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從來不在一個藥鋪里抓藥,就是擔心這店家掌柜會識得他。可他沒想到,這一次出門,身後帶了一個尾巴。
這京城也沒個採藥的地方,他要買的藥材不少,但又不能在一個鋪子裏抓,免得惹人注意,所以他東奔西跑的要分開來抓。
瞧着溫故離去的背影,簡衍微微眯起眸子。天色暗淡,即便溫故喬裝易容,易容術是最好的,卻也騙不過簡衍。他如今就如同獵犬,溫故身上帶着趙無憂的少許氣息,他便知曉這人是從蝶園出來的。
他猜不透趙無憂為何要守在蝶園裏,所以只能從她身邊的人下手。但他又不能讓齊攸王的人知曉,好在跟着他的是昔日的無極宮舊部,也就那麼一兩個奴才了。
掌柜懾於威勢,一五一十的將實情告知。
「這幾味藥,是做什麼用的?」簡衍音色沙啞。
掌柜不知道這斗篷底下是什麼人,被摁在地上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大人,咱們就是個規規矩矩的開藥鋪之人,着實不敢辦什麼壞事。這些藥都是補氣固元的,這兩味藥是保胎的,一般也就是……」
手,顫抖得厲害。
簡衍眸光狠戾的盯着那掌柜,「你再說一遍,是什麼?」
「女子孕晚期,宜養骨而堅齒,是故這兩味藥若是與其他的藥合在一處,小的猜測大概是作於保胎與產後之用。但究竟實效如何,小的也不知道啊,那人着實沒有方子,實在讓人不知其中緣故。」掌柜的快哭出聲來,「大人,您就放了我們吧,真當是一點都不知情。」
簡衍冷冷的站起身來,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趙無憂要離開尚書府,為何要守在這蝶園裏,原來……卻原來極有可能是有了身孕。
說起來還真是滑稽可笑,他等她,從生等到死,死後還在等,可她卻跟別人恩愛生子。原來她不是情非得已,只是另有所愛罷了!不但是另有所愛,一個口口聲聲不可能成親嫁人的她,最後為了那個男人,甘願放棄自己的一切。
簡衍恍恍惚惚的站在藥鋪外頭,黑暗中眸色凜冽,「你騙我,你騙我!」
不是不愛,只是愛的不是你,所以捨得你難過,所以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可笑他現在才知道,自己的犧牲並不能換來趙無憂的遺憾與懊悔,因為她早已有了心尖尖上的人。
那個人,不是他。
所以……
他抬頭望了望飄揚着大雪的天空,所以穆百里不是太監?他跟趙無憂珠胎暗結,是打算聯手奪位?還是準備私逃?
可不管是哪一種,簡衍都不會讓穆百里把趙無憂帶走的。
難怪這件事沒人知道,難怪趙無憂可以住在東廠的勢力範圍而不被人察覺,難怪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是他太大意了,以為那不過是個太監,恐怕連蕭容乃至趙嵩,甚至於天下人都被穆百里騙了。
騙盡了天下人,也騙了他。
誰都不會想到,一個禮部尚書和一個東廠太監攪合在一起,並且珠胎暗結有了身孕,保不齊都快要生了,否則她不會住在蝶園裏避開所有人的耳目。
孩子?
相公?
