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盛讚,從來只有旁人稱讚,當事人忙不迭的遜謝不敏的份。如眼前的這個讀書人這般,毫無底線的自我吹噓,竟然還能做到當着眾人的面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旁的不說,這臉皮厚度也當是人盡皆知的,這麼說來,把總的無知也並非是無據可依。
「再問你一句,你到底是什麼人?!」
把總先是一愣,隨即暴喝出口,就連周遭的清軍破有幾個湧上來的,但卻無不是攝於此間詭異的氛圍而不敢上前,僅僅是護衛在那把總身邊罷了。
「什麼人?讀書人唄,還能是什麼人?」
讀書人搖頭笑了笑,繼而言道:「說你無知,你還真的無知,我陳近南的名諱,你們蕭巡撫聽了都是褲襠一緊,能滴答些尿兒出來。你竟然不知道老子是誰,怎麼在浙江地面上當官兒的?有沒有職業道德,知不知道急上官之所急,想上官之所想的官場至理?連點兒上進心都沒有,叫馬進寶那個王八蛋怎麼提拔於你?」
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也就是把總離了遠了,再加上夜色昏暗,否則估計這幾句話下來,不用打他就已經被氣死了。
一個人,敢這麼明目張胆的對着幾十個清軍如此嘲諷,顯然是有恃無恐。無論是把總,還是其他人,尤其是一旦想到了那裏還綁着個原本武藝極高的余佑漢,更是將這讀書人底細的預估在武藝極其高強和暗處尚且躲藏着不少高手,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的選項。當然,也有個別不開眼的,就着這昏暗寂靜的夜,生出了一些鬼崇作怪的念頭來。
讀書人的嘴炮大開,把總的思維能力卻漸漸的恢復了過來。以着此人能夠迅速制住他那三個手下的本事,竟然還會在此與其浪費時間,無非是有所忌憚罷了。是這些百姓,還是那個兇徒,都有可能,但是可以斷定的就是,此人以及他的同夥人數一定不多,否則早就殺了上來了。
把總對那副手軍官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帶着幾個清軍展開了陣勢,同時示意其他清軍看管好那些百姓,並且盯住了架子上的余佑漢。待這一切準備就緒,把總當即高聲喝問:「閣下既然如此大的名頭,這般藏頭露尾,未免有損形象吧?」
此言既出,把總凝視前方,試圖從那微光之中看出讀書人的神色。然而,那讀書人卻依舊是搖了搖頭,繼而對其回道:「你知道我的人比你少,還用這等激將法,要點臉好嗎?」
他們一群人站在燈火通明的打穀場上,那裏是明處,那個讀書人則立於村中的微光之中,乃是暗處,而且還暗施偷襲。到底是誰不要臉了,把總已經沒有興趣繼續和他辯駁下去了,隨即便是一個招呼,一個綠營兵就揪過了一個村民,扔在了把總拔出的腰刀之下。
「你若不過來,我便把這裏的賤民殺光了!」
威脅,哭泣和求救聲隨之而起。然而,讀書人不為所動,反倒是譏笑道:「你欲殺便殺,自古都是人若得救,必先自救,一群忘恩負義的懦夫,死便死了,反倒是少了給虜廷出丁納糧的,豈不快哉?還有那邊綁在架子上的莽夫,竟然被幾個百姓迷翻了,空有一身的武藝,又有何用?」
「你若殺,就快着點兒的。天,過過就亮了,馬進寶那廝現在在哪,湯溪縣城裏還有剩下幾個綠營兵,你我都不是局外人,心知肚明。我陳近南素來是做大事的,此刻倒是要感謝閣下把城池送與我。」
說罷,讀書人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把總,對於這話自是不信的,奈何馬得功所部盤剝極甚,在江浙都是出了名的,素來都是博洛罩着,馬進寶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可若是湯溪縣城丟了,緊接着會不會出現連鎖反應,導致一場大亂爆發,這個誰也不能保證。尤其是在於,東陽縣那邊似乎還在鬧着白頭軍,尹燦雖死,可周欽貴、倪良許那伙人卻還活得好好的,早前席捲金華及其周邊眾多府縣的事情可依舊是歷歷在目的!(注)
想到此處,把總很清楚一旦鬧出大亂子出來,馬進寶是絕對不會保他的。一揮手,留下了十來個清軍繼續看管,他便帶頭沖向了不遠處的村口。
「賊寇人少,殺進去,殺光他們!」
把總大喝一聲,可也就是隨着這一聲暴喝,箭矢開始自村口左近每一個陰暗的角落中射出。
這些箭矢,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幾乎沒有一箭是空掉了。說來也是可笑,清軍烘托氣氛,在打穀場點了不少的火把,現在他們在火光之下,而箭卻是從昏暗處射出來的,一個個暴露在光線下的靶子連躲閃的機會也無,也是可憐到了極致。
清軍中箭的慘叫傳來,那邊被看押的百姓中突然有人站了出來,號召鄉親們抗爭。或是受到了陳凱那個關於得救與自救關係的說法的刺激,亦或是看到了那些同鄉的慘狀,壓抑的情緒猛的爆發出來,一百多口子男女老少當即便從綿羊化作了崩騰的野牛群,作勢便要將那十來個看押他們的清軍碾成肉泥。
前有利箭,後有暴亂,把總從高高在上的魔鬼跌落下來,但是他卻很清楚,此刻唯有衝進村里,不光是要殺光這些來路不明的人,更是要奪回存放在村中的戰馬。否則的話,在野地里逃亡,就算人家沒有馬,他們就一定跑得過這些本地的莊稼漢嗎?
此處距離村口並不太遠,擒賊擒王,那個讀書人便是第一目標。箭矢還在不斷的射出,所幸數量不多,衝到村口時也不會損失太大的比例。把總發足狂奔,沖向了那個手無寸鐵的讀書人。讀書人的神情、面色漸漸的清晰起來,可是讓把總感到難以置信的是,那讀書人面對他們這二十多個清軍竟然半點兒緊張也無,反倒是那笑意之中卻飽含着獵人對獵物即將落網的成竹在胸。
「這是故弄玄虛!」
把總在心中如是想到,甚至已經按捺不住,將其付諸於口。奈何,就在轉瞬之間,馬蹄踐踏大地的動靜響起,讀書人的背後,更遠處的那片幽暗之中,一隊騎兵加速狂奔而來,騎得正是他們的戰馬!
註:羅城岩白頭軍,筆者上部作品中曾有提及過,一支在浙江腹地堅持抗清近三十年的義軍,金華本地清軍的主要對手,尹燦、周欽貴、倪良許等人皆是史實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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