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應下代為聯絡趙主任之後,屋內的氣氛陡然活了,陳光明當先將門打開,方入一室光明。..人閒坐一會兒,薛向略覺無話,便入房取出一副撲克,作了調節氣氛的道具。人玩了個把鐘頭,小孫進來說午飯好了,問薛向在哪邊開飯。
薛向指了指辦公桌,小孫會意,未幾,便端上八道菜來。七菜一湯,有葷有素,老薑倒是好手藝,料理得濃香撲鼻。葷菜無非是野味,烤雞、熏兔,油潑辣五花肉;素菜有野蘑菇,野香菌,山地藍等四五盤,皆是過水之後,拿芝麻香油涼拌的,雖是素菜倒也色澤鮮亮,香氣誘人;最後是一大盆紫菜蛋湯,紫菜濃綠,蛋花清亮,只是蛋花也多了,堆得幾乎將紫菜淹沒。
因着中午吃飯的人多,葷菜皆是用海碗盛放,十多個人就食也盡夠的。又因下午要去見頂頭上司,中午便未飲酒,各人就着這滿桌的野味,倒也吃得痛快。飯罷,小傢伙看也不看薛向,直接鑽出門去,竟連每天擠進薛向懷裏午睡的保留節目也取消了,看得薛向搖頭苦笑;康桐不擅交際,勉強說了幾句客套話,也溜回薛向鋪在窗下的那張席塌,睏覺去了;辦公室內,就剩薛向兄妹,耿、陳二人,兩個秘書,還有忙着收拾衛生的小孫。
眾人倚門而坐,又閒話了起來。耿、陳二人忙着和薛林拉關係,便問起了京中風物和薛林的下鄉生涯。薛林倒也不嫌厭煩,挑着幾件趣事說了,一時氣氛倒也融洽至。
薛向抽完一隻煙,抬腕看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便問耿福林道:「耿主任。你們今天是怎麼過來的?若是有車咱們就出發,沒車我就叫一輛。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雖然是吃晚飯。咱們也該先到的,宜早不宜晚嘛。」密室之內稱兄道弟。密室之外自然要注意稱呼,這點,薛向自然是知道的。
其實這會兒,耿福林和陳光明早急得不行,又不好催促。見薛向主動提出了,耿福林立時接過話,道:「呵呵,不怕你笑話。縣裏就一輛小車,被老郭開走了。咱們是坐那輛老東方紅來的,為怕動靜大,半道就讓迴轉了。咱們去省城,恐怕得勞動薛向同志走一段了,到縣裏咱們再安排。」耿福林自不好意思開口讓薛向叫車。
薛向恍然大悟,難怪先前飯桌上二人吃飯速快,原來是擔心趕不及了。想通此節,薛向沖二人告個罪,起身抓過電話。撥了個號,那邊通了,便道:「洪大局長。近來可好。」薛向去電話的正是荊口地區人事局局長洪天發。
那邊,洪天發正將肥大的身壓在一張新制的藤椅上納涼。上次的舊藤椅害得他扯了回蛋,因此壽終正寢。這回的藤椅更寬大,大夏天的,脫光了衣服,往上一躺,別提有多舒服了。電話響的時候,洪局長剛吃完五花肉燴仔雞,正消食呢。聞着電話鈴聲,先就有幾分不耐煩。本不欲接,可它一直響。無奈之下,只得接起電話。
洪天發先就有了惱意,對準話筒,就待喝叱,聽筒傳來的聲音卻有些耳熟,再細一想,腦里猛地炸開了:居然是他!
