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直接到了城隍廟的牌樓外,這裏已經是人山人海,只能步行進入裏面的街道。
虎妞不再是一個要進行衝刺才能上馬車的小不點,隨着年齡增長而長高了身子,在人群中越來越有存在感。進到街道後,她那雙蛾眉微微舒展着,那雙大眼睛透着亮光,顯得興奮地遊逛這裏。
這裏有針對於文人雅士的畫攤、書坊和古玩店等,有針對婦人的絲綢店、胭脂攤和珠寶行等,亦有針對孩童的冰糖葫蘆、各種圖案的風箏和一些新奇的手工藝品,還有適合所有人的小吃食攤,當真是應有盡有。
到了這裏,虎妞宛若是如魚得水,當即領着阿麗等人走在了最前頭,時不時顯得興奮地站在某個攤位前朝着後面招手道:「哥,快過來!」
林晧然堂堂的正四品順天府尹,卻是每每乖巧地聽從叫喚,努力地盡着作為哥哥的義務。
不過亦有意外的收穫,他原本是陪着虎妞逛街的,但看着這個充滿古韻的街道,亦是慢慢地投入這個商品海洋里,並慢慢地搜羅着鍾意的商品。
「太貴了!」
虎妞想要在庭院再種一棵梨樹,原本看上一棵好苗子,但跟着攤主進行討價還價後,價錢卻是談不擾,給她輕易地放棄了。
林晧然對着自家的野丫頭頗感無奈,哪怕他們家已經是富甲一方,但這個野丫頭還是沒有養成亂花錢的千金大小姐范,對購買商品還是考慮着性價比。
「諸位走過錯過,千萬不要錯過,此乃剛出土的寶刀、寶劍。正所謂:鉛華洗盡,神器面世!」一個身材矮瘦的青年男子顯得賊眉鼠眼,對着往來的行人大聲地吆喝着。
卻不知是看中了林晧然的氣質,還是看到林晧然腰間的玉佩不凡,當即朝着他熱情地招攬生意道:「這位公子,這都是難得的好東西,請過來瞧一瞧!」
林晧然亦算是一個獵奇的性子,原本就是無所事事,看着有人竟然在這裏賣剛出土的刀劍,稍作猶豫便邁步朝着攤子走了過去。
除了一些品相尚可,擺好在架子上的普通刀劍外,還有一堆鏽跡斑斑的刀劍,有的已然是斷掉了,一個刀柄連着一大段鐵鏽。
「這種東西你也敢擺出來賣?」
林晧然指着那堆破銅爛鐵,指着一把只剩下柄子的似刀似劍的東西,顯得哭笑不得地詢問道。
矮瘦的青年男子叫猴子,卻沒有絲毫尷尬,顯得認真地說道:「公子,你別瞧它們的賣相不好,但我敢拿人頭保證,這全都是剛剛從地里挖出來的好東西,是從……一座大墓剛挖出來的!」
說到後面的時候,他還觀察了一下周圍,然後壓着聲音道出了來歷。
林晧然聽到到這話,卻是有深意地打量着這個矮瘦的攤主。
對於盜墓者,歷朝歷代都制定專門的法規,對那些平民盜墓者抓到都是嚴懲不怠。只是由於歷朝歷代的王公大臣都有豐厚的陪葬品,盜墓這個行當卻是屢禁不絕。
《大明律》規定:凡發掘墳冢見棺槨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開棺槨見屍者,絞;發而未至棺槨者,杖一百、徒三年。
「我沒有參與盜墓,我只是轉售!」猴子迎着林晧然的頗有威勢的目光,當即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
林晧然深知這種事根本無從追究,真將他揪到公堂論罪的話,他一句「一切都是杜撰的」,足可以將他洗掉一切罪名。
更何況,大明的法律雖然如此規定,但官府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文物的保護意識遠沒有後世那麼高的覺悟。
「公子,您請看,這都是難得的珍品!」猴子看着林晧然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當即又是十分熱情地招攬生意道。
林晧然的目光重新落在這堆鐵器上,深知這時代的造假業遠無法跟後世相比,且做舊刀劍並沒有太高的商品價值,故而真品的可能性極高。
他在這堆鐵器中蹲下,小心地拿起一把刀的物件。鐵製的刀柄已經腐朽不堪,但在刀柄端的鐵環還保存良好,證明這是一把環首刀。
環首刀最早起源於商周時期,春秋戰國的人們曾廣泛使用過環首刀。
這個鐵環並不是裝飾之用,而是為了防止持刀者脫手,從而影響到戰力。他們在上戰場前,會用絲線和綢緞布匹將環首纏在手腕部纏住,即使刀劍脫手,由於手腕處和環首刀相連,士兵們也不會失去手中的兵刃。
只是到了唐朝中期,軍隊最為流行的橫刀去掉了未端的環首,這樣方便於雙手握持,加強了護格,更適合於近戰。
林晧然看到這一點,深知這些鐵器縱使不是從古墓中來,亦是有些年代的東西。從中選取一把外形還算是完整的劍,便是用手掂了掂份量。
鐵柱生怕林晧然有危險,卻是形影不離地跟着林晧然,同時戒備着猴子的一舉一動。
猴子是一個人精,看着鐵柱如此緊張,又瞧到後面的幾個身材高大的護衛,卻是不怒反喜,更是熱情地招待着這位貴公子,或者是……肥羊。
咦?