簡衍只覺得格外諷刺,真是太諷刺了。
他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尖,想起了自己這麼多年的陪伴,還不如穆百里的花言巧語,真當是太絕望了。可絕望歸絕望,這心裏頭的執念卻沒有半點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殺人已經不能平衡他此刻內心的畸形,他覺得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應該讓她也嘗一嘗。人總歸嘗到了滋味,才會明白曾經自己犯過什麼錯,才會後悔。
他一步一頓的走上了城門,逐漸**的身子躲在黑色的斗篷下,永遠不見天日。瞧瞧這座城,看看這城外里三層外三層的守衛。他站在至高點,心裏頭卻是無限的悲涼。
可是悲涼過後呢?是無溫的狠戾。
他本就不是活人,所以不需要活人的感覺,可偏偏還能感覺到心痛的滋味。她不愛他,還騙了他,還跟別人恩愛生子。他覺得自己受不了,一點都受不住。
微微合上眼眸,這漫天的大雪之中,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沒了。
「公子?」底下人上前,「還是回去吧!」
簡衍苦笑兩聲,「我不打算回去了。」掌心,是蕭容給的令牌,「這一次,我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回不去了。」
「公子在說什麼?」底下人不懂。
簡衍輕嘆,「欠的,終歸是要還的。」
合歡,這是你欠我的,等到事情結束,我帶你走……
蝶園內。
小桑榆坐在門檻處,瞧着外頭紛紛揚揚落下的白雪,有些不悅的凝眉,「這雪都下了一天一夜了,還真是下個沒完,都不能陪着大哥哥出去玩。」
「下雪也挺好的。」趙無憂想起了金陵城,「估計金陵城也下雪了吧!」
小桑榆歪着腦袋看她伸手去接雪朵,「大哥哥想去金陵城?」
「嗯。」趙無憂點點頭,「可惜不能插上翅膀,否則我一定飛過去。」
聞言,小丫頭偷笑兩聲,「大哥哥是想着某人吧?」俄而小跑着到了趙無憂身邊,「我有辦法讓你見到他!」
趙無憂一愣,「什麼辦法?」
「等着哈!」小桑榆跑進了雪地里。
那一刻,趙無憂噗嗤笑出聲來。她還以為是什麼法子呢?原來是堆個雪人。
小丫頭在雪地里瘋似的跑着,給趙無憂堆起了一個大大的雪人。桑榆只有一條胳膊,可她現在已經徹底的適應了一條胳膊的生活,就算是堆雪人,也沒什麼障礙。
趙無憂站在那裏,面色溫和的淺笑着,風雪之中那小小的人兒,歡快的奔跑着。她輕輕撫着自己的肚子,孩子輕輕踹了她一腳,惹得她當下笑出聲來。
溫故見着那小丫頭在搬雪球,也不敢再遠遠的站着,當即加入了堆雪人的行列。這一老一小的,配合默契,終於堆出了一人高的雪人。
「大哥哥,像不像?」小桑榆站在雪地里問。
「你們趕緊回來吧,頭和衣服都濕了,會着涼的。」趙無憂忙道。
小桑榆一個勁的沖她笑,「大哥哥你看……」突然捏了一個雪球砸在了溫故身上,溫故可真當沒防備,誰想到這小丫頭的玩性這麼大。
趙無憂笑了,「好了,別鬧了!」
可這一老一小哪理睬她,這會子正在雪地里玩得不亦樂乎。打起了雪仗,真當是興致高昂。等到最後兩個人都累了,這衣裳早就濕透了。
外頭的雪,還在紛紛揚揚的落着,也不知這場雪要下到什麼時候。整個京城都陷在一片白雪迷茫之中,這般的寒意滲骨,但看上去倒也不錯,素白是最純的顏色。
宮裏頭,終於出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大皇子找到了。
不過福禍慣來不單行,好事的背後是令人心驚膽戰的事兒,那就是這大皇子如今在齊攸王蕭容的手心裏攥着呢!
蕭容是誰,如今控制了整個京城的野心勃勃之人。
