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蘇克薩哈的一人之見,而是眾將的共識。
既然如此,借着胡有升對城內清軍重新調整佈防,讓那些城守部隊換下各鎮的同時,來援的清軍也在抓緊一切時間進行休整。八旗軍來援,蘇克薩哈和胡有升他們即便是用屁股去想也能意識到陳凱遲早會得到消息的,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趕在陳凱從英德縣回返之前,率先將贛州的戰局抵定下來。
城外的炮聲依舊,明軍始終是憑藉着紅夷炮的射程優勢對城牆進行轟擊。城牆上早已不再只是斑駁的痕跡了,那一條條的裂痕隨着每一次炮彈的命中都會漏出或多或少的細碎顆粒來。這樣的過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結束,在崩塌和陷落中宣告終結……
抓緊了一切的時間進行休整,蘇克薩哈很快就制定了相關的作戰計劃。當下實在沒有可以肆意揮霍的時間,甚至就連緩圖的計劃也只能棄之如敝履。兩天後,褪去了舟車勞頓,也實在不敢確保城牆還能不能繼續撐下去了,蘇克薩哈便匯聚了眾將,定於轉天一早出兵,直接設法與明軍決戰。
入夜之後,城外的世界重新歸於寂靜,明軍照例是收兵回營,等到轉天的天明之後繼續到城外列陣、炮擊,如此往復,似乎是全然在等待着城牆垮塌的那一瞬間。在此之前,卻並不打算多做些什麼。
明軍的戰略趨向於保守,或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到了第二天一早,天光放亮,明軍照例調集部隊,推動火炮前往贛州府城城南,一如是日日上值,連休沐都不打算有的。只不過,到了這一遭,前出的探馬卻很快就將突然出現的變化反饋了回來,使得明軍不得不重新調整部署。
以着鎮為單位,明軍從贛州府城東南數里的連營中傾巢而出。大軍在出了連營里許的所在列陣,北上集團的數鎮兵馬由柯宸樞統領控扼大軍左翼,而大軍的右翼則由西進集團的黃山統帥數鎮兵馬。
俗話說,人一上萬無邊無沿。此間明軍兩部饒是留有了大量的預備隊仍舊是讓人一眼看不到邊際,甚至呈現在蘇克薩哈的耳畔的斥候所見,更是明軍的陣線幾乎是將章水和貢水將贛州府城承載其中的這片水瓶似的地區的口子都給加上了一個塞子,唯有聯接處尚有一處縫隙,就像是在瓶塞上鑽了一個小孔似的。
明軍的這些舉動,無不看在了蘇克薩哈的眼中。對此,他亦是鬆了口氣,依舊按照制定好的部署將各鎮一如明軍那般在城東南排列開來,倒是一如既往的留下了八旗軍和一些較為精銳的部隊作為預備隊,將其牢牢的捏在手上。
雙方在此間拉開了陣勢,陣前的輕騎狗斗、振奮己方士氣同時打擊對手的喝罵,這些一樣不少。接下來,明清兩軍一如既往的不斷拉進彼此之間的距離,伴隨着不斷的靠近,炮彈、箭矢、鉛彈,肆意的向着對方的戰線揮灑開來,以不斷的對愈加靠近的敵人造成殺傷。待到二三十步的距離,雙方就好像是約定好了似的,由前排的銳士將標槍、飛刀、飛斧之類的近距離投擲兵器一股腦的扔向對方,隨後便碰撞在了一起。
同屬於一個冷熱兵器交替、共存的年代,明清兩軍的戰法幾乎沒有太大的區別。用後世人的話說,努爾哈赤當年是給明廷的遼帥李成梁做乾兒子的,手藝都是跟着乾爹學來的,憑着野蠻人部落初起時的血勇、八旗的組織力、對於漢地財貨的饑渴、以及明廷自身的腐朽才締造了當下以十數萬人的小族征服上億人口的中國的神話。
這期間,清軍的戰略戰術在發展中出現了變化,更多的還是表現在火器方面。而明軍這邊,他們這一遭對戰的鄭氏集團的新戰法實行數載,但是在接戰之前的打法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與對面的敵人就像是彼此照着鏡子似的。
碰撞的血花不出所料的綻放開來,銳士的拼死搏殺,轉瞬間重新歸於戰陣之中,三人一組的藤牌手們配合默契,很快就壓制了清軍的攻勢,一如前些時日在英德縣城城北的那般。