林晧然卻是沒有想到,這把劍看似繡跡斑斑,但卻頗有份量,證明裏面並沒有被鏽化。心裏不由得一動,打算拿回去讓人磨掉鐵鏽,可以用這把古劍裝飾書房。
「哎呀,哥,這些扶手棍有什麼好看的!」
虎妞發現哥哥沒有跟上,便是從前面返了回來,對着蹲在鐵器般挑挑撿撿的林晧然蹙起小眉頭,顯得不解地拉長語氣道。
扶手棍?
猴子聽到這話,都已經準備對這位貴公子開宰了,脖子艱難地朝着虎妞望去。只是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用詞很是形容,這地上的東西還真像是一根根扶手棍。
咳!
猴子輕咳一聲,顯得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位小姐,這些可不是扶手掍,而是我好不容易從陝西找來的古董刀劍!」
虎妞卻是輕睥了他一眼,那雙眼睛分明寫着懷疑,並不相信他的鬼話。
只是她跟林晧然向來是相互尊重,雖然不明白哥哥為什麼看上這些生鏽的刀劍,但沒有打算制止哥哥進行購買的意思。
林晧然卻是打定了主意,對着這個攤主直接淡淡地問道:「這把劍多少錢?」
「公子,你真是有眼光!這可是最好的一把劍,是從……一個不得了的地方找到的!原本我是要擺在這個架子上的,但今天卻不小心擺錯地方,就……收你十兩吧!」猴子眼睛微亮,當即開了一個沒那麼離譜的價錢道。
「這根鐵棍要十兩?你怎麼不去搶呀?」
林晧然還沒有吭聲,虎妞卻是吃驚地質問道。
猴子面對着虎妞的質疑,老臉微紅,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姐,這真是從不得了的地方找來的,十兩很厚道的!」
林晧然有錢是不假,但從來都不喜歡做冤大頭,卻是進行殺價道:「五兩!」
「好,成交!」猴子的眼睛一片雪亮地道。
「哥!」
虎妞聽到這個價格,卻是頗為無奈地望着自家的哥哥,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寫着幽怨。
阿麗就站在虎妞的身後,初時對這堆鐵器還有些興趣,只是這時同樣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臉上明顯是幸災樂禍。
林晧然看着虎妞如此,又望着興高采烈的猴子,再看着幸災樂禍的阿麗,心知他雖然不喜歡做冤大頭,但恐怕離冤大頭亦差不得太遠。
他心裏不由得輕嘆了一聲,這長得帥就是不同,價格都要比常人高一遜。
「客官,你的劍!」猴子很利索地將劍包過,並給林晧然送來。
虎妞心知不能反悔,但指着地上的兩把刀進行要求道:「你得再搭上這兩把!」
「可以!」猴子很是爽快地答應道。
交了錢,二人便離開了攤子。
虎妞幽怨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最後還是顯得認真地告誡道:「哥,你下次買東西的話,你得讓我幫你講價!」很顯然,潛台詞是:你不是砍價的料。
「知道了!」林晧然顯得敷衍地回答,不過亦知這個野丫頭確實有講價的本領。
這一通閒逛下來,各人都有所收穫,而眼看就到中午了。
看着前面眾多香噴噴的小吃,林晧然索性在這裏先解決肚子,跟着虎妞挑來挑去,二人最終選擇一個賣驢肉火燒的攤子坐下。
話說,這道小吃源於本朝明成祖時期。
朱棣騎兵謀反,殺到保定府徐水縣漕河,打了一場敗仗。燕王實在餓的不行,眼瞅着就要去見閻王了,屬下給出了個主意,效仿古人殺馬烹肉,於是燕王把老馬、病馬殺了之後用大鍋燉熟,夾在當地的火燒裏面,別有一番滋味。
後來不知誰發現驢肉比馬肉紋理細膩,用火燒夾着吃比馬肉更好吃,於是驢肉火燒就應運而生了。
不過,河北的毛驢有兩個品種,一種是山裏面的太行毛驢,另一種是內陸的渤海毛驢。太行毛驢要比渤海毛驢肉質更緊緻,而渤海毛驢比太行毛驢更為薄肥,各有所長。
亦是如此,驢肉火燒又細分為河間驢肉火燒和保定驢肉火燒。
