈酒,那劇飲千杯的男兒事,現如今便是再能喝的,也不過三五盞就敗在了沛邑的烈酒之下。
他好飲酒,自然聽說過適的名字。
現如今齊地也有不少的磨坊,從宋地傳過去的麵食美味,也頗多。還有那些新奇的穀物,叫人嘴裏如着火一般的辛菜,都和這個人有着說不清的關係。
只不過,他和適之間並不投機,雖說那次私人酒宴上適也沒說什麼,但是公造冶和他聊天的時候經常會提及適的名字,動輒說「適曾言」之類的話,讓聶政很是不開心。
一則是朋友之間總提別人的話來揶自己,二則就是這些話實在是不怎麼好聽。
聶政記得,公造冶曾說,適覺得他聶政這種人就屬於是有時代的局限性,公造冶又絮絮叨叨地解釋了一番何謂時代局限,用的也是墨子說的「堯善治,自今在諸古也。自古在之今,則堯不能治也」的說辭。
只說他這種人,是有一腔血的,但卻不知道這一腔血如何用,以至於在市井成名以為「全義」,卻不知道到底怎麼做才算是義士。
所以需要墨家的引導,才能讓這種空有一腔血的人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怎麼才能跳出時代的局限之中。
若是旁人這樣說,聶政必然震怒,多會想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臧否天下英雄?
只不過適這幾年名聲漸起,墨家又向來以自己的「義」評價人,今天說君王好戰,明日說君王不義,後日說遊俠兒是五刑之勇,天下人早已習慣。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6s 3.985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