「你好,你好,原來是薛老弟你呀!哎呀,今天是颳得什麼風啊,哈哈,怎麼把你給刮來了,嘿嘿….」洪天發哪裏還有半點不耐煩,一張光滑的大臉笑得都起了褶,滿腦的喜悅,讓他張嘴「哈哈」,閉嘴「嘿嘿」。
薛向能給自己來電話,實在是令洪天發高興了。如果說上次在江漢,洪天發只是見識了薛向的些許背景,那這次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趙主任居然給薛向說了話,才算是讓他熱血沸騰了。
畢竟有背景是一回事,能否借力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有了趙主任這尊荊口地區最大的金佛罩着,還有什麼力借不着?那日興奮過後,洪大局長又有些犯愁,雖說薛向對他一直是以禮相待,可要說親熱、熟捻,那是萬萬不到那個程的。他不是沒想過登門聯絡感情,可那樣一來,既顯得冒失,又有些做作。
於是,洪天發採取了新的策略,來了個潤物細無聲。每逢節假,都托秘書給薛向送了不少禮物外,而連電話始終也沒打過一個。可薛向是禮照收,客氣話也照讓秘書帶,卻始終沒打過電話道謝。就在洪天發滿腔熱情就要冰冷之際,薛向的電話來了,怎不叫他激動萬分?
洪天發正激動得語無倫次,薛向那邊又說話了:「洪局長,是這樣的,我和咱們縣裏耿主任、陳秘書長下午要去趟省城。咱們這窮山惡水的,條件有限,就想找你這大局長,借輛車,你看方不方便?」
「薛老弟啊,你再跟老哥我客氣,我可生氣啦。要個車,有啥不方便的。幾個人?要不我多叫輛車吧,今天下午休息,正好跟薛老弟一道進城逛逛。說來,還真有些日沒和老蘇、小劉聚聚了。怎麼樣,今晚總該輪到我老洪做東了吧?」洪天發好容易逮着機會,又怎肯放過。
見洪天發如此熱情,薛向自不會駁他面,笑着應下,乾脆就叫他直接下靠山屯來接,方才掛了電話。
「是洪天發局長吧?」薛向通話的時候,薛林人也停了講話。聽到薛向稱呼洪局長,陳光明立時就想到了那個大胖局長。
薛向笑道:「是的,洪局長很是熱情,說要送咱們去,呵呵。」
耿福林和陳光明笑着應了幾聲,心裏均大嘆:一點資源都他娘的惦記,真是沒一盞省油的燈啊!這會兒,兩位秘書也大概摸清了自己長為何來此偏遠荒村了,感情這地兒還真臥着潛龍呢。
荊口地革委就設在荊口市內,荊口市離承天縣城,也不過個四十分鐘的車程。洪天發到時,也不過下午一點半,薛向姐弟並耿、陳二人正玩着撲克牌。洪天發到來。少不得又是一陣寒暄。好在送薛向下快活鋪那日,洪天發在場,和耿、陳二人算是有過一面之緣。對官場中打滾兒的人來說。一面之緣,便就是熟人了。哪裏還用薛向招呼。人熟絡地聊了起來,
此時,薛向已明了耿、陳二人急於奔赴,對薛林交待幾句,,又入臥室和康桐招呼一聲,便招呼眾人出了大門。洪天發果然叫來了兩輛車,皆是軍用吉普。成色頗新。薛向、耿福林、陳光明上了一輛,洪天發親自駕駛,直趨省城;另一輛。則載着兩位秘書,回了承天縣城。
一無話,四人到江漢省府漢水市的時候,已是下午點多。洪天發一猛踩油門,片刻就進了市區,回頭問薛向開往何處。薛向略一沉吟,便點了洪山區公安局。洪天發對漢水市倒是精熟,薛向話音剛落。便掉轉車頭,殺向目的地。
公安局守門的還是那個倒霉警衛,薛向招呼洪天發直接開進去。那警衛見車衝來,正待拔槍,薛向探出頭來,沖他一揮手。那警衛唬了一跳,跳下門崗,撒腿便朝小樓奔去,邊奔邊喊:「局長,局長,那傢伙又來了。那傢伙又來了」。看來那警衛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的局長,已經對這個綁他之人。心悅誠服了。
有了這般驚天動地的通報,哪裏還用薛向幾人上樓。剛下車,馬棟樑滿面春風地迎了出來:「哈哈,薛主任,歡迎歡迎,來漢水,能來看我老馬,實在是夠朋友!沒說的,晚上我做東,誰都甭跟我爭啊。」
耿福林和陳道明聽得心驚,暗道薛向果真是衙內,遍地有朋友!