曾謙沒有回來,換句話說,從他幫着皇帝離宮開始,就不該存活在蕭容的眼睛裏。所以他沒回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皇帝現在已經是孤家寡人,囚籠里的老金龍,縱然年輕的時候能飛升九天,如今早已褪卻了飛的資本。
永壽宮外都是齊攸王的人,想進出都很困難。錦衣衛群龍無,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蕭容抱着孩子進門的時候,皇帝面色白的盯着他,然後將視線落在了他身邊的那個孩子身上。孩子被抱在乳母的懷裏,顯得格外安靜。
「這是……朕的兒子。」皇帝愣了愣。
蕭容回頭看了一眼乳母,乳母會意的抱着孩子上前,送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欣喜若狂,「朕的皇子,皇長子。」俄而衝着小德子欣喜道,「快看,是朕的皇子,朕有皇子了,朕的皇子……」
小德子忙道,「是呢,看這鼻子眼睛,跟皇上是一模一樣的。」
「是嗎是嗎?」皇帝抱着孩子,顯得格外小心翼翼,可也有些奇怪,「這孩子怎麼不哭不鬧的?」他陡然怒色,「蕭容,你是不是對這孩子做了什麼?」
「這是皇兄的皇長子,臣弟豈敢有所妄為。」蕭容不緊不慢的坐定,視線涼颼颼的掃一眼這永壽宮的寢殿,「這孩子打從娘胎里便有些先天不足,是故不哭不鬧也是正常的。好在如今臣弟一直讓人用藥養着,所以勉強能繼續活下去。若是留在皇宮裏頭,恐怕皇兄要承受喪子之痛了。」
「你!」皇帝駭然,「孩子那么小,你竟然拿藥養着他……」
「沒關係,這藥還是丞相大人給的。」蕭容笑得涼涼的,「那趙無憂吃着藥都能活這麼久,想來咱們的皇長子,也能好好的活下來,左不過若是斷了藥……那趙無憂如今是何模樣,想必皇兄也很清楚的。」
皇帝面白如紙,抱緊了自己的兒子,「你這個逆賊。」
「臣弟不是逆賊,臣弟只是覺得皇兄既然有心修仙問道,就該好好的去修行,這朝政大事還是交給臣弟比較穩妥。先帝留下的大業,可不能就白白糟蹋了。」蕭容正義凜然,「臣弟這是為皇兄分憂,皇兄為何如此不快?」
「你這是謀朝篡位,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皇帝咬牙切齒。
蕭容乾笑兩聲,抬手將把案上的杯盞摜碎在地上。
砰然一聲脆響,驚得皇帝連退兩步,小德子趕緊上前護駕。
「謀朝篡位?」蕭容面露愁容,「皇兄可真是折煞臣弟了,臣弟沒這個膽子。謀朝篡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臣弟還不想擔這樣的干係。當年臣弟能扶着皇兄登基,今兒就沒想過要自己當皇帝。原本這些年倒也穩妥,可惜皇兄自己不爭氣。」
「你睜眼瞧瞧,你的大鄴天下,有半數是本王替你拿下的,你做過什麼呢?你除了好吃懶做,除了整日的修仙問道寵信佞臣,你還做過什麼嗎?」
蕭容低頭把玩着自己的扳指,「這皇位本來就是臣弟的,是當年父皇留下的。可惜當初臣弟無心江山社稷,乾脆就讓趙嵩假意一道聖旨,讓皇兄當了這皇帝。」
「你胡言亂語什麼?」皇帝是心虛的,那個錦盒的事兒,他可還記在心裏呢!這錦盒裏頭,當日沒有現東西,但不代表着裏面沒有東西。那東西,該不是在蕭容的手裏吧?
「當日父皇駕崩,臣弟就在邊上,皇兄怎麼就忘了呢?」蕭容抬頭看了皇帝一眼,那般的恣意狂妄,那般的自信滿滿。估計所有人都要相信,他說的是真的,那道遺詔真的在蕭容手裏。
皇帝沒有吭聲,只是低眉看着懷中的孩子,心思有恙。
「父皇給臣弟皇位,可惜當時臣弟無心江山社稷,乾脆就讓給了皇兄。誰知皇兄不知珍惜,所以事到如今,臣弟得好好的管一管。既然皇兄不中用,那臣弟只好把這希望落在皇長子的身上。」蕭容眸色幽幽,「子承父業,想來是最天經地義的事兒。」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皇帝駭然,這是要廢帝嗎?
