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戴處長,倒會說輕巧話,不讓她進,我這會兒能靜坐了跟你講話?」
    薛老橫他一眼,道,「再說,先前怎麼不見你挺身而出,原也是個淨會練嘴的。」
    薛老嘴上如是說,心中確是存了政治上的考量。
    如今,他在德江的局勢,還算平穩,可省里那頭,蔣天生一己之力,明顯扛不住蔡行天,在這種政治氣候下,他就尤為需要來自省里的力量。
    這位炳耀書記,薛老不可能棄之不顧,即使不求相助,也絕不能在此刻結怨。
    除了省里這大政治環境的考慮外,薛老自也考慮過德江的小政治環境。
    女市長雖俗,但未必不可大用。
    有時候,要對付地痞無賴,還就得這種慷慨猛士!
    卻說,戴裕彬挨了呵斥,瘦臉漲紅,訥訥無言。
    「行了,甭跟我這兒演了,老向那邊還等着呢。」
    說着,薛老便站起身來,朝門外行去。
    ……………………
    薛老方踏進二號會議室,便似往平靜的水缸內投下一塊巨石,立時,缸碎水濺,沸騰一團。
    或歪,或坐,或站,或靠,千姿態,形形色色二十號人,齊齊動作,皆朝他湧來。
    薛老也被眼前的陣勢唬了一跳,記得今次召見的紅星機械廠,市服裝廠,市鋼廠,這德江市內有名大廠的領導。
    可眼前這二十號人,到底是怎麼來的,他簡直莫名其妙,詫異地掃了戴裕彬一眼,後者微微搖頭,示意不知。
    性薛老也不再猜測。當下拍了拍手道:「都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一群群。一夥伙,全擠到這兒來。算怎麼回事?」
    他話音方落,底下立時又喧喧譁嘩,吵成一團。
    「薛市長,您可不能偏心。」
    「長,我們也苦啊。」
    「市長,他們鋼廠,機械廠,服裝廠。都是市裏的老大哥,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困難能困難到哪裏去?我們可真的是苦啊,廠里已經個月沒開工資了,連伙食費都快湊不齊了,勉強在廠里食堂支一口大鍋,每日裏吃不上飯的職工上來打窩窩稀飯,您說說這還是工人階級領導的社會主義共和國麼?」
    「領導,我們廠實在是撐不下去啦,財務室空得能跑馬。上回廠里有個退休老職工,去醫院看病,可廠里無論如何拿不出醫藥費。結果害得人家被醫院給當街扔了出來,您說說,我這個廠長還怎麼當?」
    薛老定睛一瞧,眼前這幫人,或多或少有些熟悉,再仔細一看,竟有十來個認識的,全是市裏的各大企業、工廠的頭頭腦腦。
    待瞧清這幫人模樣,又聽他們各自訴苦。薛老如何不知道這幫人所為何來。
    他狠狠瞪了一眼躲在角落的向春發,劉福貴。齊炳河人,很明顯。是這人走漏了消息,才造成眼前這群益洶洶的局面。
    原來,薛老今次是召見紅星機械廠向春發,市服裝廠廠長劉福貴人商討分流職工,減員增效的方法。
    早在一個月前,薛老便早早地招來了向春發,劉福貴兩人,要他們各自製作出裁員名單,截留精英,裁汰老弱。
    在現行體制下,因為時代的束縛,薛老並不能想到如何有效的法,去挽救市服裝廠和紅星機械廠這兩個老大難企業。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幫着這兩個企業,卸卸擔,儘可能地幫助他們輕裝上陣。
    而之所以他當初選取的是市服裝廠和紅星機械廠,乃是因為這兩個廠規模巨大,人頭眾多,稍有處理不慎,便會造成德江動盪,晾成政治波動。
    甚至可以說,當時薛老想到上馬影城,不是為了貪圖經濟的快速增長,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為了掘出一個人力蓄水池,來裝載這些老大難國企分流出的多餘人力資源。
    可今次他為何也召見市鋼廠領導齊炳河,乃是因為影城的前期規劃好於預期,第一筆準備資金已然到位,港島的著名規劃團隊已經完成了影城的初步規劃,結論證明影城的頭期建設所需的人力資源巨大,薛老經過一番縝密計算,這個前期的蓄水池容納機械廠和服裝廠分流的人員,綽綽有餘。
    在這個大前提下,他才考慮到將鋼廠也容納進來。
    畢竟,鋼廠雖是省管單位,可好歹也是德江的納稅大戶,薛老自然要優先照顧。
    原本,整個裁員計劃,薛老再叮囑要秘密進行,甚至一個月前,這幾位都各自做好了減員方案。
    今次前來,不過是做最後討論,定下調。