列陣而戰的廝殺正式上演,南贛的清軍卻並不及經標那般俱是甘陝那邊兒身經百戰的老卒,一旦被明軍實現了壓制,再想要緩過勁兒來卻是千難萬難的了。蘇克薩哈眺望着遠處的對攻形勢似乎已經落入了明軍的掌控,早前東南明軍有使用新戰法的傳聞隱隱約約的開始在腦海中重新。
由於八旗軍對於綠營的小視,尤其是對於那些南方綠營的鄙夷,這使得大多的八旗軍軍官並沒有太過在意此處。更別說這幾年東南明軍的快速膨脹更多的還是隱藏於陳凱的光輝之下,就更使得旁人對於明軍憑藉調整戰法而實現的戰鬥力增長存在着無法客觀理解的狀態。
然而,如此刻看來,卻是明軍近年來的輝煌並非是全然得益於陳凱的陰謀詭計,明軍自身戰鬥力的提升也是顯而易見的。此時此刻,蘇克薩哈暗罵胡有升費盡心思搜集來的情報卻恰恰漏掉了這最重要的一點,卻已然把兩年來鄭氏集團的各鎮與南贛綠營之間的對抗更多還是城池的攻防戰,而非是像現在這樣的堂堂正正的野戰的事情給拋在了腦後。
惱怒是不可避免的,原本的,蘇克薩哈是計劃以綠營兵消耗明軍的有生力量,隨後投入他帶來的八旗軍以及那些較為精銳的綠營,從而實現戰局的突破。這是清軍素來慣用的伎倆,反正漢人怎麼死他們都不會心疼,可是現在的情況發生了變化,使得蘇克薩哈便不得不做出那些必要的調整。
戰鬥的最前沿,明軍的藤牌手三人一組,有攻有守,配合甚是默契。當面清軍揮刀進攻則對手立刻轉為防禦,同時由同一組的其他的明軍展開反攻;若是清軍防禦,則明軍從多角度群起而攻之,更可謂是防不勝防。
如此一來,雙方的交換比上從接戰之初就讓明軍始終保持着大為有利的態勢,往往清軍被當前的明軍砍死砍傷數人,明軍那邊也未必會出現一個影響到持續戰鬥的傷亡。但是,這樣的傷亡一旦出現,同一組的另外兩個明軍也往往很快就會出現傷亡。因為,陣,破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雙方加一起約莫三四萬人同時在戰場上廝殺,每一個剎那都會有人受傷,甚至是死亡。
這已經是此間最是一個司空見慣的內容了,看得多了,就會越加的麻木。蘇克薩哈征戰多年,戰場廝殺的場面在他的印象中比他的父母妻兒都要熟悉良多。此時此刻,他冷眼看着清軍的傷亡在不斷的疊加,眉頭鎖得越來越緊,但卻依舊遲遲不肯鬆口把預備隊調上去。因為他很清楚,當下還不是時候,可他根本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個合適的時候。
「把長槍手派上去,重新壓住陣腳!」
雙方的戰損比差距過大,明軍在最前沿已經掌控了主動權。蘇克薩哈見此也只得將陣中的長槍手調上去,憑藉着長兵及遠的優勢來減緩明軍的攻勢,給予已經呈現了一邊倒態勢的前沿以喘息的空間。
及時的調整,使得清軍總算是緩了口氣兒來,蘇克薩哈傳令眾將,將後續的部隊換上去,重新調整戰陣的部署。很快的,再度與明軍實現交鋒,那些新上來的清軍顯然比早前的那批更加保守,極力的避免錯誤的產生,同時也開始有意識的與周遭的清軍進行必要的配合。
這樣一來,對攻的形勢出現了變化,戰場上呈現了明軍進攻、清軍防禦反擊的狀態。不過即便是這般,也僅僅是減緩了清軍的傷亡,並不能將整個戰況逆轉過來。
鏖戰還在繼續,蘇克薩哈依舊注視着戰況的發展。清軍的保守使得他們的損傷有所降低,而漸漸的對面的明軍也開始換下那些顯露出了疲態的明軍,同時換上更多的生力軍來繼續為清軍放血。
任何軍隊對於傷亡都是有着一個容忍程度的,無非是多寡而已。對於他麾下的八旗軍,蘇克薩哈從來都是信心十足的,但是對於這些綠營兵他卻始終存在着擔憂,就像是一個炸彈似的,他明明知道已經被點燃了,可是引信到底有多長他卻只能憑着多年來的經驗進行估算。
時間還在不斷的推移着,雙方不斷的換上更多的生力軍來確保戰線的穩固,但是傷亡卻依舊在不斷的產生,並沒有因此而停止。
蘇克薩哈時刻關注着戰況,周遭的清軍將校也無不是認定了他依舊在為戰鬥的不利態勢而擔憂。殊不知,從一開始他的目光便沒有離開明軍左右兩翼的那個連接部,那個細小的空隙於他而言是唯一可以讓他麾下的那些兩白旗的八旗軍奔流而出的所在!