蕭容起身,無奈的長嘆一聲,胡青突然上前,當下從皇帝的手中把孩子搶了回來。皇帝手上一空,當下想要搶回來,奈何侍衛突然上前,驚得小德子趕緊攔住了皇帝。
皇帝已經是俎上魚肉,哪裏還有掙扎的資格,所以只能眼睜睜看着乳母把孩子帶了出去。
「拿來!」蕭容一伸手,胡青便將一道聖旨送上。捏着手裏的聖旨,冷眼瞥着極為狼狽的皇帝,蕭容居高臨下,「請皇上蓋上玉璽,然後讓小德子帶着聖旨去一趟金鑾殿吧!」
「你想幹什麼?」皇帝怒然。
蕭容眉心微皺,「不想做什麼,只是想讓皇長子替皇上做點什麼。皇兄若是不想落玉璽也無妨,臣弟自己去找,御書房裏的玉璽——臣弟還是識得的。」
「你、你說什麼?」皇帝駭然。
「皇上到了如今的年紀,早就該立太子儲君,這乃是國本,臣弟替皇兄做這樣的決定也是為了大鄴的江山社稷着想。皇兄既然不願意處理朝政,那就讓臣弟來替皇兄處置。如今子承父業,真當是極好的選擇,不是嗎?這江山還是皇兄的,只不過是讓給兒子先坐。」蕭容笑得何其涼薄。
皇帝氣得顫抖,可又沒有辦法,只能跌坐在那裏。
「孩子也見到了,皇兄該滿意了。」蕭容轉身離開,「借皇兄的寶印一用,皇兄可以早早的安享天倫之樂,真是可喜可賀啊!」
蕭容大搖大擺的進出宮闈,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永壽宮。
遠處,夏季蘭眸色通紅。
那個孩子,是她姐姐的骨肉,她姐姐賠上了一條命就為了那個孩子。如今這孩子就在蕭容的手裏,可想而知,是蕭容殺了她姐姐,用她姐姐的孩子來做他謀朝篡位的墊腳石。
這麼慘烈的死法,真是令人指。
她雙拳緊握,奈何又沒有法子。
小德子戰戰兢兢的拿着聖旨,隨着蕭容帶着孩子上了金鑾殿。一紙聖諭,他成了當朝攝政王,而這個皇長子則成了大鄴的太子,國之根本。
頃刻間,太子之名傳天下,攝政王正式上任。
傅玉穎撫着自己的肚子,「看樣子,齊攸王已經下手了,公子落在了他手裏,小皇子也捏在了他掌心。如今攝政王聽政,這大鄴江山算是換了一個人來坐。」
秋嫻進門,「娘娘,冷宮那頭出了事,彩雲悄悄的過來了,奴婢讓她在偏門等着呢。」
「這還不到生的時候吧?」傅玉穎起身。
「娘娘,是嚇着了。」秋嫻輕嘆,「這夏瓊芝的事兒,讓她……」
「我又不是太醫,找我有什麼用。」傅玉穎想了想,「去找一趟薛太醫吧!」放眼整個皇宮,也就是那薛易是個不怕死的老頑固,肯到冷宮走一趟。
秋嫻道,「其實娘娘也不必費事,這王昭儀當日可沒少使壞,跟着皇后對咱們下絆子,這樣的人着實不值得再幫。」
「稚子無辜。」傅玉穎輕嘆一聲,「我自己也是個要當娘的人,我不待見王錦繡,並不代表我得讓她母子俱損。孩子終究是孩子,孩子沒有罪,生來就該是清白的。」
雲兮沒有說話,只是看了傅玉穎一眼,察覺她的視線也正好落在自己身上,當下斂了眸沒敢再抬頭。
傅玉穎撫着自己的肚子,「走吧!」
約莫是真的嚇着了,夏瓊芝是在冷宮裏出的事,被人剖腹產子,那血淋淋的畫面不用想也該知道。王錦繡聽得那消息的時候,當即給嚇暈了過去,等着再醒來便覺得肚子隱隱作痛。
可冷宮畢竟是冷宮,誰會跑去給你接生,何況還是皇帝親自打入冷宮的。她得罪的是皇帝,誰還敢搭理她,這生也好死也罷,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眼見着肚子是越來越疼了,王錦繡實在沒有法子,只好讓彩雲去一趟。
彩雲不敢白日裏出去,畢竟是冷宮,只能到了夜裏才去找傅玉穎。這一去還是有些晚了,等着傅玉穎領了薛太醫去冷宮,王錦繡的羊水都破了。
冷宮裏頭要什麼沒什麼,一個個七手八腳的亂成一團。
傅玉穎在外頭坐着,聽得裏頭那一聲聲叫喚,整個人都焦躁起來。秋嫻跟着彩雲在裏頭幫忙,這冷宮裏頭也不會有別的人了,誰還管這些女人的死活,所以都得自己動手去做。
「不會有事的。」雲兮難得開口。
傅玉穎白了一張臉,抬頭看他的時候,眼睛裏透着少許複雜。在生孩子這件事上,女人都是焦灼的,尤其是頭一胎,沒有經驗也不知道該怎麼生。就聽着旁人在那裏尖叫,叫得何其慘烈。
傅玉穎也是要生孩子的,雖然這孩子……
雲兮微微凝眉,神色複雜的望着她,「你若是覺得不舒服,可出去走走,橫豎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沒什麼,終究會有這麼一天的。」她撫上自己的肚子,「我只是覺得,有些煎熬罷了!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鬼門關走一圈,還得擔心生男生女,想想都覺得寒心。」頓了頓,又問,「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雲兮一愣,似乎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
「都好。」良久,他才低低的應了一聲。
傅玉穎笑了笑,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可表情卻是柔和了不少。她坐在那裏,聽得裏頭王錦繡喊得歇斯底里,那種聲音就好像瀕臨絕境,卻拼命的伸手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無法描述的無助與掙扎。
心裏是緊張的,誰知道懷個孩子那麼難,生個孩子還這樣痛苦?
