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半間酒樓迎來了一場小浪潮。
一大幫學子突然一起湧入酒樓,個個都如同喝了燒酒般,有人進門便對聶雲竹千恩萬謝,然後跑到兩樓跟着眾人一起以竹為題,興奮地吟詩奏對。
聶雲竹看着這些學子顯得瘋瘋顛顛的,便問林晧然是什麼回事。林晧然沒有說拭帖詩的事,只說這些人瘋了,讓她這幫瘋子遠點。
實情便是酒樓先前搞的活動,給這幫考生帶來了實惠。由於要寫以竹題詩,自然難免拿前人的詩進行交流,故而談及了杜牧的《題劉秀才新竹》。
當「根穿綠蘚紋」出現的時候,這幫考生便知道這是要吟竹。
試帖詩考的並不是文采,甚至跟詩文本身的關係並不是很大,只要能解出詩句指的是竹,那這道題基本上就算是送分題了。
作一首關於竹的詩,哪怕你的詩寫得爛如狗屎,那也會得到合格的分數。當然,要是能做得出彩,會得到知縣更大的好感。
正是如此,那些水平一般的考生便將功勞歸給了半間酒樓,歸給了名字帶「竹」字的聶雲竹,對這間酒樓的好感度直線飆升。
這幫書生聊得很是興奮,只可惜無酒無菜,不然又是一筆可觀的進項。不過聶相竹準備的糕點當即便銷售一空,倒也有了不錯的收入。
孤星閃爍,懸於北邊夜霧深處。
林晧然幫着轟走那幫瘋子書生,蹭了一頓飯,便離開了半間酒樓,提着聶雲竹硬塞給他的燈籠,直接回到了老槐客棧。
只是他進到大堂,卻看到了陳國志幾個坐在大堂飲酒。看着他進來時,他們先是一陣狂喜,瞬間又換成一張沮喪的臉。
林晧然卻是微微一愣,還以為方才是眼睛看錯了,只是看着他們如喪考妣的的模樣,便忍不住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林兄……哎!」谷青峰欲言而止。
「時也!命也!」張雷則搖頭晃腦。
「悲乎!悲乎!」陳國志痛心疾首。
林晧然打了一個哈欠,朝他們拱了拱手,便作勢離開道:「若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房了!」
別!
不要……
哎呀,我的腰!
三人聽到林晧然的話,驟然色變,他們為了等這貨,可是在這大堂等了一個多時辰,如何能讓他就這麼回房了呢!
故而,一陣椅子挪動的聲響,更有人不小心閃了腰。
「林兄,莫要傷心,此次權當是長了經驗!」
「就是就是!你若要明天回家的話,我托人捎你一程!」
「賢弟,你還年輕,過些年本縣縣尊換了,肯定還有機會的。」
……
三人再也顧不得矜持,紛紛出言安慰林晧然,活脫脫的好大哥形象。
前面二人倒好,陳國志這安慰的話,着實是棉裏藏針。等縣尊換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要是縣尊一直不換人,豈不是要等死?
林晧然看着這一張張虛偽的臉,卻是明白過來,敢情這幫人以為他這次縣試肯定是過不了,特意前來安慰他……不,特意來看他笑話。
只是看着他不在客棧,還能坐在這大堂邊飲酒邊等到這個時辰,這着實是夠有毅力的。若是將這份毅力放在其他地方,何愁大事不成?
但我哪裏考得不好了,老子做的那份試卷簡直無可挑剔,給滿分我還嫌他給少了。你們坐半天等着安慰我,倒不如考慮下你們自己能不能過,需不需要別人來安慰。
看吧!傻得話都不會說了!
呵呵!怕是受打擊了,臉都不會笑了!
活該!等到發榜的時候,才是你真正要哭的時候!
……
不過他沉默地站在那裏,當即給三人不同的解讀。三人表情悲切,只是各自心懷鬼胎,對林晧然紛紛鄙視不已。
林晧然懶得跟這些人解釋,便朝着他們拱手道:「今天考試有點睏乏,我先回房了!」
這幫人為了看他笑話,在這都等了半宿,若是說出真相掃了他們的興,那得多殘忍啊!嚴格意義上說,林晧然算得上是個好人。
話說完,便是直接回房,並跟打照面的小二要熱水,打算泡個熱水澡。
「在考場上睡了,現在又睡,他是豬嗎?」
「可惜了,這書呆子其實是夠勤奮的!」
「勤奮又怎麼樣!這種書呆子遇到了截斷題,還不是得乖乖落榜!」
……
林晧然前腳剛離開,三人卻是另一副臉龐,特別陳國志臉上就差寫着厭惡兩個字。
事情沒有結束,林晧然「落榜」的事很快偏傳開了。
第二天的時候,林晧然發現大家看他的目光怪怪的,到了半間酒亦是如此,後來聶雲竹特意安慰他,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就是這般,他莫名其妙地「落榜」了,好傷心難過啊!
