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燥熱散去,涼風如水。
施喬支肘靠在窗台上,斜着眼看邵莊,「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邵莊默然不語,平靜的目光中隱隱露出困惑和好奇。
「故事呢,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施喬自顧自講了起來,「在一個很偏僻的小村莊裏有座佛寺,有一天下暴雨發洪水,大家都忙着逃命,佛寺里的一個和尚卻跑到佛像前祈禱,旁人勸他快跑,他說『不,我相信佛祖會來救我的。』
不久後,洪水漫進了佛堂,和尚只好爬到供案上,這時有個同門泅水進來救他,他說『不,我要守住佛像,佛祖會救我的。』又過了一會兒,洪水把整個佛堂都淹沒了,和尚只好站在屋頂上,這時有個村民划船來救他,他還是堅持要等佛祖來救他……後來兇猛的洪水摧毀了佛堂,和尚終於淹死了……」
聽到這兒,邵莊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還沒講完呢。」施喬瞥了他一眼,繼續道,「這個和尚死後來到西天極樂世界,看到了佛祖,他非常生氣,質問佛祖說『佛祖,我這麼虔誠的信奉你,你為何卻對我見死不救?』
佛祖哭笑不得地回答說『我怎麼沒有救你?洪水剛來的時候,我讓人來勸你趕快逃命,你不聽,後來我派人泅水來救你,你不走,最後我讓人划船來載你,你還是不願意!我以為你厭倦了塵世,想來西天陪我,只好作罷!』」
邵莊專注地看着她,聽得很認真。
「……沒了?」
「沒了。」施喬攤開手,表情很輕鬆。
邵莊微微頷首:「有趣的故事。」
平淡的口吻讓人沒有一絲繼續聊下去的,施喬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她說這個故事並不是為了講道理,或是證明什麼,只是一時興起,覺得面前這個人,或許會是個不錯的聊天對象。畢竟在這樣璀璨的星空下,安靜地探討一些問題,不失為一件愜意的事。
事實證明是她的錯覺。
長久的沉默容易滋生尷尬,施喬當機立斷,「不早了,我們下去吧。」
倆人從山頂下來,還是一路無話。
回到寶殿前的長階下,邵莊停下腳步,「我要連夜回京,你們何時回去?」
「就這兩天吧。」
邵莊垂眸看着她,「雨花堂那邊……下午我說讓你不要再去雨花堂,並不是在防備什麼,只是不想讓你牽扯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吧?」
其實不太懂,施喬默默想。
不想讓她牽扯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但從她認識喻氏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牽扯進去了,不是嗎?
這段日子,難道她沒有付出情誼和真心嗎?
還是說他覺得別人的情誼和真心,並不是那麼重要……
施喬感覺心裏的小情緒,開始婆婆媽媽地嘀咕上了。
她自以為是個挺聰明的人,很容易就能聽出別人的言外之意,但這並不意味着她喜歡猜別人的心思。
人與人之間,總是猜來猜去,未免太累了。
不過她又有什麼立場要求邵莊對她坦誠呢?
朋友之間才需要坦誠,他們又不是朋友。
「嗯,你路上小心,我回去了。」
她沒有多說什麼,得體地微笑,轉身朝香惜齋的方向走去。
小卉跟在她身後,走出一段路後小心地回頭瞄了一眼,低聲道,「小姐,他還沒走。」
「好好走路,不要東張西望。」
「……哦。」
小卉乖乖閉嘴,直到走到香惜齋外的甬道上,才好奇問道:「小姐,您在鐘樓上講的那個故事,是什麼意思啊?」
當時她就站在門口,把那個故事聽了個清清楚楚。
「沒什麼意思,我瞎編的。」
「是嗎?」小卉不相信,又問,「所以那幾個人真的是佛祖派來救那個和尚的嗎?」
「小卉啊。」施喬停下來,認真看着她,「有好奇心是件好事,但是呢,不要什麼事都追着別人要答案,要學着自己思考。」
「……」小卉為難地嘟起嘴,「可是小姐您不是別人啊。」
施喬無言以對,只好道:「佛法無邊,自己悟到才能真的懂。」
翌日上午,潘尋嫣去了寶殿抄經,施喬和季嬤嬤幾個開始收拾東西。潘尋嫣惦記着家裏,歸心似箭,打算明日一早出發回京。
正收拾着,院子裏突然響起一陣喧譁,有個熟悉的聲音大喊着:「雪娘!嫣兒!」
施喬正在疊衣裳,聞言一愣。
小卉伸着脖子往窗外一看,喜出望外:「是星月小姐!哎呀,還有四少爺和表少奶奶!」
「他們怎麼來了!」施喬笑道,把手裏的衣裳一扔,起身朝外走去,剛好和風風火火跑進門的沈星月撞個滿懷。
她「哎喲」一聲,被沈星月一把抱住。
「哈哈哈,雪娘,沒想到吧?我們來找你們玩兒!」
施喬掙開她,嗔笑道:「風塵僕僕的,汗都擦我身上了!」
「好啊,人家大老遠來看你,你還嫌棄我!」沈星月咋咋呼呼地說,又要來抱她。
施喬靈巧地躲過,掀起門帘子跑了出去。
目光往院子裏一掃,她不由嚇一跳,烏泱泱一堆人,馬車、隨從把小小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林汝雲正指使隨行的僕婦卸箱籠,穿着竹青色細佈道袍的施竹站在馬車前,正和兩個面生的男女說話。
看到施喬出來,林汝雲笑着喊了聲「雪娘」,施竹三人一齊望過來。
那男子年約弱冠,中等個子,穿着寶藍色杭綢圓領袍,面容白皙,五官端正,目光觸到施喬立刻禮數周全地垂下眼。而那女子約十五六歲,一身湖綠衣裙,秀美清貴,令人見之忘俗。
施喬與她四目相對,雙雙愣住。
「……傅小姐,好巧,我們又見面了。竹里館一別,近來可好?」施喬率先回過神來,語帶感嘆地笑道。
「原來是你!難怪那天我第一眼看到施竹就覺得很眼熟!」傅幼蘭恍然大悟,奇怪道,「你怎知道我姓傅?」剛問完就想通其中緣由,抿唇而笑,「是竹里館的人告訴你的吧?」
施喬一邊點頭,一邊暗自奇怪,小四怎麼會認識傅家的人?
旁邊施竹也倍感訝異:「你們認識?」
施喬就把自己與傅幼蘭相識的過程簡單說了一遍。
「這就是緣分吧。」傅幼蘭身旁的男子一板一眼地感慨道。
施竹見施喬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就介紹道:「傅兄,這是我的胞姐施喬。姐,這位是正定傅家的八公子。」
施喬屈膝見禮,笑着稱了聲「傅公子」。
傅八公子連忙作揖回禮:「施小姐不必多禮,在下傅幼松,貿然登門,叨擾了。」
短短片刻,他不過說了兩句話,言行規矩,連眼神都沒歪過,活脫脫一個端方守禮的君子。
施喬像模像樣地同他寒暄:「來者是客,傅公子不必客氣。」
話音剛落,屋裏傳來沈星月不耐煩的聲音:「你們有完沒完,就那幾句客套話還要說多久?太陽底下不嫌熱啊!」
施喬連忙請他們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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