想着十月懷胎之後,自己也有這一天,傅玉穎便覺得不寒而慄。可這孩子是自己心甘情願懷上的,再苦再難也得好好的生下來。縱然如今時局不好,可孩子——是希望啊!
突然一聲嬰兒啼哭聲,讓傅玉穎瞬時站起身來,「生了?生了!」
秋嫻急急忙忙的出來,「娘娘,生了生了!」
傅玉穎有些欣喜,瞧了雲兮一眼,然後快步進了屋子。這內屋裏頭,王錦繡面色慘白,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但是薛易的臉色卻是不太好,看了傅玉穎一眼。
這一眼,看得傅玉穎有些心驚肉跳。
屋子裏滿是血腥味,孩子躺在襁褓里,靜靜的放在王錦繡的床邊。這屋子裏有些透風,那破碎的窗口還掠進幾朵雪花來。
「找個東西把窗戶都封一下。」傅玉穎吩咐。
「是!」秋嫻轉身出去。
王錦繡倦怠的望着傅玉穎,「彩雲,你出去,我跟姐姐有話說。」
彩雲愣了愣,行禮退出去。
傅玉穎坐定,伸手撫過孩子稚嫩的臉龐。剛出生的孩子其實一點都不好看,皺巴巴的,還泛着紅。雖然被擦乾淨了,可這頭上和唇上,都還染着母血。
「是個小皇子。」王錦繡音色哽咽,剛開口便已淚如泉湧。
「月子裏不能哭。」傅玉穎慌忙取了帕子想替王錦繡拭淚。
可王錦繡卻是一把握住了傅玉穎的手腕,手上冰涼得厲害,「姐姐心善,我知道這後宮裏面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下場,多少人眼睜睜等着我無人收屍。所以我知道,只要彩雲能見到你,你一定會來幫我。就算不是為了我,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
傅玉穎輕嘆一聲,「入了這皇宮,就沒有一個是乾淨的。你算是自己倒霉,落到了這樣的地步,原本是可以母憑子貴,如今卻只能在這裏孤苦一生。」
「曾經,我怨恨所有人。可對你,我只有羨慕和嫉妒。」王錦繡笑着落淚,「你出身比我好,又生得比我漂亮,更得皇上心意。而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比不上你。唯有這個孩子,我比你勝過一些。可那又怎樣呢?到頭來,我還是一無所有。」
「如今我終於想通了,這世上不是你的東西太多,強求不得。強求得多了,便忘了最初的模樣。姐姐可信,我曾經也善良單純過。但是利慾薰心吶,這是後宮,誰不想要這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吃過虧,在儲秀宮裏過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我很清楚在這後宮沒有恩寵就不能活。是以利用姐姐得到皇上恩寵之後,我便開始得意忘形。」
傅玉穎輕嘆,「罷了,不說這些了,都過去了。」瞧着襁褓里的孩子,睜着一雙乾淨的眼睛,一雙手在半空中肆意抓弄着。看着看着有些順眼了,便沒有第一眼時的詫異與嫌棄。
「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王錦繡氣息奄奄,面色越慘白。
傅玉穎愣了愣,心裏頭當下明白了少許,便淡淡的開了口,「你放心吧,我會讓秋嫻跟這裏的管事打聲招呼,讓你以後的日子好過點。雖然沒有了榮華富貴,可總歸衣食無憂便是。」
王錦繡搖了搖頭,那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樣,讓人看着也是極為可憐的。
「我已經不奢求榮華富貴了,至於這衣食無憂……」她望着枕邊的孩子,「還望姐姐能把這個願望給我的孩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傅玉穎蹙眉。
王錦繡連喘氣都有些費勁,她顫抖着撫上孩子稚嫩的臉龐,「我想把這個孩子交給姐姐,求姐姐撫養成人。以後,他就是你的兒子了。」
傅玉穎當即起身,「這話可不敢亂說,這是皇上的皇嗣,是你的兒子。想來皇上若是看在他的面上,也會善待你的。」