林晧然沒有功夫理會這些,白天他幫着聶雲竹處理酒樓的事務,晚上則開始做些功課,認真地研究起八股文。正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也會抄」,現在他腦中厚實的基礎倒是幫了他,讓他很快就弄明白截搭題是怎麼一回事。
眨眼間,便到了縣試放榜的時間。
在縣試的考試中,第一場至關重要。不僅是錄取人數中最多的一場,亦是淘汰人數最多的一場,很多人的生死便定在這裏。
一共會錄取四十個名額,第一場便錄取其中二十個,然後挑出幾十到百人給予第二場參考資格,其他的二百多人會直接淘汰。
林晧然本來是打算傍晚再過去的,但陳國志幾個很是熱情,不僅到半間酒樓找到了他,還硬是將他拉到了縣衙外面。
衙前街跟青雲街相鄰,故而很快便到了縣衙前,放榜的地方便在縣衙門前廣場的照壁牆,這裏是專門張貼公示文書的地方。
縣試放榜稱為「發案」。雖然時間還沒有到,但近百的考生已經聚到了小廣場中,為了看得更清楚,大家都朝着照壁牆壁擠。
林晧然來得不早不晚,得到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
縣衙門口突然傳來動靜,只聽到一聲鑼響,幾個身穿着皂服的官差吹着嗩吶,簇擁着一名手拎着榜文的書吏從裏面出來。
大家看到要張榜,主動向着兩邊散開,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
這份榜文很大,足足佔了半面牆的位置。
人群頓時熱鬧起來,開始在榜上尋找自己的座位號。陸續有狂喜的聲音傳來,凡是看到榜上有名的,都是雙眼放光,如同喝了燒酒一般。
發榜分為甲乙兩榜,這乙榜只是得到一個複試的資格,但確實是值得慶賀。雖然他們還沒有通過縣試,但卻也沒有淘汰,接下來拿到參加府試資格的概率大增。
「果然,我剛才仔細看過了,這上面沒有書呆子的座位號!林兄,你不用沮喪,明年知縣可能不出截搭題,到時沒準就過了呢!」
鄭國志從洶湧的人群鑽出來,眉梢間全是喜色,敢情他這般積極,是幫着林晧然看榜上是否有名,活脫脫的雷鋒精神。
聯保的其他三人也剛從人群中鑽出,不過神色各異。谷青峰和張雷喜上眉梢,趙東城則是苦着一張女人臉的臉蛋。
鄭國志安慰完林晧然,在聽到狀況後,便又是痛心疾首地望向長得跟姑娘似的趙東城道:「你跟書呆子都還年輕,你們二人就當是來長經驗了!」
「是啊!你們年輕點,沒準明後年就過了呢!」
谷青峰和張雷都名列乙榜,心裏挺是開心,對着趙東城和林晧然便又是一通安慰。
衙門前又一聲鑼響,卻又見一位書吏在幾位衙差的簇擁下,捧着紅榜而來,看着人群還在爭先恐後地看着乙榜,那名小吏便高聲道:「此次縣試發案甲等俱在此,汝等迴避!」
聽到又要張榜,而且還是甲榜,在牆前的眾人便又是讓出了一條道。小吏手持着那一小張紅榜,在衙差的協助下貼了上去。
鄭國志的心情極好,他本以為縣尊不會將他排在甲榜,但先前他似乎過於悲觀了,便又是對着林晧然和趙東城安慰道:「你倆且回去潛過修學,等我過了童子試,便會去找你們,給你們指導指導學問!」
靠!
林晧然不由得翻了一個白眼,這貨水平怎麼樣倒還不好說,但絕對是一個真小人。
正是說得興起之時,張雷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着顫抖的聲音說道:「陳兄,甲榜……榜上一座號,似乎是呆子的!」
正端着師長姿態的鄭國志聞言,仿佛嘴巴被強塞了一把蒼蠅般,聲音戛然而止,然後他下意識到轉身,望向那張新鮮出爐的甲榜。
丁巳!
赫然在甲榜上!
正是已經「落榜」的林晧然座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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