    可如今,消息走漏,引來了眼前這一幫幫豺狼惡鬼,前番的佈局,完全被打亂,薛老自然惱怒至。
    眾人喧喧譁嘩,約莫鬧了半支煙的功夫,聲音漸漸消了,最後,又歸於死寂。
    原來,眾人吵鬧的當口,薛老也不出言喝止,始終沉了一張臉,微眯了眼睛,哪處聲大,他便朝哪處看去。
    他雙目如電,射到哪處,哪處便似挨了電擊,怔怔不語。
    薛老冷哼一聲,自顧自行到主座上坐了,重重一拍桌,「吵啊,接着吵,不都挺會叫苦的嘛,那個李廠長,你接着說,你們廠都快吃不上飯了,要餓死人了,這都要餓死人了,你怎麼還不緊着領了員工,滿大街討飯去,怎麼還有精神頭,跑我這兒來鬧。都說挨了餓的人沒精神,我看你這精神頭好得不行,難不成全場都吃不上飯了,就你這大廠長,還能旱澇保收,行啊,你這領導當得挺藝術啊!」
    「還有那個誰,你們廠的退休老職工沒錢看不上病被人扔到了大街了,後來怎麼樣了,病治着沒,還是人已經不在了,接着說,我還真想聽聽後面的故事。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出了人命,誰領導誰負責!」
    如今的薛市長今非昔比,在德江,威望早著。
    他這番一通發作,好似嚴風催霜,草皆凋。
    值此關頭,誰還會蠢到真去接薛市長的茬,觸這要命的霉頭。
    一眾人懦懦不言,薛老尤不罷休,白皙如玉的大手又重重印在了辦公桌上,罵道,「國家把你們提到領導崗位上來,你們一個個不思進取,無知無能,平素自己不勤政,又不廉政,吃吃喝喝,搞關係,批條,把黨的大好事業都快敗壞一空,好好的廠,交到你們手裏,現在竟然連吃飯都成了問題,稍微有點廉恥的,都該急得睡不着覺。」
    「你們倒好,一個個臉真挺大,我不去找你們算賬,一個個還不趕緊躲在被窩偷着樂,還敢跑到老這裏鬧騰。我來問你們,廠現在經營出了狀況,你們身為領導,一點責任都沒有?出了問題就跑來找市里伸手,撒潑打滾耍賴,哪裏的毛病?市政府不是你們的爹,不是你們的媽,管不了你們的死活,一個個自己不成才,想靠市裏的救濟過一輩,我奉勸存了這種思想的人,早早給我打住,實在打不住的,最好馬上給我回去寫辭職報告,別站着茅坑不拉屎。」
    細說來,薛老一直對現行國有企業經營模式,存着巨大的看法。
    因為,在他看來,凡商業行為,皆尊崇利己主義,地符合人性。
    可偏偏,我們的企業模式,講究的是奉獻,犧牲,為公,口號喊得山響,可落到實處,卻是處處弊病。
    對一個企業而言,最重要還是要看領人的心性,能力,倘使領人一心為公,且本領不凡,企業多半能獲得大的發展。
    然,可天下為公的人,又有幾何?既能為公,又有能力的,更是鳳毛麟角。
    如此矛盾之下,公有企業搞不好,幾乎是註定的。
    薛老不能責備企業模式,他唯一能責備的,便是在場的各個企業的領頭人。
    「市長,您說的有道理,可咱們也有咱們的難處,眼下,各個企業都普遍不景氣,不是哪個企業的問題,更不是一市一地的問題,咱們出現狀況,也是難免的,不說我們,就說市裏的鋼廠、機械廠、服裝廠這位老大哥,他們不也出了問題?您偏心,眼我們沒意見,可您的心也不能偏得離譜了。」
    「您不能因為他們塊頭大,就護着他們,我們這些塊頭小的,死就死了,這不公平,我們也不貪心,這回,市里要分流,不能落下我們,他們吃肉,我們喝湯,這總行吧?」
    終於有人壯着膽回了一句。
    此句一出,簡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底下又是附和聲一片。
    歸根結底,這幫人的確是窮困得怕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轉機,盡皆視此為救命稻草,哪裏還有不死死扯住的道理。
    薛市長雖然可怕,可挨餓受窮,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眾人正等着薛市長再發雷霆,出乎意料,薛市長竟平靜地笑了,「要喝湯?好說!你們可想好了,我這碗湯可不好喝,你們別看着老向他們是在吃肉,可有誰知道這肉里藏了尖利的骨頭,弄不好被戳爛舌頭,崩豁牙哩,勿謂我言之不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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