「不!」王錦繡搖頭,「皇上恨毒了我,他已經有小皇子了,並不需要第二個兒子。何況我的兒子……我並不想讓他知道他的母親,曾經是個身份卑賤之人。我希望他能寄養在姐姐的身邊,求姐姐能善待他。」
傅玉穎不是很明白這王錦繡到底打的什麼主意,這兒子可是王錦繡翻本的所在,她竟然捨得把孩子給出去?這可是皇子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傅玉穎冷了音色,「這是你的兒子,怎麼可能成為我的兒子呢?王錦繡,你是一個母親,身為娘親為何要棄之不顧?」
「因為我快不行了。」王錦繡哀戚的望着她,「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她的聲音日漸孱弱。
傅玉穎一怔,當即伸手掀開了棉被,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駭然愣在當場,手中的棉被當下落了回去,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話有多傷人。這不是王錦繡在耍心機,而是王錦繡的臨死託付。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的大概就是此刻的王錦繡。當了娘親,卻又沒有辦法照顧自己的孩子長大,其中的無奈與懊悔,怕也只有王錦繡自己知道。
「是血崩?」傅玉穎終於明白薛易離開之前的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王錦繡能拼死把孩子生下來實屬不易,又加上受了驚嚇,薛易來得太晚了。能保留一命,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這一次,真的要上鬼門關了。」王錦繡無力的合上眼眸,「還望姐姐,能答應我這臨死前的祈求。若是有機會,請姐姐把我的孩子帶出宮去。寧願平庸一生,切莫誤入帝王家。」
窗外的雪,還在窸窸窣窣的下着,打着這破敗的屋舍有些搖搖晃晃的。
傅玉穎抱着孩子,一步一顫的走出了房間。屋子裏的血腥氣經久不散,秋嫻與彩雲在外頭候着,見着如此境況,當即對視一眼進了屋子。
不多時,便傳來彩雲歇斯底里的哭聲。
薛易站在外頭,面色有些沉冷,「下官盡力了。」
「沒什麼,只是煩勞薛太醫能守口如瓶,這件事就不必告訴任何人了。」傅玉穎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孩子……也不知能否勞煩薛太醫交給宮裏信任的人撫養一陣?等到天下太平了,本宮再去接回來。」
薛易不解,「娘娘這是何意啊?這是皇子。」
「這是王昭儀的遺願,她不願自己的孩子,再成為宮裏爾虞我詐的利器。身為母親,臨死前只想讓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喜樂。」傅玉穎輕嘆。
薛易點點頭,這倒是像他如今的心愿,「下官進出宮門倒也容易,這蕭容對於太醫還算禮敬,所以由下官帶出去便是。」
傅玉穎點點頭,「煩勞薛太醫費心,來日必有重謝。」
「我老頭子老了,就喜歡孩子熱鬧一些。」薛易笑了笑,「下官會交給府上人養着,請娘娘放心。待這宮裏周全了,娘娘什麼時候想接回去都可以。」
「好!」傅玉穎抿唇。
今年的雪,下得可真大呀,也格外的冷冽。
王錦繡的身後事被草草的處理,清洗一番,換上宮娥的衣服便能送出去了。偌大的皇宮裏,死一兩個宮女真當沒什麼稀罕的。何況守衛們誰也不認識這王昭儀是何人,確定是個死屍,便嫌晦氣,趕緊就讓人給拉了出去。
彩雲遠遠的躲在拐角處,看着自家主子被拉出去,以後還不知會葬在亂葬崗的哪個位置,不覺悲從心來,淚流不止。
昔日風風光光的入宮,今日淒淒涼涼的離宮。
這大概就是後宮那麼多女人的宿命,輸了便什麼都沒了。
後宮裏少那麼一兩個人,只要你打點妥當就不會有人知道,何況如今的局面,誰還有心思顧着冷宮。彩雲仍是留在冷宮,畢竟是罪奴,傅玉穎也沒有辦法。 這場雪,足足下了數日方停。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96s 3.9722MB