攤主是一個面相憨厚的老實人,正在那裏賣力地揉大面肉,接着取適量揉成小饅頭一樣的麵團,然後用擀麵杖擀成圓形,放到平底鍋里烙。
等火燒基本熟透後,把它放到平底鍋下的爐灶中,攤主往着裏面放那鮮美的驢肉。沒多會,火燒外面冒起一層金黃酥脆的外皮,看起來很是香脆可口,灶面飄走一股香味兒。
虎妞有一個好鼻子,當香味飄過,注意力當即被吸引過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當即被這道美食所吸引。
那邊的火燒還沒有弄好,一個小二給眾人盛上來的一碗清湯,香氣撲鼻。
正是這時,一幫男子朝着這裏走來。
小二不僅沒有熱情地迎上去,反而進行逐客道:「你們怎麼又來了?不是我們不仁心,實在我們亦是無能為力,我們這只是小本買賣,哪能天天接濟你們,走走走!」
「小哥,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還請再幫我們一把!」為首的是一個絡腮鬍子的壯實男子,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女孩便是哀求道。
小二像是吃秤砣鐵了心,仍然是揮手道:「走走走!再不走,我通知官府了!」
聽到通知官府,倒是將那個為首的中年男子唬住了。
林晧然看着他們轉身要離開,心裏卻是微微一嘆。
這京城看似繁華,連一個乞丐都沒有,卻不是真的富到沒有乞丐了,而是順天府並不容許乞丐的存在。你可以在這裏餓死,但在這裏行乞的話,一經發現便是直接逐出京城。
「給!」
虎妞卻是端起剛剛送來的火燒,送給那個臉枯黃的小女孩面前道。
「謝謝這位大小姐!」
那名結實的青年男子急忙替小女孩接過火燒,同時進行感謝地道。
虎妞望着那個小女孩,卻是脆聲詢問道:「你多久沒吃飯了呀?」
「有二天了!」小女孩接過火燒,顯得乖巧又膽怯地回答道。
虎妞對着小二道:「給他們每人三個火燒!」
「是!」小二當即回答道。
林晧然看着這個野丫頭如此,心裏亦是輕輕一嘆。這個野丫頭無疑長得一副好心腸,對着小女孩更是格外的關心,這次大概又從這個小女孩身上看到她昔日的影子了。
小二送上驢肉火燒,卻是對着林晧然解釋道:「這位公子,不是我們掌柜心地不好,他們這陣子天天過來,我們這小本買賣,實在是救濟不起啊!」
林晧然輕輕點頭,心知這個攤主已經算是好的了。
「多謝兩位恩公!」
中年男子抱着正吃着驢肉火燒的小女孩過來,對着林晧然和虎妞進行感謝道。
林晧然聽着他的口音,顯得好奇地詢問道:「你們不像是北方人吧?」
「對,我們是松江府的,小的叫曾阿牛!」曾阿牛老實地回答道。
林晧然打量着他不像是來投親的,便是疑惑地問道:「這大過年的,你們怎麼跑到京城來了?」
「公子可知去年松江、浙江等七府發生水災之事!」曾阿牛猶豫了一下,便得認真地詢問道。
林晧然自是忘記不了那場水災,正是那一場水災,才讓到廣東跟杭州通了航線,卻是疑惑地詢問道:「我知道,但跟你來京有什麼關聯?」
「我們是來京告狀的!」曾阿牛猶豫了一下,便是回答道。
林晧然又是一愣,但仍然不解地追問道:「你若有冤情的話!這松江府衙門不處理,你們亦可以到南直隸,為何跑到京城來了?」
不得不說,南直隸雖然是一個養老場,但那裏的官員都頗有輩分和聲望,更有強烈的表現欲望,反而是一個伸張正義的地方。
「這事一言難盡!」曾阿牛似乎別有隱情,顯得泄氣地答道。
卻是這時,一幫衙役從遠處氣勢洶洶而來,曾阿牛害怕地抱起了女兒,為首的捕快指着他道:「你們這幫乞丐,馬上滾到外城去!」
「我們不是乞丐!」曾阿牛當即否認道。
捕快卻是冷哼一聲,並揮手下令道:「少在這裏裝瘋賣傻,我注意你很久了,將他們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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