「老馬,你小也不講究了吧,上回就讓你拔了頭籌,這回還搶?是不是霸道了點兒,都像你這樣,別人還活不活?」洪天發笑哈哈的從駕駛艙鑽了出來。
馬棟樑一看,還有熟人,老臉一紅,鬆開了薛向的手,又來和洪天發敘禮。薛向又介紹耿福林和陳光明給馬棟樑認識,說是自己的領導,又介紹了二位的職務。馬棟樑慌忙遞煙,握手,笑容越發地燦爛了。他倒不是看重耿、陳二人縣革委班成員的身份,級別再高也是下級縣市的,管不着自己這個省城區的局長;重要的是二人竟然是薛向的領導,那可加分不少,怠慢不得。
眾人又寒暄幾句,馬棟樑便頭前引,領眾人進了辦公室。薛向之所以來找馬棟樑,一來,他是個念舊的人,老馬雖得罪過,但總得來說,人家也是禮賠盡,歉道完,也算結下了份交情;二來,他走得匆忙,竟然忘了通知陳道,要陳道提前和趙主任約下,來馬棟樑處,也正好借電話一用。
馬棟樑招呼眾人落座,便跑前跑後地,張羅茶水。薛向則直趨電話桌,拿起電話,就撥陳道辦公室的號碼。電話通了,卻不是陳道的聲音,一報名,原來是陳道的秘書。秘書問了薛向的姓名,便連連問好,說請稍等,陳主任在開會,他馬上去叫,又說陳主任交待過是他來的電話,要馬上通知。
果然,數分鐘時間,電話里就傳來了陳道渾厚的男中音。薛向將事情一說,陳道二話沒說,就應下了,說是雖然和趙國棟主任沒有多少交往,但是中午剛在食堂一起吃過飯,應該沒多大問題。又說今天有中央的領導下來,不能作陪,讓薛向直接領人去上回的那個包房,他待會兒就打個招呼。兩人又寒暄幾句,方才結束了這次通話。
薛向打電話沒背着眾人,眾人都豎直了耳朵在聽。尤其是耿福林,更是額頭細汗如鱗,待薛向轉過頭來,沖他點點頭,懸起的心才算放了下來。薛向沖眾人打聲招呼,又給蘇星河掛了個電話,讓他叫上劉勇,說在南湖春老地方見。他此來江漢,沒打算多待,一次聚齊也好,免得少了誰,缺了誰,以後讓人說嘴還是其次,關鍵是這從來都不是他薛某人的風格。
………………….
薛向等人到達南湖春時,蘇星河和劉勇已經南湖春大門外迎候了。故人重逢,更兼新朋舊友,又是一番寒暄不提。寒暄罷,薛向便領着眾人進了大門。
雅室還是那間雅室,依舊古樸雅致。幽靜清冷,就連市內的擺設都有變動。薛向招呼眾人落座,依舊是上次的領班過來招呼。送來一壺茶水和兩個烹茶師。茶水被薛向留下,烹茶師卻被婉拒了。
薛向招呼眾人喝茶。洪天發、馬棟樑、蘇星河和劉勇各自端起了茶杯,淺囁細,搖頭回味。耿福林和陳光明卻各自呆坐在錦凳上,沒了反應。其實這二位,自打進了南湖春的大門,臉上就仿佛被膠水粘住了一般,再沒了表情。二人實在是被南湖春富麗堂皇的裝飾給震懵了,真箇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般。見哪兒哪兒稀奇,瞧什麼什麼礙眼。眼前的景象,實在是超越了二人對社會主義和無產階級的認識,完全不能理解如此遍佈資產階級情調的裝飾怎麼能存在。
耿、陳二人倒是誤會了。南湖春本就是原來的法租界在漢水時修建的,並非是地方政府有膽,去整這個排場。其實裏面的各種裝飾已經換了不少,雅室更是都辟成了中國古風。若是教二人見了原來的雕塑,沒準兒還真的能嚇暈過去。薛向見二人這般模樣,知道是何原因。莫說他們,就是他自己第一次來。不也是唬了一跳麼。他也不催二人,沖洪天發四人一點頭,端了紫砂杯。步道窗口,向窗外望去。但見煙波浩渺的南湖之上,歸帆點點,鷗翔鷺飛,一派生機。
