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來到萬壽宮前,經過通稟後,這才跟隨着一個小太監輕步走進了宮殿裏面。對於嘉靖的召見,他的心裏其實早就有了準備。
各方的消息都已經證明,皇上對老邁的嚴嵩已經缺乏了忍耐。縱使嚴嵩做出了再多的功績,這才君臣積下了再深的情誼,但嚴嵩終究還是老了。
如果只是簡單的衰老亦就罷了,而是嚴嵩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替皇上應付百官,遇事更是無法當機立斷,越來越像是一個「廢物」。
雖然這一次試探不是出自門生鄒應龍之手,而是憑空冒出來的吳山門徒張偉,但無疑算是替他探明了皇上的態度。
現在皇上扣着那一份奏疏沒有丟給內閣,沒有像以前那般直接交由嚴嵩處置,這便是代表着皇上的一種態度,起碼不再像以前那般偏袒於嚴家父子。
一念至此,徐階心裏隱隱有一些後悔。
若是他讓鄒應龍的行動再早一些,而皇上又是這種不再維護於嚴家父子的態度,那此時無疑能夠更樂觀一些,而不需要擔心鄒應龍的奏疏送來皇上會是什麼反應。
事情亦是湊巧,如果早一步得知消息便能攔下鄒應龍上疏,但偏偏是鄒應龍將奏疏送往通政司之時才聽到消息,卻是想攔亦攔不住。
「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穿蟒袍的徐階來到了殿中,朝着盤腿坐在案前批閱奏疏的嘉靖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由於近日身體不是很好,令到積累的奏疏已經有人頭高,嘉靖正在處理着種種事情。在看到徐階到來,當即淡淡地說道:「平身,賜座!」
「臣謝皇上隆恩!」
黃錦親自送來了繡墩,徐階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這才在那個明黃的繡墩坐下,現在已然是跟着嚴嵩享受一樣的待遇。
事實上,打從徐階主張重修萬壽宮開始,他便得到嘉靖的重視。不論是稱呼和恩賜,都已然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嘉靖給黃錦遞了一個眼色,對着徐階開門見山地直接說道:「這是監察御史張偉彈劾嚴世蕃的奏疏,你且先看看吧!」
「臣遵旨!」
徐階認真地施禮,從黃錦手中接過那一份奏疏,當即便是認真地閱讀起來,卻是越看越感到心驚。
若不是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監察御史張偉,他肯定會以為這是出自經他授意的鄒應龍之手,這份奏疏的內容簡直就是按照他的意圖所寫的。
「工部侍郎嚴世蕃憑藉父權,專利無厭。私擅爵賞,廣致賂遺。使選法敗壞,市道公行。群小競趨,要價轉鉅……」
「世蕃乃聚狎客,擁艷姬,恆舞酣歌,今天下水旱頻仍,南北多警。而嚴世蕃方日事掊克,內外百司莫不竭民脂膏,塞彼溪壑。民安得不貧?國安得不病?天人災變安得不迭至也?臣請斬世蕃首懸之於市,以為人臣兇橫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
……
只是這裏還里卻有一些區別,這份奏疏跟着傳聞彈劾嚴家父子有所不同,張偉只是一味痛斥嚴世藩的惡劣行徑,對嚴嵩幾乎是隻字不提。
當然,若是嚴世蕃這些罪名被坐實,那嚴嵩自然會受到牽連。
徐階深知這份奏疏定然不會出自於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之手,而是背後定然有高人指點,而此人極可能就是吳曰靜。
突然間,他發現還是小瞧這個書袋子,此次出手可謂是快准狠,簡直就是一個跟他幾乎同水準的政客。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為何吳山會對嚴嵩動手。雖然嚴嵩對夏言的死要付一定的責任,但將夏言斬首的命令是出自於皇上,雙方不該有這麼大的仇怨才對。
特別是嚴嵩下台,他吳曰靜剛剛出任戶部尚書,沒道理這麼快便入閣,更不可能一下子就跳過他跟袁煒而成為首輔。
「徐愛卿,你覺得為難了?」嘉靖將徐階的沉默看在眼裏,卻是含笑地詢問道。
徐階馬上回過神來,當即連忙說道:「臣沒有!只是事關重大,且事情最終恐怕會牽扯到嚴閣老,臣不敢妄言!」
嘉靖的臉一沉,顯得嚴厲地說道:「徐愛卿,現在論的是嚴世蕃,跟嚴閣老並無關係!」
此言一出,無疑透露着對嚴嵩的一份坦護之意。或許嚴世蕃有罪,或許嚴嵩會因此下台,但註定嚴嵩不會因罪入獄。
徐階雖然早就意料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但眼睛亦忍不住閃過一抹希望,卻是一咬牙道:「啟稟皇上,臣確有聽聞,嚴世蕃在這一年居喪期間,時常在家舉辦宴會,飲酒作樂,確實是……不孝!」
他已經不再理會皇上將會如何看待他,此刻選擇上一些眼藥,將嚴世蕃置之死地,從而將嚴嵩一併拖到泥潭之中。
「徐愛卿,嚴世蕃可有貪贓枉法和賣官鬻爵?」嘉靖卻是不動聲色,當即追問道。
徐階不愧是老油條,當即回答道:「臣雖有耳聞,但卻無實據,還請皇上令有司查辦,以還天下的一個事情真相!」
站在紅漆柱子旁的黃錦望了徐階一眼,深知這是在進攻的意思。一旦對嚴世蕃進行調查,這便會向外界釋放皇上對嚴家父子的態度,屆時嚴世藩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這天下哪有那麼多的事情真相!」嘉靖仿佛早已經看穿般,但卻沒有否決徐階的提議,而是淡淡地說道:「徐愛卿,張偉的奏疏你拿回去票擬吧!」
卻不管是什麼樣的命令,歷來都不會出自皇上的決斷,而是由內閣進行票擬,再呈上來批紅。一旦出了事故,那亦是皇上被奸臣所蒙蔽,一切都跟皇上全無關係。
現在張偉的奏疏交到徐階的手裏,且將意圖亦說了清楚。若是徐階還不知道如何票擬,那他這幾十年官場是白混了。
「臣遵旨!」
徐階拿着那一份奏疏,顯得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從萬壽宮離開,外面已經是下午時分,但徐階的臉上卻沒有欣喜之色。
雖然皇上的意圖已經是越來越明顯,但對嚴嵩卻明顯保留着很濃的君臣情誼。單此一點,憑着嚴黨在朝中的勢力,未嘗沒有翻盤的機會。
最為重要的是,哪怕他真的接替嚴嵩,一旦嚴黨對他進行瘋狂報復,加上袁煒、吳山和郭朴等人虎視眈眈,恐怕會坐不穩這個首輔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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