戰鬥已經持續了良久了,久到了蘇克薩哈已經不太好估算到底持續了多長的時間了。此時此刻,清軍的疲態越來越沉重,那根引線距離鑽進炸彈的體內想來也已經不遠了。而明軍那邊,激烈的廝殺也同樣使得戰兵們的體力產生了巨大的消耗,這即便是不斷的換上生力軍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讓賊寇見識見識咱們滿洲八旗的厲害!」
這樣的地形,雙方如此巨大的交戰規模,這使得騎兵嚴重缺乏用武之地。然而,蘇克薩哈很清楚,滿洲八旗所謂的騎射無雙更多的還是一種誇張,他們最擅長的戰法還是下馬列陣步戰,在擊潰敵軍後上馬追擊,以實現更好的交換比。而這,更是他從當年初入八旗到現在最為熟稔的戰法。
不能在等下去了,只是一聲令下,大隊的八旗軍跳下戰馬,湧入到了戰陣之中。那一抹色的白色在灰藍色的濁流中是何等的明顯,當這些滿洲八旗參入戰鬥,那些始終被明軍壓製得幾無喘息之隙的綠營兵們士氣陡然為之一振。
清軍士氣大振,原本的保守姿態也瞬間就變得激進了起來。在明軍的配合之下,清軍依舊在交換比上吃虧良多,可是此間認定了是勝利在望,士氣的提升使得他們對於這些傷亡的忍耐程度得到了加成。
戰鬥更加激烈,那一跟如恐龍骨刺般凸起的八旗軍直接從戰陣的中央殺出,直撲明軍左右兩翼的結合部。
那裏,是由左翼的後勁鎮和右翼的援剿左鎮負責的。八旗軍突如其來,兩鎮連忙延伸彼此之間的陣型,奈何八旗軍的攻勢頗為迅猛,那些戰技高超、身經百戰的八旗軍在陣後養精蓄銳多時,此間一旦爆發,便是如下山猛虎一般勢不可擋。
兩鎮的聯手已經算得上很是及時了,可卻依舊被八旗軍將戰線打得凹陷了進去。這些身經百戰的八旗軍在戰鬥技巧和經驗上勝過綠營良多,更何況他們是見慣了勝利的,對於戰而勝之的信心可謂是充盈於內心,根本不覺得他們有可能會敗給漢人。
八旗以牛錄為單位,平日為民聚居,戰時為軍協同作戰,默契上遠比綠營兵要強上太多。戰鬥持續良久,軍官們在後面也大多是看明白了,重新安排了部署,這些八旗軍一旦進入戰場,憑藉着默契的配合、更加精湛的武藝以及豐富的作戰經驗,很快的就遏制住了明軍的猛烈攻勢,甚至轉而對明軍產生了壓制效果。
此間,這些滿洲八旗猛攻結合部,擺明了是要設法實現中央突破的。反倒是明軍那邊,左右兩翼似乎都沒有將預備隊調上去的打算。是尚在溝通,還是互為掣肘,這一點蘇克薩哈是全然不知的。不過,伴隨着在八旗軍的猛烈攻勢下凹陷越來越大,勝券在握的笑容漸漸的爬上了他的嘴角。
直到,片刻之後,中央突破的格局漸漸形成,在明軍結合部的陣後,一根高大的旗幟,比之各鎮的總兵旗,乃至是左右兩翼的主帥,那兩個提督的大旗還要高上些許的旗幟拔地而起,上面的小字從遠處去看去不甚清晰,但是中間那個大大的陳字卻是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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