薛向憑欄久望,目楚天,心胸大開。正待浮一大白,以助思飛,茶杯觸唇。竟是滴水皆無,茶水早被飲盡了。薛向抬手看表。已經快五點了,這一憑欄遠眺。竟是看辦個多頭鐘頭。他轉身,沖眾人笑道:「怠慢了,怠慢了,要說這南湖春端得是好名字,倚山臨水,四季皆春。我這一賞湖景,竟是神遊天外了,沒得說,待會兒罰酒杯。」
此時,耿福林和陳光明也早回過神了,正和洪天發四人小聲說着話。聞聽薛向言語,四人齊齊回過頭來,正待說話,忽聽門外喀嚓一聲巨響,接着便聽見狗叫聲。
這可真是奇了,南湖春這等所在,怎麼會有狗進來?眾人心中大奇。薛向乾脆放下茶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出得門來,從樓上下望,便見南湖春的大門方向立着兩撥人。一撥個,一個五十來歲白臉中年人,一個壯漢,一個秘書模樣的青年。另一撥聲勢就大多了,打頭是兩個年輕人,一個瘦猴臉兒,一個小白臉,皆是二十來歲模樣,抬臉望天,傲氣畢露;二人左側立着一位服裝周正的中年胖,那胖挺胸腆肚,頗有威儀;人後面站着兩位身材挺拔的軍裝漢,裝束氣勢,一看便知是現役軍人;其中最最顯眼的是那瘦猴臉青年手中竟然牽着條大黃狼狗,那狗其巨大,一米來高,猩紅的舌頭吊得老長,此刻正衝着對面那人齜牙咧嘴,汪汪大叫,若不是瘦猴臉青年拉着,一準兒就得撲上去。
薛向掃清諸人容貌,心中哂笑一聲:世界真tm的小!你道怎的?原來,那瘦猴臉正是薛向兒時的對頭龍國濤;小白臉,薛向只知道喚作小勇,正是那日在老莫逼陰京華下跪、一巴掌被薛向扇飛滿嘴牙齒的囂張兼倒霉的小。
薛向也只是心中哂笑一聲,才懶得跟這二人照面,正待招呼眾人回房,靜等趙主任到來。哪知道身邊的耿福林脫口叫道:「趙主任,那邊是趙主任!」
……………..
趙國棟今天心情本來就惡劣,來省里開會,卻被通知說會議取消了,中央來了領導,主持會議的粟主任要安排接待工作。本來這也沒什麼,不開會就打道回府唄。關鍵是趙國棟有要事兒,要找分管輕工業的省革委王主任匯報。他在王主任辦公室門口苦苦等了個小時,末了,王主任竟派了個秘書就把他打發了,說也有接待工作。
本來趙國棟憋了一肚氣,在食堂吃過午飯,睡了個午覺,準備下午就返回,卻接到漢水地區第一副主任陳道打到休息室的電話。趙國棟雖然和陳道只有數面之緣,卻也知道這是個前途無量的傢伙。論級別自己雖較陳道為高,可人家今年還不到四十,已經坐上了省府地區二把手的位,將來的前景,不測可知。知悉陳道來電之意,趙國棟便知道這個面得賣。
趙國棟掛了電話,就一直在想陳道口中的「薛向」是誰,只覺耳熟,可想來想去不知道是誰。想得頭疼了,性不想了,晚上見了面,不就知道了。趙國棟本是一方大員,做事向來講究個體統,掐着鐘點,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招呼司機,帶了秘書駕車通往。哪知道這一掐鐘點,就掐上了一場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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